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庆应三年(1867年)
正值国家忧患之际,第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病逝。庆喜继承将军之位,百姓对幕府的疑虑更甚。最终,庆喜意识到自己无法继续统治国家,于是将政治权力交还朝廷……
忠于将军的藩主,连同将军的家臣,对大政奉还十分不满。他们向庆喜进言,并和他身边的奸佞之辈一起组建了一支军队。他们从大阪城(当时写作“大坂”,明治维新后改为大阪)向京都进军。当他们的前锋到达[京都西南方向的]鸟羽、伏见时,他们和驻守在那里的萨摩藩军发生了冲突,战争爆发。我军不敌,退回大阪城。当晚,庆喜与大约20名官员和仆人一起,偷偷溜出城……登上我们的战舰“开阳丸”号逃回江户。黎明时分,大阪城的军官和士兵听闻[庆喜出逃的]消息,惊怒交加。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他们四散奔逃。许多人逃到纪伊国和歌山城。
在德川幕府最后的大危机中,我意外地被委以大任。我回顾了德川家的历史,深刻思考了未来,尤其是国家福祉、人民安康和对外关系之后,认为不能只顾及德川家的命运和安泰,而应向整个国家尽忠。但是,我无法完全实现我的目标,我不擅统筹。回首往事之时,我惭愧地发现自己的能力和判断力都不够好。
以上文字摘自胜海舟于明治二十七年(1894年)撰写的《幕府始末》的第一部分,这是一本简单介绍德川幕府兴亡的小书。他写这本书是为了向美国朋友爱德华·沃伦·克拉克解释新政府军和旧幕府军之间内战前后日本的变化。克拉克不明白,为什么被暴力革命推翻的德川幕府得以继续存在下去,甚至还保留了一块领地。
作为一名来自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北方佬”,克拉克也许一直没有忘记亚伯拉罕·林肯在明治维新大约3年前提出的一个问题——林肯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面对的困难和烦恼与海舟十分相似——“你已经活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对于同一个问题,两个人可以有完全不同但都正确的答案吗?”这件事发生在李将军向格兰特将军投降前不久,当一名国会议员提议绞死叛军领袖时,林肯这样质问他。海舟必定抱着与林肯类似的想法。他在日本内战的两大阵营中都不乏支持者和批评者,当意外地肩负起一项无比重要的责任时,他为了避免日本彻底毁灭而四处奔走,艰难地周旋于敌对双方之间。克拉克认识到了海舟这一品质的可贵。他写道,“能同时看到事物两方面的人并不常见”,但海舟做到了。他继续写道:“这使他成为一个独特的人。”
庆应四年(1868年)三月,海舟凭着人格魅力和敏锐灵活的头脑脱颖而出,成为幕府军的统帅,麾下有一支舰队和数千名求战心切的士兵。那么,这个多面的、谜一般的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呢?这个左右着前将军性命,掌握着德川家乃至全日本命运的人究竟有怎样的经历呢?和其他幕府官员不同,海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他的祖上既不是门第高贵、世袭幕府最高职位的大名,也不是拥有特权、能够担任最重要的奉行之职的上级武士。他出身下级武士之家,既是优秀的武士,同时也是江户的市井之人。他精通剑术,但即使在自卫时也不愿拔刀出鞘。他是一个受敌我双方尊敬的政治家,是幕府里孤高的局外人,是一个敢于打破旧习的改革者,是一名历史学家、一位高产的作家和日本海军之父。他对德川家忠诚无比,但也是一些倒幕志士的朋友和盟友。克拉克评论道:“他在批评别人的时候一直十分公允,只是常常语带讥讽。他的笑容无与伦比,他的幽默感让人难以抗拒。他很喜欢开玩笑。”海舟身高1.5米左右,即使在19世纪的日本人当中也只能算身材矮小之人。但是他的身体经过严格的武术训练变得十分强壮。他长相俊朗,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经常为它涂上发油并束成发髻。他的脸轮廓分明,有一些古人的相貌特征(微弯的鹰钩鼻、薄嘴唇、刚毅的嘴、小而结实的下巴、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颇有几分贵族气;但当他操着江户市井方言(他的母语)讲话时,这样的形象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1月18日,也就是庆喜在鸟羽、伏见之战失利后逃回江户的第6天,海舟称自己决意赴死。他警告日本的新领袖,小心英国、法国和美国会动用武力来保护他们各自在日本的利益。他指出了印度和中国衰弱的原因。这两个国家的“骨肉同胞”为了分出是非对错而“自相残杀”,“西方列强乘虚而入”。现在,日本即将步他们的后尘,因为内战双方都只在乎自己,而罔顾国家利益。“这些人没有意识到,他们正走在一条将使日本万劫不复,使百姓遭受苦难的路上。”海舟决心避免这样的结果,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发生在现代日本黎明期的武士革命是一部史诗,剧情跌宕起伏,令人目不暇接,有时甚至连主角本人都迷失在混乱之中。为了理解人们为什么以及如何发动革命,我们必须回到15年前美国海军舰队司令马修·佩里来航的日子,幕府的崩溃正是从这一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