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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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精神的胜利,人们马上会想起阿Q,似乎那是未庄这一位农民的专利。真是天大的误会。其实哪一种胜利不是最后落实在精神上呢?单单落实在物质上的胜利倒要狭隘得多了。精神胜利者并不都是阿Q,因为并非人人都把癞头疮去作胜利的基础,更不为自己的蚤子比王胡的小些而愤愤。

不久前的“美洲杯”上,巴西靠“上帝之手”赢了阿根廷,赛后记者就这个球去问巴西队的感想,巴西队里竟有人说“去问他们的马拉多纳吧”,意思是说鼎鼎大名的马拉多纳也曾靠一个手球,为阿根廷队淘汰过英国队。我一向是巴西队的球迷,不因其冠军得的多,而因其把足球踢得潇洒美丽出神入化,但这一回真让千里万里之外的这一个巴西队的球迷为之羞愧。“上帝之手”有时难免,但上述回答真是有点阿Q的心理了。

这便想起足球场上还有一种反抗者,他们怎么也不能镇静地面对失败。他们的球队是最好的球队——这是他们立场的前提,不容怀疑也不容讨论的,于是失败就只好归咎到裁判头上去。毫无疑问,对裁判的错误应当揭露。但是这一种反抗者对裁判的错误一般采取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利于对方则暴怒,利于自己则窃喜,暴怒时他们要问公理何在?窃喜时他们心想彼此彼此什么他妈的公理?这真正是矫情。

矫情的结果是并不能让自己进步,贬损对方吧,又不真能使对方溃退,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裁判讨厌。但是把那个讨厌的裁判骂也骂过了,形势仍不乐观。于是便时有贿赂裁判的事件发生,这倒是未庄那一位穷汉未及学成的计策。

文学界经常也能看见这样的矫情,总也盼不到赞誉和畅销的时候,便去骂“评论家”和读者,或者转而去贿赂他们,当然不是用金钱,而是用文思(或文风)去向“评论家”和市场靠拢。雄心再大一些的则去化验获诺贝尔奖的丹方,说是得有这一味得有那一味中国人才可能获那大奖,少了这一味缺了那一味则是皓首穷经也必名落孙山的。结果弄得人无所适从,翻箱倒柜找故事,掘地三尺挖古董,中西大菜满汉全席都上了桌,还是无济于事。怎么回事呢?很可能就在忙着化验他人之丹方的时候,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丢了:心魂。而那里面才是无限的辽阔,无穷的丰富,有不尽地创造的可能呀。其实文学和足球一样,根本是在困惑和狂欢时的领听,立足于地而向苍天的询问,魂游于天而对土地的关怀。奖者,一种有趣的标记而已。对于真正的球迷,零比零的结果并不表明九十分钟的无味或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