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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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如“少谈点主义,多研究点问题”,让所有的观点都有表达的机会,旗倒不妨慢举。并非不可以谈主义,但主义之前(或大旗之下)最好先有问题的研究,比如说:英雄和神圣都是什么含义呢?再比如:“做人要有尊严”这句话其实什么都没说,因为什么是尊严呢?以及怎么维护这尊严?

成功者就一定是英雄,或者反抗者就一定是英雄么?神圣就是轻物利,或者退避红尘独享逍遥?尊严呢,是否单靠一副傲骨,或随时都警惕着一条测量他人冷热的神经?当然不这么简单。比如爱是神圣的,但爱是怎么回事似乎一向还是问题。有一种意见说:爱就够了,不必弄什么清楚。可是不清楚又怎么知道就够了呢?除非是自己够了,但这就又回到废话上。人民也是神圣的,但这样的大旗谁都能打着,贪污和行霸也用得着。不过有时也简单,比如“你们他妈的算是什么玩艺儿”,此言一出即可明白,言者离英雄还远,那很像是自慰的一条计策(阿Q作证),而尊严,却在自以为维护的同时毁坏。所以,研究的项目还多,不忙举旗。

不说成功者。因为谁都不大可能永远不碰上失败。说反抗者。足球场上有好几种反抗者。一种已被红牌罚出场外,没什么说的了。一种在场外寻衅施暴,有法律管他,不说也罢。还有一种,以零比九落后着,而且比赛已经到了第八十九分钟,这不是篮球是足球呵——就是说输定了,但十一个反抗者却仍全心全力地踢着,忘生忘死地奔跑,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狭隘到只要求战胜对方,他们知道零比九和九比零都是那仪式中的一项启示,生命之途上的一步路程,而每一步路程的前面都是一样的无限——无限的困境和无限精彩的可能,这才是英雄的反抗者吧。尤其这时,如果九比零领先的一方也有如此领悟,不傲不怠,知道人际的胜负实属扯淡,此十一人与彼十一人都是困境的反抗者和精彩的体现者,这时,狂欢精神就全面地回来了。已经开始退场的球迷不是真正的球迷,他们看不见是什么回来了,而依然呐喊或呆望着的球迷是神圣的球迷,他们知道。

零比九是一个夸张。

但狂欢精神是怎样回来的?从哪儿,和经历了什么才回来?如果它回来了,必是因为这样的发现:我们是世界,我们是孩子,我们是注定的困苦,和注定的爱与美的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