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河滩广场[123]
河滩广场昔日的面貌如今已残留无几。只有广场北角那座可爱的小塔楼保存下来了,但涂满了难看的灰泥,那些形象生动的雕刻已经面目全非,也许这座塔楼不久就要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建筑湮没,再也看不到它的倩影。新建筑就像洪水猛兽,正在迅速吞噬着巴黎所有古老的建筑物。
每当我们经过河滩广场时,看到这座小塔楼夹在路易十五时期建造的两幢破房子中间,总要投去怜悯和同情的目光。通过小塔楼,我们很容易想象出昔日广场周围建筑群的面貌,从而也就可以重新描绘出这个古老的哥特式广场在15世纪的全貌。
那时的广场和今天一样,是不规则的四边形,一边是河岸,其余三边排列着高大、狭窄、阴暗的房屋。白天,你可以尽情欣赏五光十色的建筑物,屋身布满了石雕或木雕,完整地表现了中世纪民宅建筑的形貌,可以从15世纪追溯到11世纪,既有行将取代尖拱式窗户的框式窗户,也有早于尖拱式流行式样的古罗马半圆拱式窗户(在临塞纳河的那个角上,挨着制革街,有一座罗朗塔楼,这幢老房子的二楼窗户就是半圆拱式的)。到了夜晚,这些房屋变得模模糊糊,广场周围耸立着一个个黑黝黝的尖屋顶,好似一座座锯齿状的小山峰。因为那时候,城市的房屋都是山墙朝向广场和街道的,这和现在城市的建筑物不同,现在是正面向着广场和街道。
两个世纪以来,房屋改变了方向。
在广场东边正中央,矗立着一幢构架笨重、风格混杂的建筑物,由并列的三个正屋组成。它有三个名称,分别说明了它的历史、用途和建筑风格:“太子殿”,因为查理五世还是王太子的时候在这里住过;“市民宫”,因为它是市政府所在地;“柱子房”,因为它的三个楼层由一系列粗柱子支撑着。像巴黎这样体面的城市所需的一切,这里应有尽有:有一个小教堂,用来祈祷上帝;一间公堂,用来辩护,必要时,在这里严厉斥责国王的侍臣;顶楼有一间兵器库,堆满了枪炮。巴黎市民深深懂得,不管什么情况,光是祈祷上帝和为巴黎市民权[124]辩护是不够的,因此,在市政厅顶层仓库里,常年储备着锈迹斑斑的精良武器。
河滩广场在那时候就有了阴森恐怖的景象,今天仍叫人毛骨悚然,因为它唤醒了人们心中的记忆,同时,也由于多米尼克·博卡多[125]设计的阴沉沉的市政大厦取代了柱子房。应该说,广场中央常年并肩而立的绞刑架和示众柱(当时又叫“叉刑架”和“梯子”),也使人一见这阴森森的广场便不寒而栗:多少活生生的健康人在这里丧失了生命;五十年后,这里又流行一种“圣瓦利埃”热病,这是一种断头台恐惧症,是最可怕的疾病,因为它不是来自上帝,而是来自人。
顺便说一下,三百年前,死刑仍然横行无忌,铁车轮[126]、石头绞刑架,所有这些深深陷入路面的常备不懈的酷刑工具,充塞着河滩广场、菜市场、王太子广场、特拉瓦十字架广场、猪市、阴森可怖的隼山、卫兵卡、猫广场、圣德尼门、尚博市场、博代门和圣雅克门,还不算掌握生杀大权的修会会长、主教、教士、修道院院长、隐修院院长们设立的无数“梯子”,也不算塞纳河上的溺刑。然而,令人欣慰的是,死刑渐渐衰败,它的盔甲片片坠落,形形色色的酷刑、异想天开的刑罚以及大堡中的严刑拷问(每隔五年要换一张皮床)相继取缔。今天,这个封建社会的老霸王,经过围捕追击,几乎完全被逐出我们的法律和城市,在各种法典里和各个广场上,已见不到它的踪影,在一望无际的巴黎,只剩下河滩广场上还有一个不光彩的角落,一座可怜的断头台鬼鬼祟祟、诚惶诚恐、满面羞愧地站在那里,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做坏事被人当场逮住,每次行完刑,就立刻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