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竖直的竹,风吹过细长的叶,绿色交织留下声响。这比资料里写的更偏僻,秦昭背着包不知晓登上第几个山坡,偶尔遇到几个老人,对方也一副警惕神情把人赶走,怪不得林止不愿意来。秦昭深呼吸缓了缓,干脆凭借感觉和部分资料去找地方。
林,越走越深,身后不时有村里的人看着,跟着,警惕着,生怕他做出什么对村里不好的事情。他们窃窃私语,手里拿着锄头镰刀等农具。路变得陡峭,甚至需要爬行才能登上滑溜的石块,跟不上的逐渐退缩,仍有一个年轻人跟着,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快走不动了,他原本拿了把斧头,现也快握不住了。
“你……你也是来找山神的吗?你也想带走他?”最终,他开口了,同时也握紧了斧头,像只随时准备攻击露出獠牙的犬。秦昭没说话,他坐下来,从登山包拿出水壶和压缩饼干。深林很凉爽,就是屁股下的草有点扎,四周几乎都是百年老树,树藤搭在枝干,又垂下来,有鸟落在上头,摇摇脑袋又飞走了,只剩下树藤一晃一晃。秦昭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咀嚼着饼干,混着水咽下。年轻人想动,可动不了,他双眼通红叫嚣着,他双脚已经被冰包裹,在这种阴凉带些冷意的地方,是最难发现这些冰的。
“还有谁来了。”
寒意蔓延,在草地石块上像蛇般前行,它们吐着蛇信子,从年轻人的腿部向上攀爬,秦昭吐出热气后,薄霜覆上他的双颊,温柔似少女的亲吻。年轻人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怕,他青紫的唇哆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秦昭耐心低头仔细听着,但他的遗言也只是保护山神之类的。真是太可惜了,秦昭想。他低垂着眸不愿去看,像尊怜爱的佛,年轻人在下一刻碎裂成块,肉混在冰里冒着寒气,在温度上升后逐渐融化成血水浸透这被山神庇佑的地方。
“这就是L组织的做法吗?”有人说话,但在这荒郊野岭只有毒蛇虫蚁的地方,应该就是村民所说的山神。秦昭微笑着站起身,他拍打着身上的草屑与泥沙,他想用最好的姿态去迎接他们新的伙伴。可事与愿违,说话的人点了支烟,倚在树上抽了口,半敞的白衬衫和沾上泥点的裤腿,抱着起球的外套,秦昭盯着这位突然出现客人,表情冷了下来,而客人则微笑向他行脱帽礼,优雅从容,就算他刚刚目击了一场杀人案件。
“贺一鸣。”他自我介绍。
秦昭并不打算搭理他,收拾背包准备继续前行,但这位名叫贺一鸣的家伙只是步伐轻巧走近他,绕过地上的肉块与碎冰,嘴里说着哦弥陀佛装出来的害怕一眼就能看透,“如果你是想招揽山神,那么很可惜,收容所比你快一步。”
异常收容所,他听说的,但从来没有面对过。秦昭背对着他,没回头,看了眼时间,思考着回去的路。他并不需要面对他们,这些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可贺一鸣还想聊聊,他坐在秦昭坐过的位置,又抽了口烟:“我听说过你,秦昭。”
“我没有时间和你聊天。”秦昭说。
“我知道我知道。”贺一鸣敷衍的点点头,语气有些疲惫,“我知道你很多事情,说实话看见你活着我真的又高兴又难过……不过算了,一切都过去了。”贺一鸣用力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深深叹了口气,重复最后一句,似乎是要说服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
他走了,背对着秦昭摆摆手,烟掐灭了,就在刚刚坐的那个位置。现在轮到秦昭想让他留下来,但他没有这样做,就如贺一鸣所说的,一切都过去了。
秦昭下山了,背包的重量并没有减轻,加上爬山的消耗,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可就在他刚走到大路,山间传来山兽悲鸣,群鸟高飞,叽叽喳喳,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低压的云。
山神走了,被收容所带走,任务失败。
他刚上车,手机一阵震动,是几十个未接,有林止的还有几个陌生的。车子未发动,有村民注意山中异象,以为这个上山的异乡人做出了什么惹山神生气的事情,一群人把车围住,个个凶神恶煞手拿凶器,他们把车子敲得砰砰响,嚷嚷着听不懂的土话,偶尔夹着几句带味的普通话,也只能听得懂大概。
“快下车!”
“你惹怒了山神!”
“快滚下来!”
甚至还有人朝着车吐口水,撒尿,他们等不及了,在第一把斧头砍向车身的时候,第二把第三把接踵而至,他们不害怕法律坚信山神会保佑他们,守护他们,他们是山神最忠诚的信徒,他们理所当然去维护山神。
斧头砍碎了玻璃后并未做停留,又砍向内饰、座椅甚至是中控台,从玻璃碎裂开始,这群人心里发生了改变,他们痛恨这位有钱人,憎恨他享受到他们没有的甚至未曾见过的东西,而此刻,他们凌驾于他之上。
秦昭艰难抵抗,控制冰块厚度偏移刀锋走向,他不能闹太大,如果一个村落一夜之间消失,就算是林止亲自下阵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解决,更何况现在这种网络发达的时代,一旦发现异类,后果难以想象。
新人类。秦昭突然想到这个词,想到林止轻蔑的笑,这个词是何远命名的,说的就是像他这种异类。而这个空档,一把镰刀迎面而来。快而狠,也是同时,秦昭下意识发力,冰柱以主驾驶为中心四散开来,刺穿汽车铁皮,填满早已空缺玻璃的位置,将被嫉妒愤怒冲昏头脑的村民们刺穿推远。而秦昭安静坐在中间包裹驾驶座的空洞中,等待着滚烫鲜血流下,在半透明的冰柱上逐渐冷却凝固化为冰柱的一部分。
可事情并没有朝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
没有血液,没有村民,没有铁器敲打玻璃的声音,也没有哀嚎,只有寂静。秦昭呼出热气,异能使他温度降低,他竖起耳朵听着,听到了他一直忽略的钟表声,嘀嗒嘀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记得了,好像从一开始,这个声音就围绕在他周围,只是被他忽略,把这个声音变成了常态。
“唉——”
有人叹气,拉着长长的尾音,故意着重的发音,是想让自己听见吗?秦昭闭上了眼,意识跟随那一声声的嘀嗒游荡,飘远。
而当他确定声音出现在他身侧,固定了位置,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车内灯光被打开,四周是昏黄的灯,声音的主人,是贺一鸣。他穿着那件起球的呢子大衣,手表露出来,是个牌子货。他们还在车上,车厢没有损坏,车身没有划痕,一切装饰摆放都是他最熟悉的。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只是他一场奇特的梦。
“冷吗?”贺一鸣问,他悠哉坐着,还从副驾驶储物箱拿零食,熟练的像是那本该是他的位置。秦昭摇摇头,他浑身无力脑子迷糊肚子也饿得反酸,贺一鸣递给他一块巧克力,又从后座翻出泡面火腿,“吃点垫垫,我去找大爷要点热水。”说着就开门跑下了车。秦昭从后视镜看到一座小房子,不,作为房子而言它太过于简陋了,顶多算是一个小亭改成的房子,四周用木板围着,里面亮着灯,灯透过木板缝隙钻出来,里面点了蚊香,烟从几个小孔冒出来,在点点灯光里徐徐上升。贺一鸣说的大爷坐在门口抽旱烟,皮肤黝黑一只眼睛白内障,在夜色中有些恐怖,可看见他蹬蹬的跑过去,大爷布满岁月的脸上笑开了花,忙把他迎进去。
秦昭打开车内天窗,蝉鸣蛙声齐鸣,近水沟的地方蚊虫多,可没有一只敢凑近这辆车。车子并没有发动,可能感觉到车内温度偏低,不是因为天气,应该是贺一鸣的能力。
贺一鸣速度很快,他出来笑嘻嘻的和大爷道谢,一手一碗泡面,用脑袋撞车窗叫秦昭开门。秦昭将身子侧过去替他开了。
“你吃哪个?”他虽然随口问了一句,但手比嘴快,“你应该想吃这个。”他递过来的确定也是秦昭想选的,秦昭一愣接下后俩人无话,只有嗦面声。
“我没想到会是你过来。”贺一鸣闲不住,又打开了话闸子,他嘴里含着面,说的话有些听不清,秦昭打开了窗,夜晚凉风灌进来,吹散那股泡面味。
“嘿嘿!别抢这是我的!你们的我待会给你们!”贺一鸣没有等他回答,他手在推开什么,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的泡面味道闻起来确实淡了些。
“这是你的能力吗?”秦昭问。贺一鸣没想隐瞒,又转身去后座拿了香与纸钱,“我的能力,是驭鬼,不过需要条件才能。”他又跑下了车,去了不远点香,秦昭跟着他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墓地,那个大爷应该就是守墓人。
“所以没有什么山神也没有什么村民,真实存在的只有我在车里躺了一天吗?”秦昭问他,他点燃了一堆纸钱,火光把他的脸照亮,他低垂着眼,一张又一张纸钱的往火堆里扔,有时溅起火星,贺一鸣没躲,只是看着它升高,最后燃尽消失。
“你不该来的,这次本来不应该是你来的……”他又开始叹息,“你本来……”有风吹散了他的声音,秦昭没有听见后半句,贺一鸣从口袋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他,多个未接,和梦里的一样。
贺一鸣没有回头,他认真烧着元宝嘴里喃喃细语,不再理会他。秦昭回到车里,将电话拨通。
“秦哥!钱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