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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

为了找到二十一世纪初人们穿的衣服，卢真是费尽了心思。对她而言，这已经算幸运的了，因为这是五十年前流行过的款式。那个心理学家就这一点明确强调过：她必须穿成那个时代的样子，否则会吓坏那个小女孩。她有点费力地穿上了一条蓝色长裤，这条裤子又硬又糙，穿着让她心里直发怵。那件米白色T恤更是让她厌恶得直皱眉。她实在找不到皮鞋了，希望那个女孩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她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尽量不正眼细看，可她的视网膜里还是映出了自己奶奶的形象。现在的她确实看起来很像那些老照片里的人，这简直令她绝望。她小时候对那些古董恨之入骨，可奶奶非要叫她在自己那台化石一般古老的电脑上看那些照片。奶奶说：“瞧啊亲爱的，我们多像啊，你看不出来吗？”然而照片里的一切都把卢吓得够呛：那些涂着黑眼线的眼睛、松弛下垂的脸颊，尤其是那些紧身长裤，对那松垮的肚皮丝毫不加掩饰，连一点腰的痕迹都找不到。

“一点儿都不像啊！奶奶，即便穿着同一身破烂行头，我们也毫无相像之处。”她这样说道，并踮着脚对着镜子轻盈地转了一圈，赞叹被动体操和按摩的效果有多么惊人。多亏了ROBul，她才拥有了优美的臀部和模特般的细腰。可现在怎么办？没了机器人她可怎么活？顿时她开始为自己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感到骄傲。他们保证过，只需坚持两个星期，只要等西利娅适应了新的生活就行。啊！西利娅。她盯着卧室的门，想象西利娅开门站在那里的样子：一开始很拘谨，不太敢看自己，接着就朝她跑来，伸出双臂，由着自己被一把揽入怀里。卢闭起双眼，拥抱着自己，这是她头一次做这个动作。此刻她仿佛能感觉到女孩在自己腹前的呼吸。

她在梳妆台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幻想着自己为西利娅梳理那又直又长的美丽秀发。医生说过，头发最多会在三年内掉光。可是无论她如何询问，都无法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为什么脱发无可避免。他们只是找了些借口来敷衍她，比如，“哦，都是环境破坏导致了基因变异”“哦，常绿植被在过去几十年里都灭绝了”。他们只会说些空话，好像这样能掩盖自己的无知似的，那些“无所不知”的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那个古老笑话怎么说的来着：每逢秋天来临，秃头的人们都会兴高采烈，因为所有人的头发都会如秋叶般凋落。有个医生望着她长了八个月的头发，特地加了这么一句：“女孩的头发也一样。”一群白痴。现在她有责任为西利娅找一位真正的专家来防止这事发生，让所有人都对她的西利娅羡慕不已。就从菲那个蠢货开始好了，因为她总说领养有多么草率，多么没人性。如今这样的讽刺不绝于耳：没有贫穷国家的孩子可供领养了，只能从二十一世纪进口了。以后，连菲也会羡慕她。

卢把自己浅金色的头发梳到两侧，准备化妆。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亲手化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化妆品已和过去大不相同。如今的产品都是智能的，既能放大你的情绪，也能把它隐藏起来，并模拟出与真实心情截然相反的表象来。不过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出错，因为如果模拟的时间一长，这种模拟就会喧宾夺主，从而导致使用场景失控。好在，ROBul已经将这一切都准备周全了，而且都添加了标签和说明。她从梳妆台面板上做了一些选择。关系：女儿。共情：高。场景：欢迎。心情：愉悦。情绪：亲切。没必要选择日期、时间和天气，因为程序已经自动识别了。她按下带箭头的确认键，刚才选择的脸部、眼睛和睫毛的化妆品组合就出现在了台面上。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给自己化妆的能力，这痛苦的化妆过程简直要把她逼疯了。可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何况只有两个星期，忍一忍就过去了。化完妆，一个年轻且充满母性美的卢在镜子里微笑。“赛腾——我们创造奇迹”这条浮动广告像条项链一样在她脖子上滑过。

出门时，卢习惯性地穿上了防紫外线外套，可这东西与她这身装束之间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间愣住了，就好像是被那个心理学家抓了个正着。一件老式大衣其实足以抵御这种北欧的寒冷，这一点跟过去差不多；可是如果不穿外套，她的皮肤和头发都会被无处不在的辐射给毁掉，所以她不能冒这个险。而且，小姑娘根本不会看到这件外套，因为外套都会被留在入口处的净化室里。这是她对那个诊所唯一满意的地方了。那间全玻璃的净化室能替她体贴地脱下防辐射外套而无须她自己费任何力气，还会在她准备离开时再帮她穿回身上。以前她在其他医疗中心或健康俱乐部也见过类似的净化室，但都不如这一个来得精致高雅。如今的技术进步好像就在这家复苏诊所门前止步了一样，至少在可见范围内如此，其他同类诊所看起来实在太老土了。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为了不吓到孩子。给自己差劲的服务找这么幼稚的借口，还真需要点胆量。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他们居然还声称必须把这类诊所建在荒郊野外，否则窗外的钢筋水泥景色会对刚苏醒的孩子造成心理创伤，哦，还有飞行车也会，但孩子们在离开诊所时总会看到的啊！

如果再这么瞻前顾后，她就别想出门了。她以前出门从没想过要为回家收拾好屋子，现在由于缺乏专业经验，她戳在面板前不知所措。真的好想念ROBul啊！尽管她一步不差地按它的指示做了，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过事不宜迟，她必须在女孩醒来之前赶到那里。他们再三告诫她，如果迟到，就会被取消领养资格。想要建立良好的母女联系，女孩苏醒时看到的第一样事物必须是母亲的脸。但愿这样有效吧。西利娅，西利娅，西利娅……这名字就像重重的鼓点，传遍她的脑袋、脖颈乃至全身。其实她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可目前她还无权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