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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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两天后张聿白出了院,他没有回自己家里,而是被张父接回了家。

他很久没有回过父母家,独属于他的房间还是小时候的格局,单人床,学习桌,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生活痕迹。

张母叫阮矜,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西涌的人都说张父是凤凰男,并不是完全戏谑的说法。

张母已经五十几岁的年纪了,脸孔上却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很大可能与她较少产出表情有关系。

回了家,张父就不怎么再靠前了,他人生中真正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彼此之间除了血脉联系,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总是把自己藏在书房里,吃饭的时候出现一下,其余时候,连“喝水吗?”这样的简单询问也省掉了。

阮矜出院后就收走了张聿白的手机,她尽职尽责的做各种营养餐,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张聿白吃下去,再为他伤处上药,安静的监督钟点工打扫卫生,静音看着电视,每晚还要在一张表格上一丝不苟的涂涂写写。

“张聿白。”阮矜习惯连名带姓的叫儿子,“该吃药了。”

张聿白接过药,和水吞了。

阮矜用手背碰了碰张聿白的额头。

张聿白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我没发烧。”

阮矜两道目光轻飘飘的瞥在张聿白的脸上,那目光又灼热又冰冷,张聿白忍了片刻,舔了下嘴唇,垂着目光轻声解释说:“我其实没受什么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回自己家去了。”

阮矜拽过椅子,坐在张聿白床边,侧点头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怪妈妈吗?”

“什么?”张聿白反应了一下,“你是说这次的事情?这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

“可你是我儿子,是我生的,”阮矜轻柔又坚定的说,“上次去你家里取你的日记,妈妈就看到你家里有个年轻的小女孩,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是你的日记里,并没有记录有关她的任何事......你这么大了,妈妈不想你觉得缺少自由,所以一直忍着没有问你,没想到就出了这次的事。所以说到底,妈妈也有责任。”

张聿白皱眉,“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再说她和我的生活不相关,不需要记录。”

阮矜手里攥着一团纸巾,一点点搓成长条,“那葛璃呢?如果不是警察,妈妈都不知道你还曾经结过婚,这么大的事,你也不需要记录吗?”

张聿白欲言又止,最后垂着眉眼,仍然淡淡的说:“我和葛璃的事情,确实没和任何人说过,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共同生活过,甚至接触都不多......”

“没有接触,没有共同生活,随随便便就能结婚,”阮矜打断了他的话,“你觉得你这话说出来,正常吗?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处事的态度吗?结婚离婚都当成儿戏,然后又找了个涉世未深的底层小女孩,困在家里给你当牛做马?”

“妈!”张聿白猛的抬起头,“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尊重一些我的人格?她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关系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阮矜眼底有些红了,她精神并不脆弱,每当她情绪翻涌,也仅仅表现在眉眼上的那一点点尖刻上。

“张聿白,你现在越来越脱缰了,你越出了轨道,变得更可怕了。”

张聿白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我没有。”

“你没有?”阮矜站起身来,按着张聿白的肩膀让他躺下,又轻缓的为他拉起被子掖了掖,“你知道的,在妈妈这里辩解是没有用的,妈妈生了你,就会对你负责,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变成一个与世不容的怪物。”

张聿白看着阮矜走到门边,忍不住说:“妈,站在我的角度上,我真觉得你更像怪物。”

阮矜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肩膀微微耸动,转过身时眼角已经带了些泪光,她强忍着微微的哽咽,咬牙切齿的说:“你再这样,妈妈就真的不想再管你了。张聿白,你从小就虐待动物,你忘了吗?你那么小就那么残忍,稍微长大一点,就不负责任的建造能烧死人的房子,你的心像石头一样冷硬,可妈妈还是不想放弃,哪怕你对待感情冷血成这样,让人家复仇找上门来,还牵连无辜的人受伤......妈妈还是把你接回家,细致的照顾你生活的点点滴滴,可你......”她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痕,“除了妈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对你包容到这个地步?你居然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伤妈妈的心!”

阮矜闭上眼睛,面无表情的泪流满面,那泪珠滴落在地毯上,衬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要碎了。

漫长的僵持对峙之后,张聿白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是我错了。”

*

陈藿在家魂不守舍的等了几天的消息,她电话联系不上张聿白,也不知道事情最终的发展,诚如杨勇所说的,这件事情里面确实没有她存在的意义,她不说,杨勇不说,甚至没人知道她那晚也曾出现过,有她没她,改变不了什么。

之于这样的原因,她也不敢贸然去派出所询问,西涌的街面上风传杨勇在水边杀了人,被关进拘留所了,择日就要挨枪子,事情越传越邪乎,陈藿坐立不安的去了一趟看守所,可她既不是杨勇的亲人也不是律师,面自然是见不到的。

“你怎么了?”恒一隐约觉察出了些什么不对劲——那晚陈藿突然跑出去,杨勇来家里询问,按照时间线,随后杨勇在水边杀了人,他又在路边找到了晕倒的陈藿。

陈藿木着一张脸,问恒一认不认识收血浆的人。

“你什么毛病?”恒一骂骂咧咧,“就你这样的,你问问谁敢收你的血?一管子下去你就成干尸了!你脸上带字你不知道吗?大写的营养不良!不是,你问这个到底要干嘛啊?什么事我都能和你一起扛!”

“我想凑些钱,先还杨勇一些。”陈藿说。

恒一还是没想明白,“那些钱又不是杨勇的,他就一个中间人,那帮人恨不得拖越久赚越多利息,你犯得着糟蹋自己身体就为早还他那三头二百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藿摇摇头。

“爱说不说!”恒一一脚踢飞了凳子,气鼓鼓的甩着衣服出了门,“赚钱我也会,用不着你!”

陈藿靠着墙坐下来,第一次觉得压在自己肩背上的负担像一座山似的那么沉。她曾经和张聿白说过,如今想赚吃饭钱并不困难,怎么都饿不死,可“债”不一样,欠了债,连呼吸都轻快不了一秒,那就像一张追在屁股后面带着利齿獠牙的深渊大嘴,追得人筋疲力竭无处可躲。

她觉得这一次,她欠杨勇的债,不止是欠条上那串冰冷的数字。

她可能很难还得清了。

*

阮矜难得把手机还给了张聿白,说他公司有事,让他回一个电话。

“正常点。”她松手前还忍不住嘱咐。

张聿白看了眼手机,林林总总各种消息,最近的联系电话居然是友见打来的。

看来之前那次在酒吧的一场酒,还是缓和了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只是当天晚上,醉酒的张聿白就在西涌遇到了周执的报复,起因还与当年友见画的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骤然看见友见的名字,张聿白还是有几分唏嘘的。

他回拨了友见的电话。

友见很快接听了电话,语气像是并不太清楚这事的缘由,只是态度寻常的慰藉了几句请病假的张聿白,就直切了主题。

“聿白,今天下午公司有评级会,一来是要对近期咱们所比较大的人事调动做出一些解释说明——你知道,袁工跳槽这事,影响还是有一些的。另外还要评定一下这一年的个人绩效,当然了,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大事。最重要的是,还有院里领导过来,评定晋级资格,涉及到你从主任建筑师升主创建筑师的投票,我琢磨着无论如何你得亲自出现一下,要不然院领导面前,就算我也是实在解释不过去的,是不是?”

张聿白自从老袁跳槽,心里一直有个结,此时也是意兴阑珊,叹了口气,“谢谢你这个电话通知我,但是......还是算了。”

“我都给你报上去了,名额这么稀缺,你晃点我?”友见笑了一下,“就算全公司都知道咱俩是一个宿舍的亲同学,也不能这么任性的说上就上,说下就下,聿白,太任性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聿白想了想,认真的解释,“最近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你可能也有所耳闻,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确实状态不对,也有些志不在此,友见,我实话和你说,我可能之后也还是想休息一段时间,那就别占着名额耽误别人的路,你考虑一下,肯定有更合适的人选,名额还是给别人吧。”

友见沉默了一下,“我是这么想的,老袁跳槽的事,确实不地道,可你就算不在咱们公司干了,再换个公司,也还是脱离不了咱们这个行业不是?只要还在圈里,就得为之后的路打算,晋了级再走有什么不好?至少代表着先公司对你业务能力的肯定,也给那些因为老袁的事传闲话的人一个回击,综合来看,利大于弊。”

这话要是出自盛怀之口,张聿白不会觉得怎样,可这话出自友见之口,尤其是在经历了周执的事情之后,就增添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味道。

张聿白发自肺腑的说:“友见,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跟我客气什么,”友见轻笑,“那你准备准备,下午准时来公司啊,我这边还有事,咱们下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