第1章
Chapter 1
绪论
1.1 研究背景
语言是人类最为重要的交际工具,承载着与人类思维有着密切联系的意义,而意义正是这种言语交际活动能够成功进行的基础和核心,它在语言中占据最为重要的地位,也是语言存在的本质所在。因此,语言意义一直是语言哲学和语言学的重要研究内容。正如杰肯道夫(Jackendoff,2002:267)所述:“意义不仅是语言学领域里梦寐以求的‘圣杯’,同样是哲学、心理学、神经科学等诸多学科的不懈追求。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意义直觉上就是语言研究的核心问题——其重要性要远远超过词的顺序或形态。”
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事物是静态停止、一成不变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之中,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语言也同样如此。几乎所有语言学家都不会否认,人类语言自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从未停止过演化,并且这种演化将一直持续下去(Barber,2000:32)。萨丕尔(Sapir,1949:171)在描述语言的本质时深刻指出:“任何事物都绝非静止。每一个词、每一个语法元素、每一个措辞、每一个声音和语调都在一种无形的驱动下缓慢地变化,这种变化正是语言的生命力所在。”和世界上其他任何事物一样,语言同样在不停地经历着产生、发展、衰退和消亡的过程。语言的演化一直是语言学研究关注的焦点。语言为什么会变化?语言又有怎样的变化?这些变化有什么特点?不同语言的变化是否存在共性?怎样来观察这些变化?如何来解释这些变化?为了回答这些问题,语言学家进行了长期不懈的努力探索,并因此形成了以研究语言演化为中心任务的语言学分支——历史语言学(historical linguistics),来系统、全面地观察语言演化现象,并归纳、总结演化的趋势和规律。早期的语言演化研究主要关注语音和音系上的演变,如元音渐变、辅音增音等现象;随后,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发展使得语言演化研究的重心开始向语言形态转移,如词缀的形成与演化;随着乔姆斯基(Chomsky)的转换生成语法逐渐成为语言学研究主流,对句法的历时演化分析也开始成为语言演化的热点;与此同时,社会语言学的兴起使语言学家认识到语言演化在共时层面和历时层面的交汇,对于语言变体的研究进一步拓宽了语言演化研究的视野,两者的结合形成了社会历史语言学的研究领域。从语言演化研究的发展轨迹来看,语言形式的历时变化吸引了语言学家更多的关注,这与语言学整个学科的研究发展是协调同步的,因为语言形式的呈现更为直观,观察分析的方法与手段也相对容易实现。而当语义学研究的成果日渐丰富,意义的演化现象开始走入语言学家的研究视野,并逐渐成为当前语言演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和语言的其他要素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语言的意义也在不断地变迁和演化。萨皮尔(Sapir,1949:123-124)认为:“意义的变化几乎遍地都是。在鲜活的语言中,这是一个非常显著的现象……我们今天所使用的每一个词几乎都与其一个世纪前的意义不同;而在20世纪,这个词的意义又有别于其前一个世纪。”意义的演化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语言,使得语言能够随社会发展而不断地完善和更新,从而保持社会和语言的同步(Christiansen & Charter,2008)。自索绪尔(Saussure)开创现代语言学以来,学界对意义的研究主要偏重共时层面,这主要因为受到传统语言学研究方法、手段以及语料的限制。对意义的共时研究更多的是反映特定历史时期的静态写照,而随着意义研究的不断深入,从历时的视角来观察和分析意义动态演化的促因和机制,有助于人们更加全面地掌握语言的意义现象,更加深刻地认识意义的特性和本质。从静态走向动态,共时与历时结合,这是意义研究深入发展的必然趋势。
正是由于意义历时研究的重要性,意义的动态演化开始进入学者的研究视野并逐渐受到更多的关注。从对意义演化现象的描写,到对意义演化规律的归纳,再到对意义演化机理的探寻,意义演化研究也在不断向纵深发展,取得了较为丰硕的理论和实践成果。正如事物永远在不断地发展和进步,用当前的眼光来看,早期的意义演化研究还是存在一些局限的。例如,在理论阐释上,早期研究中学者们提出的一般意义演化规律主要是从简单到复杂、从具体到抽象,其结论更加注重对意义现象的描述,相对而言比较零散,并且有宽泛和笼统之嫌,概括力和解释性不强;在研究手段上,早期研究中用于意义演化分析的方法主要是个人式的内省和举例式的说明,细致有余而整体不足,缺乏大规模语料的支持使得意义演化的促因与规律无法得到系统和全面的展示。当然,正如事物总是要经历起步、发展、深化等阶段一样,这些局限也是意义演化研究初始发展阶段中必然会遇到的问题,是我们以当前“挑剔”的眼光所看到的不足。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些研究促进和推动了意义演化研究的发展,为后续的研究带来了不可或缺的指导和借鉴价值。
近年来,受益于认知语言学和语用学的最新研究进展,学者们将认知范式(如Sweetser,1990)和语用范式(如Traugott & Dasher,2002)引入意义演化的研究之中,深入探索意义演化的内在能动性和意义演化的深层制约机制。其成果具有较强的系统阐释力,进一步推动了意义演化研究的长足进展,为该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增长动力,并逐渐成为当前意义演化研究的主流范式。然而,无论是认知范式还是语用范式,其出发点和着眼点主要是强调人的认知心理因素在意义演化中的能动和促进作用,对语言作为人类社会交流工具的社会属性的探讨和分析不是这些研究的重点内容,因此,意义演化的社会维度在这些范式中未能得到较好的体现。当然,这种研究方面的侧重主要取决于研究视角和范式,但由于未能综合考虑意义演化背后的社会因素,致使对意义演化现象的宏观把握较为欠缺。
此外,以往研究还存在另外一个局限,那就是考察语种的范围有限。从研究语种的选择来看,学者在探讨意义演化时,更多的是在单个语种内部进行考察,缺乏其他语言材料的支持,这就无法对不同语言意义演化模式及规律的异同进行对照比较分析,使得研究的视野不够开阔。黄树先(2010)在研究汉语的意义演化现象时就指出:“多年来,我们一直对汉语词义发展演变进行观察。词义研究,不仅应该从汉语内部来看,还应该跳出汉语的圈子,把眼光看远一些,看看其他语言词义发展跟汉语有什么异同。”因此,将不同语言的对比纳入意义演化的研究框架,用多语种的视角来分析意义演化,可能会得到以往在单语种视角下无法获取的新发现,这对于全面地认识意义演化现象大有裨益。
随着语料库语言学的兴起与发展,语料库研究的思想和方法为语言研究带来了新的理论指导和技术手段。斯塔布斯(Stubbs,1996:231-232)将语料库比作是科学研究中的显微镜和望远镜,使得语言学家能够从微观视角对语言现象展开更为细致的观察,从宏观视角对语言现象进行更为整体的归纳,为语言研究带来了全新的发现。语料库不仅仅是语言研究的一种新工具和新手段,更是一种看待语言的新视角和新思想。濮建忠(2010)指出,语料库语言学,尤其是语料库驱动的研究方法,以研究意义为主要目的,在语料库数据中探索形式和意义结合的方式,它将词汇、句法、语义和语用等作为不可截然分割的整体进行描写,在语言的形式、意义、功能、心理、社会、文化之间建立起有机的联系。这种形式、意义及功能综合一体性的思想使得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不局限于对语言现象的描写和解释,而是能够上升至语言社会功能与文化涵义的阐释。语料库语言学的观点和思想与意义演化的本质有着很高的契合度。因此,有必要用这样一种全新的视角和方法来重新审视意义的演化现象,以进一步深化意义演化研究,主要原因有两点:从理论思想上来看,语料库语言学带来了对意义本质的全新认识,为意义演化的促因和机制带来了新的启示;从方法手段上来看,历时语料库的建设能够让研究者更为有效地发现意义演化的现象,使得以量化方式来衡量意义演化的趋势成为可能。在语料库语言学视角下进行意义演化研究,对于进一步揭示意义演化的机理、规律及促因具有重要意义,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和投入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