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简史:罗马时代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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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夜与黎明

罗马不列颠是个脆弱的文明,处于一个强大帝国的边缘。当帝国开始瓦解时,罗马军团从边境被召回,以应对其核心的威胁。不列颠的生存一直仰赖于军团的存在以使位于哈德良长城另一边的野蛮人不敢靠近,它还仰赖在英吉利海峡巡逻的舰队以抵御来自大陆的入侵者。这个国家也向罗马寻求它的统治、法律和秩序体系,这种体系从皇帝一直延伸到总督和代理官,再到管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城镇的官员。军队和舰队一旦离开,不列颠就失去了保护,也就失去了中央权威。居民们没有接受过满足层出不穷的需要的训练,这使得他们在外来攻击开始时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同时发生的。与罗马人的征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野蛮人的征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拖拖拉拉地持续了两百年之久。直到6世纪,一幅不同的不列颠版图才开始出现,它由一系列独立的小王国组成,它们与罗马人所创造的体系几乎毫无关系。这几个世纪被称为“黑暗时代”(Dark Ages),之所以黑暗,是因为整个文明瓦解了,也因为我们对那段历史了解得非常零散。我们只能根据在事件发生很长时间之后才对之进行了描述的极少数书面记录汇编,以及通过考古学的发现才能将这段历史拼凑起来。

来自外部的威胁从一开始就存在,但从3世纪起才开始变得严重起来。会有突如其来的袭击,但这些袭击之后往往是带有欺骗性的长时间和平,诱使不列颠人生出一种虚假的安全感。然而,到了4世纪初,掠夺行动加速了,而很显然,这一次不列颠不会有喘息的时间。侵略者从四面八方涌来。来自爱尔兰的苏格兰人袭击西部,来自遥远北方的皮克特人(Picts)越过哈德良长城向南渗透,盎格鲁—撒克逊人(Anglo-Saxons)则在东南部和东安格利亚(East Anglia)登陆。盎格鲁—撒克逊人由来自莱茵河(Rhine)和易北河(Elbe)河口之间地区的不同部落组成。从长远来看,他们将成为打造后来的盎格鲁—撒克逊式英格兰的主导力量。他们中的一群人被称为“英格尔”(Engle),“英格兰”(England)一词就由此而来。

当袭击刚开始时,罗马人的反应是沿着他们所称的“撒克逊海岸”(Saxon Shore)修建一系列堡垒。撒克逊海岸是从布朗卡斯特(Brancaster)到波特切斯特(Portchester)的一段海岸线,位置靠近朴次茅斯(Portsmouth)。不久,罗马人就无法再维持一支舰队,国家的防御力量逐渐减弱,只能依靠留下来的军团。367年不列颠发生了一次骇人听闻的进攻,其来势汹汹,甚至连伦敦都被包围了。问题是军团不可能在每条战线上都进行战斗。保卫东南地区的代价是放弃对北方的保护。事实上,北方逐渐被遗弃,出现了一系列小的边境王国,它们的任务是抵御皮克特人。这标志着曾经的罗马不列颠开始分崩离析。

410年,霍诺里乌斯皇帝(Emperor Honorius)告诉不列颠人,他们必须自力更生。罗马人抛弃了不列颠,最后一支军团也离开了。富裕的城镇和安适的乡间宅第失去了保护,很容易遭到野蛮人的掠夺。每年春天,野蛮人都会渡海而来,进行季节性的烧杀掠夺,洗劫乡间宅第,摧毁城镇。每年秋天,他们都会返回家园,直到他们逐渐选择定居下来。不列颠人面临着一个残酷的选择,要么逃跑,要么与他们达成某种协议。一些人确实离开了家园,把贵重物品埋藏起来,希望在较为和平的时候归来。但大多数人留了下来。他们的解决之道是把土地交给野蛮人,以换取他们的军事防御服务。

到5世纪中叶,外来定居者已遍及全国。到那时,罗马人的乡间宅第生活已不得不被放弃。大多数城镇因为城墙的缘故得以坚持下来。随着袭击变得越来越猛烈,人们有时会撤退到更易防守的山顶据点。不列颠人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逐渐陷入了停滞。例如,陶器和玻璃停止了生产。后来,硬币被停止使用,这意味着贸易和商业的崩溃。在此期间,基督教却蓬勃发展,教会不顾时局动荡,仍派出代表参加在大陆举行的大咨询会。对许多人来说,世界末日似乎近在眼前。其中一位是不列颠的教士吉尔达斯(Gildas),他从6世纪中叶开始回顾历史,给我们留下了对那个时代的印象。他描述说:“一群群令人讨厌的苏格兰人和皮克特人迫不及待地从柳条船(当地人使用的一种船)中冒出来,这些柳条船像一窝窝黑乎乎的蠕虫一样载着他们穿越了海湾。”修道院和教堂遭到洗劫,人们向罗马发出可怜的呼吁以请求援助:“野蛮人把我们赶向大海,大海把我们赶向野蛮人;我们只有两种死法:要么被杀死,要么被淹死。”

罗马人总是称非罗马人为野蛮人。无论盎格鲁—撒克逊人多么暴力,他们都有着丰富传统的民族。他们是异教徒,崇拜像沃登(Woden)、图诺(Thunor)或弗里格(Frig)这样的神明,这些名字将成为我们的星期三(Wednesday)、星期四(Thursday)和星期五(Friday)的起源。他们对罗马人的生活方式不感兴趣。他们的社会结构截然不同。其最上层是参加战斗的贵族,随后是耕种土地的底层自由民(ceorls),最下层是奴隶。盎格鲁—撒克逊人并不是城镇居民,而是住在林间村庄里,村庄由簇聚在中央大厅周围的棚屋构成。与不列颠人不同,他们的生活以战争为主。战斗使他们团结一致,忠于领袖。忠诚被认为是人类最伟大的美德,因此,所有罪行中最可恨的就是背叛国王。他们以自己的方式铸造文明,创作出英雄的诗歌和壮丽的艺术,最能代表其成就的是人们在一位7世纪初的国王陵墓中发现的精彩物品,这些物品被称为萨顿胡(Sutton Hoo)宝藏,现已被大英博物馆收藏。在一个巨大的土丘下,国王躺在一艘巨大的船上,周围环绕着武器、珠宝、头盔、盾牌和皮包,所有的物品都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工艺精湛,装饰着丰富的鸟类、兽头和龙的形象。这艘船需要四十名桨手,以便把这位首领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两群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人迟早要发生冲突。根据一条这一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的记录,一个名叫沃蒂根(Vortigern)的人将不列颠低地的大部分地区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他于449年邀请亨格斯特(Hengist)和霍萨(Horsa)率领的一群盎格鲁—撒克逊人在肯特郡定居,并为他而战。但没过多久,这群人就揭竿而起,在世纪余下的时间里引发了一系列的战争。在此期间,出现了一位名叫安布劳西亚·奥理略(Ambrosius Aurelianus)的不列颠英雄,还有在一个叫作巴顿山(Mons Badonicus)的地方取得了一场对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胜利。但人们对那位英雄除了名字之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对那场决战的确切日期也全无头绪。此后,出现了半个世纪的和平。一切都笼罩在神秘之中,以至于几个世纪后,人们虚构出了一个不列颠英雄。他就是亚瑟王(King Arthur)。

尽管不列颠人的胜利推迟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进击,但到下一个世纪末,随着众酋长在不列颠各地登陆,并开辟出自己的小王国,罗马不列颠已经支离破碎,一点一点地遭到侵蚀。在东南部有肯特王国和南撒克逊王国。在东部有东撒克逊人、东安格利亚人和林赛人(Lindsey)的王国。在中部地区有麦西亚(Mercia)王国。在北部有诺森比亚(Northumbria)王国。最后,在西南部出现了威塞克斯(Wessex)王国。所有这些王国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渐成气候。它们之间的关系主要是战争关系。577年,盎格鲁—撒克逊人占领了三大罗马城镇——巴斯(Bath)、塞伦塞斯特(Cirencester)和格罗斯特(Gloucester)。那些能够逃走的人要么逃到了威尔士,要么逃到了名为杜姆诺尼亚(Dumnonia)王国的西南半岛。

英格兰此时由一系列交战的小王国组成。把它们团结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一种传统,依靠这种传统,其中的一位国王得到承认,拥有凌驾于其他国王之上的地位,这体现在“不列颠共主”(bretwalda)这一称呼之中。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在此期间,各王国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占据统治地位。7世纪早期居于统治地位的是埃德温(Edwin)统治下的诺森比亚,直到他在战斗中被不列颠人杀死。然后是奥法(Offa)统治下的麦西亚。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有这些作威作福的蛮族国王,但有关罗马帝国的记忆和传统依然苟延不废。奥法的货币模仿了一位罗马皇帝的,甚至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还建造了自己版本的哈德良长城,即沿威尔士边境建造的长150英里的大型土垒或堤防。最终,在825年,麦西亚被威塞克斯打败。

在所有这些混乱和似乎无休止的破坏中,出现了一种非凡的文明。到8世纪,那些其祖辈还是无宗教信仰者的人不仅皈依了基督教,还建造了教堂和修道院,它们将成为艺术和学识中心,成为照耀西欧其余各地的一座灯塔。促成这场革命的是教会领袖、教皇大贵格利(Gregory the Great)于597年派遣使团劝导盎格鲁—撒克逊人皈依基督教之举。多年前,在罗马,教皇看到一群金发青年,问他们是谁,来自哪个国家,这使他受到了启发。他被告知他们是英格尔人或盎格鲁人,在拉丁语中写作安吉利(Angli)。据说教皇评论说,他看他们不是安吉利,而是安琪儿(Angell),也就是天使。

古老的不列颠教会的令人惊讶之处在于,它没有试图劝导侵略者改变信仰。公元5世纪,圣帕特里克(St Patrick)开始劝导爱尔兰人皈依基督教,并建立了凯尔特教会(Celtic Church)。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派遣传教士到英格兰北部传教的正是凯尔特教会。圣科伦巴(St Columba)在小岛爱奥纳(Iona)建立了一个基地,在那里向皮克特人传教。然而,真正的转折点是由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率领的向东南方进发的教皇传教团。肯特国王埃塞尔伯特(Ethelbert)娶了一位信奉基督教的法兰克公主,她在王室中践行自己的信仰。当奥古斯丁登陆时,害怕魔法的国王坚持自己与这些传教士的会面要在露天环境中进行。由此,教团在坎特伯雷(Canterbury)获批了一个可以居住和传教的地方。不久就有了许多皈依者,旧教堂开始修复,新教堂开始建造。一年后,埃塞尔伯特自己成了基督徒。奥古斯丁先后被任命为主教和坎特伯雷大主教。他开始在古罗马基督教堂的废墟上建造一座新的教堂,它就是我们现在的大教堂的前身。

那一使团只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皈依的开始,这项任务花费了7世纪的大部分时间才得以完成。它的完成靠的是自南往北的罗马传教士和自北往南的凯尔特传教士。这项使命经历过巨大的挫折。在埃塞尔伯特死后,教团几乎被清除,但不知怎么的,它幸存了下来。在埃塞尔伯特的女儿嫁给诺森比亚国王埃德温后,埃德温也改信了基督教,但在他被杀后,基督教信仰开始衰落。后来的诺森比亚国王奥斯瓦尔德(Oswald)求助于凯尔特修道士,让他们使这个国家重新基督教化。635年,圣艾丹(St Aidan)定居在林迪斯法恩岛(Lindisfarne),开始了他的传教工作。大约在同一时间,威塞克斯人成为基督徒,后来麦西亚人也皈依了基督教。

随着凯尔特和罗马传教士的胜利,教堂和修道院在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但他们也发生了冲突。问题在于,凯尔特教会沿袭了古老的不列颠教会,它在其孤立的状态下发展出了不同于罗马传教士的传统。例如,凯尔特教会庆祝复活节的日期有所不同,其主教也无固定教区,而罗马主教则各自拥有一个教区,即由他们主持的该国的一个固定区域。二者的修道院也有所不同,因为凯尔特人的修道院可以同时容纳男女修士。664年,为解决这些分歧他们召开了一次会议,即惠特比会议(Synod of Whitby)。在那次会议上,代表着其他地区普遍做法的罗马方式占了上风。六年后,教皇派来了一位伟大的大主教——塔尔苏斯的西奥多(Theodore of Tarsus),他的到来标志着盎格鲁—撒克逊教会的黄金时代。

在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人们将巨大的热情倾注在教会上,教会吸引着皇室和贵族家庭的成员进入修道院生活。盎格鲁—撒克逊国王经常去罗马朝圣。修道士们横穿英格兰,致力于使那些仍然在其祖先的土地上生活的人皈依基督教。除了基督教信仰,他们也带来了伟大的文化复兴的成果,这种复兴发生在英格兰,起源于罗马和凯尔特教会。西奥多还带来了在黑暗时代幸存下来的体现在希腊和罗马的古代世界的著作中的学识,以及早期基督教学者和神学家的伟大著作。坎特伯雷和马姆斯伯里(Malmesbury)等修道院成为学识中心,这些地方同时教授希腊语和拉丁语,以及所谓“自由七艺”(Seven Liberal Arts),一千多年来,这些学科被视为人类知识的总和:前三艺(trivium)指语法(写作的艺术)、修辞(说话的艺术)和辩证法(推理论证的艺术);后四艺(quadrivium)包括算术、几何、天文学和音乐。综合起来,这七门学科都被认为是解释《圣经》神秘之处的关键。

这些学者中最著名的是修道士比德(Bede,约673—735),他以如下方式颂扬这个时代:

可以肯定,自从英格兰人谋求不列颠以来,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代了,因为他们拥有非常强大的和信奉基督教的国王,所有野蛮国家都对之闻风丧胆,所有人都一心向往他们刚刚听说的天国的快乐,凡希望受教于神义的人们都可随时向大师们求教。

这一文明在诺森比亚达于鼎盛。我们现在还能看到竖立起来以示信仰的巨大的石头十字架,上面装饰着葡萄藤和基督及圣徒的形象。当时西欧还没有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产物。更值得注意的是《林迪斯法恩福音书》(Lindisfarne Gospels),它于公元700年在诺森比亚海岸的神圣岛(Holy Island)上的大修道院写就。这就是所谓“泥金装饰手抄本”(illuminated manuscript),其书页用羊皮纸(即精制的兽皮)制成,其中的场景和装饰进一步阐述了用颜料描画出的文本,而颜料的效果又可以用闪亮的金色来加以丰富。这是主教的作品,我们在其中可看到错综复杂、相互交织的装饰,它们被编织成令人叹为观止的色彩清新精致的五彩网络。

因此,到了公元8世纪,一个深受基督教影响的新社会诞生了。历史上的一个讽刺是,这是在罗马不列颠灭亡之后才出现的。此时,当来自海外的新的入侵者——维京人(Vikings)——开始发起攻击时,它也将面临与罗马不列颠同样的命运。公元793年,那本不可思议的福音书的编撰地林迪斯法恩遭到洗劫,一种文明再次面临灭绝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