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右踝关节外侧距腓前韧带、跟腓韧带损伤,其中距腓前韧带II—III°撕裂,周围软组织部分渗出,少许积液。
张聿白被医生勒令打两周石膏固定损伤部位,期间要尽量卧床休息,还要每日配合康复科的推拿热敷和红外短波治疗。
这刚刚休了个带薪小短假,转眼回来又无缝衔接的请病假,原本就忙得飞起的部门更加人仰马翻,小弟们唉声叹气,甲方找人鸡飞狗跳。老袁刚开始还算客气,三天之后在张聿白因为理疗又错过他一通电话之后,也开始急赤白脸起来。
但有病不能不让人看病,使唤人总不至于到不顾人死活的地步。只怪张聿白之前提辞职那事的时机不佳,连着请假跑盛美那事,再加上出去参加完碧荷园封顶泡温泉时明明还活蹦乱跳,却一销假就弄瘸腿这事,怎么看怎么像消极怠工故意碰瓷的。
老袁心里会不会琢磨是张聿白对他强留自己而心怀不满不得而知,但中层刚换了位友见所长,这边张聿白不仅不积极表现,反而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就很有点给老袁这个领导上眼药的意味了。小弟还开玩笑的说,张工这下成了关系户,也是“上面有人”的人了,直接实现阶级跃层了。
只有张聿白自己心里清楚,他实在不是什么领导的“关系户”,但人情世故往往就在不可言说的细枝末节之中,他无从解释,除了必要的理疗时间,只能其余时间尽量在公司加班弥补落下的项目进度。
脚踝又红又紫色彩斑斓肿胀难忍,最粗暴的方法就是垫个小方凳在桌膛底下。因为吃消炎药止痛药,他连咖啡也不能喝了。
友见的小助理大概得了吩咐,几乎时时刻刻盯着张聿白的动向,不时上前来主动端茶倒水、扶上厕所,搞得后来张聿白为了少折腾去厕所的次数,连水都是非必要不敢喝了。
长时间的加班,大脑放松不下来,晚上就失眠睡不着觉,只能默默厮挨着脚腕胀痛的折磨。
张聿白感觉自己精神状态甚至远远不及上次晕倒之前。
苦熬一天,脚疼难耐,夜班打车回家,又遇上个不大和善的司机,张聿白上车时这人就一遍遍皱眉提醒他别让两只拐杖划了他的车门。中途张聿白想让师傅稍等一下,下车去打包了晚饭,也被夹着抱怨的拒绝了。
司机嫌弃西涌路窄不好掉头,还有百余米的距离时,也不和张聿白说一声,兀自一个摆尾停了车,嘴里絮絮念叨的还是让瘸腿乘客小心动作,别让拐杖划了车门。
张聿白漠然下了车,等出租车开远后,仍在晦暗的路边独自站了一会儿,对人生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和荒谬感,只觉得情绪翻涌难抑,一颗心在腔子里憋着,拐杖架在腋下硌得软肉生疼,倒像是硌在了心上......他猛地挥动胳膊,将两支拐杖远远的丢了出去,砸在地上却也只发出零丁几声闷响,人跟着一个趔趄跌坐下去。
他垂着头,闭上眼睛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近身有窸窣的脚步声,像有好心的路人帮他捡回了拐杖,又一言不发的上手来搀扶他。
张聿白蹙眉抬起头,借着月光看清近前的那张脸,忍不住怔忡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他本来想问这个,出口的话却是:“你脸怎么受伤了?”
陈藿搀了他一下没搀动,原地蹲下来,敛着眼睛口气平淡:“就不小心摔了一跤,跟你差不多。”
这是赤果果的开嘲讽啊,张聿白都被这句话给气笑了,但那层笼罩在他周身颓败消沉的气浪也随之溃散了。
他这回是真悠长的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身体重心,借着陈藿的力重新站起身来。
陈藿看张聿白架好两侧拐杖,有点意外崴个脚居然能如此严重,又有点庆幸自己回来的决定。
两人默默无语进了公寓。
陈藿这次关上门就低头换好了拖鞋,又弯腰帮张聿白换了拖鞋,张聿白不大习惯,下意识想躲,转念间咬咬牙也就没跟陈藿纠结这个细节处的假客气。
总算平稳坐在了沙发上,陈藿倒了杯水放在张聿白面前茶几上,自己贴着侧面窗边站着。
“过来坐啊,你在我家罚站呢?”张聿白干了一整杯水,喉咙火辣。
陈藿嗯了一声,身体却没动。
张聿白叹口气,哂笑道:“你来了两次了,上次没好好招待你,这次也没办法了。”他指指电视下面的柜门,又指指自己的脸,“我这样子,你别见外了,那里面是药箱,你自己找药膏抹一下,我看你颧骨下边有点擦破皮了,涂点药,别发炎了。”
陈藿没犟,过去找出药箱,但也没往脸上抹,就拿着药膏在手里摩挲。
“过来,玩它干嘛呢,玩它伤口也好不了。”张聿白看不下去了。
陈藿没动,调门不高,还带着点她一贯的直愣:“我失业了,你招保姆吗?”
为什么失业,失得什么业,两人心照不宣,都没刻意提。
张聿白一口气松一半又提起来,有点啼笑皆非:“别开玩笑。”
陈藿看他,“没开玩笑。”
“没开玩笑也不行啊,”张聿白摇头,“别的不说,你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
陈藿瞥一眼他的带着石膏的腿脚,打断他的话茬儿:“都这样了,你还有余力想别的呢?不疼吗?”
张聿白噎了一下,有点无语,“那再疼,那我也是个正常男的,你也是个年轻女的......行,就算我是个和尚,不考虑我的因素,那你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考虑吗?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说,对我来说也真不方便,我也没七老八十,我这思想觉悟还不能接受使唤一个年轻姑娘帮我干活儿。”
他拉拉杂杂输出了一堆,陈藿就提取出一个信息,她带点疑惑,迟疑着问:“你,你眼里,我是个年轻的,姑娘吗?”
这是个挺好笑的问题,张聿白本想揶揄一句,但看着陈藿过分认真的眼神,又打趣不出来了,“当然。”
陈藿先是没什么反应,半晌倏然极为短促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一点很不熟练的模糊笑意。
“我弟,”她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我弟跟别人说,我就不算个女的,还有别人,说我,说......没什么,反正,我就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形容我,挺有意思的。”
张聿白一摊手,“那你要承认自己其实是男扮女装,我就雇你来当护工,管吃住还交五险一金。”
陈藿眼睛也跟着弯了弯,紧绷的肩膀松下来,被逗得真的露出了一点笑意,仍然很快收了起来,“五险一金不用,其实我在你公司附近商业街,找了个奶茶店的活儿,店里有折叠床,已经讲好了我可以住那儿。上午店里不开门,我送你去理疗,再送你去公司,等我晚上下班了,可以提前过来你家帮你打扫一下,点个外卖,等你回来了我就走,这样打两份工,就能赚两份工资。”
“听起来,”张聿白想,“好像,也行。”
陈藿得了对方首肯,点点头,直起身往门边走,“那我回去了。”
“陈藿。”张聿白拍拍沙发,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嗯?”陈藿转头看他。
想聊聊吗?聊聊你的心情或是困境都行,张聿白笑了一下,“这么晚了,公车都停了吧,我预支工资给你打车吗?”
“可以。”陈藿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来。
“那我预支工资给你请我吃顿饭吧,”张聿白揉揉胃,“真饿了,饿得心发慌。”
陈藿自己吃东西感觉不到乐趣,饿几顿也不会难捱,没想到张聿白外强中干,居然是个连饿都扛不住的人。
她去厨房转了转,本来想简单煮个面之类的,最后就找到几片积年的手抓饼,又不会用电锅,冷冻饼进去就黏糊成了一团黑炭。
她也烦了,一股脑煮了十来颗水煮蛋,放小盆里用凉水泡着,连盆一起端给张聿白,“吃吧,有营养。”
张聿白毕竟不是真正的剥削阶级,给啥吃啥不敢挑剔,拉着陈藿坐下来,就着温水,一人各吃了三四颗白水蛋。
吃完张聿白扶着陈藿站起来,一起去了小书房,指着墙边的小躺椅说:“今天太晚了,你要愿意就在这将就一晚,就是洗漱用品没新的,哦,酒店那种一次性的牙刷你能用吗?毛巾没新的,但柜子里的干毛巾我都消毒过的,或者你用纸巾也行。”
张聿白艰难的在拄拐的情况下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我回房间之后,要是有事要出来,会提前跟你打电话确认一下。”
他转身走出去,陈藿跟了两步,见他又停下来拍了一下门锁,“这门能在里面反锁,钥匙在书柜抽屉里,外头打不开。”
陈藿实在忍不住了,“张聿白,你不至于吧。”
张聿白被嫌弃啰嗦也不介意,拄着拐往厕所挪,“我不是担心我的道德水准,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多一点的安全感。”
身后沉默了很久,才说:“那我也不会少要一分钱工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