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霍，醒了。”
楚咎醒了，入眼就是一个晃荡老旧的白炽灯泡，用一根电线孤零零的挂着，而现在在无风自动。楚咎瞪大了眼睛，唰的坐起来，房间布置老旧，旧的像是穿越回了小时，或者是记忆里泛黄黑白的照片。说话的是贺一鸣，他脱了外套在搞卫生，一桶水黢黑，楚咎想说话，脑子过了一遍称谓和见面词，但感觉哪个都不太行。但贺一鸣不在乎，随手抄了块布丢给他:“醒了就帮忙，那表情不知道还以为受啥刺激了。”楚咎没说话，他确实被刺激了，被梦里那群西游记群演。
“我朋友说想见见你，就是把你吓晕那群。”
但是贺一鸣的下一句让楚咎明白那并不是什么梦境，是现实，是他本来应该早早就探知到的真实。
“我想见江向阳。”
贺一鸣没搭理他，他装作没听见，把那老式雕花的柜子擦的更用力。可房间不大，俩人一电视一个柜还有楚咎屁股下的沙发，三十平左右的地方蚊子在角落嗡一声都能冲过去一巴掌消灭。但贺一鸣就是背朝着他，看不见表情，身体仿佛机械重复动作，楚咎又说了一句:“我要见他！”
“……你现在见不到他。”贺一鸣说话了，他的声音闷闷，作为能与鬼沟通的人，他清楚江向阳现在就是强弩之末，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快要魂飞魄散，“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年轻人。”他叹了口气。他想说的话太多，从头到尾，包括自己和江向阳或者什么L组织，但说了又能如何，楚咎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难道能凭一己之力去改变这个荒谬的世界吗？连自己都不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停了，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老酒，想打开，可手碰到瓶盖似乎就失去了所有气力，他看了眼，又放了回去。
所以，我的那份，是他替我支付了吗？用什么！楚咎在心里大喊大叫。江向阳从小一直拦在他身前，就算是死了。他又想到了那个小少爷，他模糊记得那头豹子身上流出了血，也是为了他。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沉默了许久，楚咎问道。
空气里没有霉菌，也不会有灰尘，每天有清洁型机器人按时打扫，只是贺一鸣这么要求，他不想一回来，好像时间停留在那一刻，但他又不想忘记，所以天使贴心为他加上了灰尘，替他掩盖内心大裂谷似的伤口。贺一鸣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把抹布丢回水桶，他走近楚咎，一屁股坐下，老式沙发下的弹簧把楚咎震起来，他慌乱的挥手扶了一下，刚好搭在贺一鸣肩头。
“问江向阳吧。”贺一鸣这么说。他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刚叼上，一根机械臂从背后探出拔走了那根烟。是天使。
“这里不是吸烟区哦贺教授。”它和善的开口，把烟收入腹部的收纳箱。楚咎被声音吓了一跳，猛的扭身去看，门开的悄无声息，半人高圆柱形的机器人正亮着灯静悄悄的停在那里，它收回伸长的机械臂，又变成胖短看似无害的短小装饰侧翼，它的头顶是悬浮屏幕，上面有可爱表情。“它是天使？”楚咎疑惑，他在大厅并没有看见这样的物体，也可能是自己漏看。
“是的，但是这样回答也不完全正确。在收容所中，你所能看见的任何东西，都是我的一部分。”
回答他的，是那小小的机器人。贺一鸣站起身看着那看似空无一物的门口发愣，表情从震惊转为愤怒。“天使！”他怒吼，“他怎么会弄成这样！？”
“谁？”楚咎回头看眼贺一鸣，又转头看向他所看的位置，便得到了答案，而他并不想面对这个答案，“是……向阳？”他颤声问道，但贺一鸣沉默着。
“这是报酬，贺教授，你是知道的，与L组织作对我们会损失什么，想必那场抓捕已经让我们印象深刻了。”天使的回答依旧平和，没有起伏的声音却像是利刃，直中眉心。
“……”贺一鸣还是沉默着，而楚咎紧盯着贺一鸣，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需要贺一鸣的血，可贺一鸣却不敢看他。天使好像也知道他的想法，他从收纳箱中拿出一副眼镜，递给楚咎。
“这是用贺教授的血特制的眼镜，我们经过改良，只能看见江向阳。”天使介绍。它刚说完，楚咎已经迫不及待了，看似普通简单的眼镜，戴上也和平光眼镜无二，可他看向之前贺一鸣看向的位置，背脊莫名发冷。
那是一团没有人型的黑雾，浓稠又在原本四肢的部位缓慢消散，而在腰部左右的位置，有对翅膀，大概是血管还是什么，它们如细长游蛇缠绕在羽翼之上，根部深深扎进黑雾身体中，它们在黑雾上跳动，流动。像贪婪的寄生物，在吸取母体营养。而那对翅膀，他曾见到过。
“那是……什么？”楚咎颤抖着，手脚发凉，他不承认那是江向阳，只当是走错了门，或者是贺一鸣认识的另一个。可天使的话如同惊雷，这眼镜，只能看见江向阳。
“有时候真觉得，机械没有一丝温度啊。”贺一鸣这么说。他快步走近江向阳进行检查。天使没有回话，身上光条闪烁了一下。“你们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把他折磨成这样。”贺一鸣问道，他的眉头紧锁，江向阳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贺教授。”天使身上的光条又闪烁了一下，从红到紫，像一条漂亮的项圈。“我的任务完成了。”说完这句它就滚动底盘轮子出去了。楚咎把视线移向贺一鸣，这里唯一能解释和唯一有能力把江向阳变回来的人。
“楚咎。”贺一鸣叫了声，“你一定要相信我。”
楚咎看着连凝聚都是问题的江向阳，沉默着，可考虑当下情况，又不得不点点头。贺一鸣看出他的勉强，也知道自己那句话的苍白，但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最起码他能够点头。
下午贺一鸣时间排的很满，安顿好江向阳后对外宣传楚咎是他之后的接班传承，楚咎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但其他人懂。楚咎寸步不离跟着贺一鸣，在这机械与奇怪种族之间的违和感中穿梭适应，有人夸赞贺一鸣找到一块璞玉，也有人赌他撑不过一晚，更不缺骂贺一鸣愚蠢的人。
“他只是普通人，就算经历过大事件存活，也只是命大而已。”
当有人说出这句话时，楚咎一直低垂的脑袋缓慢抬起，偷窥似的从贺一鸣身后窥探对方样貌。那是一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姐妹花，眉眼细长，薄唇，婴儿肥，高挑的身材。令楚咎联想到模特这个职业，可对方一位背后长一对长至脚踝的透明蝉翼，另一位胆怯缩在后面头顶触须轻颤，眼瞳泛白有些呆滞。
“叶蝉，叶瞳。”贺一鸣向他介绍。站在前方的叶蝉看他的表情轻蔑，并不想与他们过多接触，“早点放他回去吧，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叶蝉转身走了，而叶瞳时不时回头看向楚咎，和她的姐姐窃窃私语。
“遇到麻烦的人了。”贺一鸣从口袋掏出一根烟，还未点燃，巡逻机器人就亮着红灯以故意纵火警告一次并且带走他的烟。
楚咎看着她们离去，他盯着叶瞳的唇形，模仿得出了她们讨论的东西。
“翅膀。”
“她们说的大事件是什么？是江向阳死亡的那天吗？”楚咎问他，他们正往准备室走，准备外出任务的人都在那，等待接收天使给予的武器与装备。贺一鸣烟瘾犯了，眼睛瞄着头顶巡逻飞行器，不敢抽只能咂嘴，听到这个问题，眼神一暗，可也没有回避。
“对，我们叫它围剿何远计划。”
“何远？”
“L组织首脑，一颗顽固毒瘤。”
楚咎脚步一滞，所以江向阳不是自杀，而是因为何远吗？贺一鸣感受到楚咎的停顿，他回头，看向悲愤的青年。
“那场战役我们死去了很多人，涉及的太多，江向阳也是一部分，或许说他才是主谋。”
“你真的有准备知道真相吗？楚咎。”
这样的话题最终还是没有继续，他们又遇上那对姐妹花，是这次任务的搭档。
“我希望你的小徒弟不会耽误我们的进程贺教授。”叶蝉说，带些讽刺的语气让贺一鸣无话反驳，因为他的小徒弟被风吹到眼泪口水糊成一团，哭声尖叫吵的脑仁疼，叶瞳被叶蝉抱在怀里，她们不需要降落伞准备直接跳机。而楚咎死死扒着门哭喊着让他死在这里。贺一鸣觉得丢人，但又不能把他丢下去。
最终贺一鸣还是用了些手段。压力将风几乎变成实体，把楚咎暴露出来带孔的地方都填满，他尖叫，把肺部的空气压榨干净，他害怕紧紧抓着贺一鸣，疼痛让贺一鸣也叫喊着，二人声音在半空回荡，叶蝉把叶瞳耳朵捂起来，气的直跺脚。
落地良久楚咎还未回过神，叶蝉已经和贺一鸣去事发地调查，留叶瞳和楚咎在一块，天色昏暗，但他们没有错过崖边最佳观赏落日的时间点。海风徐徐，波光粼粼，云是桔红，连绵不绝，仿佛天上也有海，云是天上的浪，而那远方的深蓝，是深不见底断崖式的海沟。
天暗了，酒店也亮起了灯，前方特意支起的小院子，木板打底错落摆着几张桌子，方便客人更好欣赏海景，地灯黯淡，海浪夹杂细密的亮点，如同天上星。
叶瞳裹着外套，在这临秋的季节里，夜晚的风开始冷冽。楚咎无所谓，依旧穿着宽大沙滩裤，裤里灌进海风，湿咸裹着寒意，令楚咎打了个寒颤，也把胆小的叶瞳惊的从外套里抬起头看他。那双白瞳神采与普通眼瞳并无区别，楚咎还想看到仔细，叶瞳又把头埋了下去。
“那个……”她开口，声音细小几乎听不清楚，楚咎凑近去听，也勉强听清一些词汇。但也听清了关键。
翅膀。
“什么翅膀？”楚咎想靠近些听的清楚，可叶瞳连连后退，衣帽都要把她完全吞没，她把自己完全藏在大一号的外套里，声音更是哽咽几乎变成了气音，最后到完全失语，她缩成一团，用手掌放在腰间来回扇动，楚咎没戴眼镜，以为她看见了江向阳，情急之下猛的抓住她的细弱手臂。而没等他再问些什么，有人从他背后一把把他拉远，鼻子的酸痛与喉间的腥甜让他回神。
眼前是叶蝉，他们从前方探索回来，一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贺一鸣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拉着叶蝉生怕在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楚咎抹了把鼻子，满手的红，他抬头看着贺一鸣，大喘着气。
“管好你带来的狗！”叶蝉恶狠狠的骂了贺一鸣一句，抱着止不住眼泪的叶瞳就走了。贺一鸣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但是已经湿透了，和他这个人一样。他皱着眉把烟随手一丢，可想了想又捡起来寻了个垃圾桶。楚咎仰头想要止住鼻血，双方没有说话，贺一鸣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拍了拍楚咎的肩膀，说了句:“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