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历史使命
对于学术界为何如此缺乏将先秦气论思想看作一整体的研究,笔者甚是不解,因为首先,气论思想在中国哲学的根本地位毋庸置疑,而先秦时期作为中国哲学的原创期,其重要性和根本地位也是不言而喻的,至少其他历史时期的气论思想乃至哲学思想都是标榜私淑于先秦诸家的;其次,就整个中国哲学之发展实际来说,后世哲学所论往往都标榜自己来源于先秦哲学原创期,事实也正是如此,以气论思想为例,不论是其宇宙观还是心性论、生死观等,都在后世哲学中被放大和追溯,这既源于中国哲学特殊的学术体系,又源于哲学研究的习惯和惯例,即先秦时期虽然是百家争鸣,但对其后世学者来说,并非一一对应关系,而是一对多的关系,即研究者们要面对的总是整个先秦学术,当然这并不是说学者们不能学其中一家而发挥自己的思想,而是说研究者们在发挥之前应都会广泛涉猎先秦诸家,以从中获得自己思想的原动力。是所以先秦气论思想早应该被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作为整个中国哲学气论思想之源头部分被广泛研究才是。
何以有现在这种尴尬局面?笔者以为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长久以来,中国哲学及其历史的研究都受到西学(包括苏联)思维模式之根深蒂固的影响,尽管经历了1979年变革之后已经渐渐摆脱被规范的命运,但毕竟时间尚短,且思想的转变非一蹴而就,更重要的是,要想回到中国哲学自身之固有系统,以实现在中国哲学现代化过程中确立独立之中国哲学及其历史学科的主体性意识的探索,才起步不久;二是中国哲学及其历史的研究一直以来都充当“史”的角色,而非“思想生产”的主角,故思想性、学术性研究非常少。
然而,少并不代表不重要,相反表现出了深入研究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因为少是历史、学术环境及社会现实造成的,重要的是本应如此。何为其然也?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原因。
首先,气论思想作为中国哲学宇宙观的主体部分,是构成中国哲学解释世界的主要方式。不论老庄道家的道气论、黄老学派的气论,还是先秦儒家之荀子的“阴阳之化”及《易传》的“太极阴阳说”,最后都是通过气论完成其解释世界的哲思。而在先秦气论思想成型后,其后的汉唐“元气论”、宋明清之“理气论”等皆是在延续此思路的基础上发挥的。
其次,气论思想作为心性论问题的重要维度,在先秦时期已经与心、性建立联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沟通天人的中介。如《管子》之心气结构论及孟子心气论思想,帛书《五行》的“仁气”“义气”“礼气”“智气”及思孟学派所谓“德之气”等,即气范畴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被赋予精神性意涵,成为人们解释人生和安顿心灵乃至于沟通天人的重要维度。
再次,先秦气论思想的重要还表现在大量出土文献上,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新出土文献关于先秦气论思想的材料非常丰富,尤其关于气论与心性论之间的连接非常多,补足了心性论与气论之间的转换何以可能的材料,对我们理解精神性的气很有帮助;另一方面,出土的文献材料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春秋末至战国初的思想史和学术史空白,对先秦古籍的证伪及学术体系的充实和再建立有重大的学术价值,甚至可以被当作重写先秦哲学史乃至中国哲学史的材料。[83]
最后,在中国哲学及其历史学科的世界化和现代化进程中,尤其强调要以中国哲学自身的内在系统之继承为前提,这是中国哲学之民族性和特殊性的体现,也是建立中国哲学及其历史学科之独立性的前提,更是对中国哲学能否担负起未来创造中国乃至参与世界新文化建设之重大历史使命的考验。因为中国哲学及其历史学科天生担负着延续和创造中国文化的历史重任,而一个不能创造自己独立哲学的民族不但无法延续文化的传承,更不可能让既不同于以往又不同于西方之社会的中国在全球文化的激荡下屹立于世界强者之林。
总而言之,不论是基于先秦气论思想对中国哲学本身之重要性的角度,还是站在中国哲学现在和未来之发展的角度,先秦气论思想作为中国哲学的源头之一,都应该被给予足够的重视和研究,这正是我们的历史使命。所以,我们不仅要深入研究和阐发先秦气论思想作为一个学术发展的整体之内在的逻辑理路,破除一切外来思维的影响,回到中国哲学自身,去探究其在中国哲学的地位和在中国哲学现代化进程中可能的新形式;更要在追本溯源的基础上,采用综合创新的方法重构先秦气论思想之世界化和现代化的新形态,为创造符合中国哲学民族性和中国社会现实的社会主义新文化打好根基。而对先秦气论思想研究的历史意义,从小的方面说,在于使中国哲学的研究回到自身,在坚持中国哲学民族性的基础上,从源头实现中国哲学的现代化进程;从大的方面说,在于使中国社会的历史进程走上自己的路,且不是被推着走,而是在中国哲学及中国哲学家们所生产的思想的指导下行进。
[1]熊十力:《熊十力全集》第三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09页。
[2]《荀子·正名》说:“故万物虽众,有时而又遍举之,故谓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有时而欲遍举之,故谓之鸟兽,鸟兽也者大别名也。”这里的“大共名”就是墨家所说的“达”,“大别名”就是“类”。
[3]张岱年:《张岱年全集》第四卷,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54页。
[6]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卷序,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页。
[7]王国维:《最近二三十年中国新发现之学问》,载王国维《王国维遗书》第三册,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699—700页。
[9]基本共识有:哲学史和思想史是两门相互独立之学科;两者在研究对象和范围上存在差异;两者存在着相互包含的关系,一般认为思想包含哲学。
[11][日]西周:《百一新论》,转引自卞崇道、王青主编《明治哲学与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页。
[12]汤一介:《中国哲学史与中国思想史》,《哲学研究》1983年第10期。
[13]李锦全:《试论思想史与哲学史的联系与区别》,《哲学研究》1984年第4期。
[14]张立文:《中国学术的界说、演替和创新——兼论中国学术史与思想史、哲学史的分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
[15]宋志明:《中国古代哲学发微》,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页。
[16]张岂之:《试论思想史与哲学史的相互关系》,《哲学研究》1983年第10期。
[18]侯外庐等:《中国思想通史·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20]黄玉顺:《思想及其历史的生活渊源——论“思想史”及其“对象”问题》,《湖南社会科学》2009年版第2期。
[22]葛兆光:《什么可以成为思想史史料》,《开放时代》2003年第4期。
[23]葛兆光:《思想史的写法——中国思想史导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页。
[24][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34页。
[25]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页。
[26]冯友兰先生认为:“所谓中国哲学者,即中国之某种学问或某种学问之某部分之可以西洋哲学名之者也。”(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页)
[27]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4页。
[29]汤一介:《中国哲学史与中国思想史》,《哲学研究》1983年第10期。
[30]梁漱溟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25—164页)中主张文化的“三路向”说:西方文化是意欲向前的文化,中国文化是调和折中的文化,印度文化则是反身向后的文化。
[32]李景林:《思想生产与学术研究——中国哲学研究方式之反思》,转引自郭齐勇编《问道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现状和前瞻》,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89页。
[34]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34页。
[46]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页。
[49]参见刘文英《中国哲学史百年述评与展望》,《中国哲学史》2001年第1期。
[50]座谈会实录可参看赵修义、张翼星等编《守道1957:1957年中国哲学史座谈会实录与反思》,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58]宋志明:《薪尽火传:宋志明中国古代哲学讲稿》,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4、8页。
[60][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34、13页。
[61]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页。
[64]李景林:《思想生产与学术研究——中国哲学研究方式之反思》,载郭齐勇编《问道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现状和前瞻》,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89页。
[65]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一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39页。
[67]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一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39页。
[68]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页。
[69](清)黄宗羲:《明儒学案·发凡》,中华书局2008年点校本,第15页。
[70]陈来:《中国哲学史学科建设》,载郭齐勇编《问道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现状和前瞻》,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4—5页。
[71]陈来:《中国哲学史学科建设》,载郭齐勇编《问道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现状和前瞻》,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5页。
[72]宋志明:《社会科学研究的区域性和民族性》,《学术研究》2008年第4期。
[75]宋志明:《中国古代哲学发微》,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页。
[76]李志林:《气论与中国传统思维方式》,学林出版社1990年版,第281—287页。
[77]张立文:《中国哲学范畴精粹丛书:气》序,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页。
[78]陈来:《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春秋时代的宗教、伦理与社会思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