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在清教徒身上，我们总是很惊讶地发现一种只有生活在个人权利更有保障的现代国家的公民才有的固执和勇气，这种特质很清晰地把他们和周围的“顺民”分隔开来。安·哈钦森身上，流着不驯顺的清教徒的血液。安的父亲，弗朗西斯·马伯里毕业于剑桥，是位牧师，坚定的清教改革派。1578年11月，他因为异端思想在伦敦圣保罗教堂受审，被判入狱好几年。当时的庭审记录十分有趣，可值一哂。

剑桥硕士毕业的马伯里指责当时的教会随意任命无知的神职人员是在“谋杀信众的灵魂”。约翰·艾尔默主持审判。庭审过程如下：

艾尔默：“你对法庭有什么可说的？”

马伯里：“我无话可说，我仅企望上帝能保佑二位的灵魂。”

艾尔默：“别废话，赶紧陈诉……”

马伯里：“我认为伦敦和彼得伯勒以及全英格兰的主教们都有罪，因为他们明知道他们任命的牧师们无法胜任工作，因这些牧师的无知而死亡的信众的灵魂都要算在这些主教的头上。”

艾尔默：“你所说的主教们，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居然任命你为北安普顿的牧师。”

马伯里：“若是如此，我祈祷上帝，让他们不仅有眼无珠，最好连眼眶也一起掉下来。”

艾尔默勃然大怒：“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疯子！你胆大包天！你无耻放肆！”

其他法官：“他的确是疯了！”

马伯里：“法官先生，我反对法官在法庭上口出污言。赞美上帝，我并没有发疯，倒是法官先生，我看您完全失控了。”

艾尔默环顾法庭：“你们见过比这个人更无耻放肆的吗？”

……

审判以这种滑稽的方式进行，一方冷静、机智而高傲，另一方则颟顸又蛮横。

其他法官企图救场：“你还能指望更公平的审判吗？艾尔默主教是一位诚实的人，假以时日，他也可以变得有学识。”

马伯里：“但在此期间，人们的灵魂正在死亡。试问您会不会将您嗷嗷待哺的儿子送去给一个没有奶的奶娘呢？就算她是一个诚实的人？”

法官：“以身作则也是很好的布道，这总不会杀死谁的灵魂吧？”

马伯里：“所谓以身作则，说的是那些无知无识的良善老妇，沉默对她们来说最合适不过了。‘要你将那没有办完的事都办整齐了，又照我所吩咐你的，在各城设立长老……监督既是神的管家，必须无可指责……坚守所教真实的道理，就能将纯正的教训劝化人，又能把争辩的人驳倒了。’”

马伯里：“使徒既然命那提多人要能劝化人，能驳倒争辩，那么你说的什么以身作则也只是借口而已。”

救场的法官也失去了耐心：“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你是不是还妄想在每个教区教堂都指派一个传教士啊？（清教改革派主张不仅要提高牧师们的水平，还要增加牧师的数量）”

马伯里：“是的，大人，我想这也是圣保罗的希望。（如《提多书》所示）”

法官：“这么多牧师，你倒是在哪里能找到呢？”

马伯里：“剑桥、牛津、律师学院，当然啰，监狱里也有一些。”

法官：“这么多牧师，怎么供养他们呢？”

马伯里：“从您的整张牛皮上割下一条皮带，其他的部分又不会被惦记。牧师们没法过活，恐怕要怪那些已经过于富有的人吧。”

法庭表示目前无法指派更多牧师。

马伯里：“那么宁缺毋滥。”

艾尔默主教：“你怎么知道上帝不愿意保留现在这些牧师呢？反正我们也没法找到更好的了？”

马伯里：“请参阅《何西阿书 4:6》，你既弃绝了知识，我也必弃绝你、不让你做我的祭司。”

主教大吼：“你这个傲慢无礼的清教无赖！你给我滚回北安普顿去！你爱讲什么就讲什么吧！我管你去死！你一定会后悔的！”

……

马伯里表示他不是“清教徒”，因为这个称谓是当时讨厌清教徒的人对他们的蔑称。

马伯里：“我恳求法庭公正对待。我已经入狱两次，而我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法官表示他已经受够了，让法警把马伯里投入马歇尔希监狱，那里以苛待犯人而著名。

马伯里：“如果这是上帝的意愿，我会去。但请谨记上帝的审判。你公开地错判了我。我祈祷上帝会原谅你。”

法庭判马伯里“异端”之罪：败坏基督的教义，并以此质疑上级的判断。马伯里被判入狱两年。

马伯里后来把这次审判过程写成一本小书，作为安小时候的课本。安在识字、学习清教教义的同时，恐怕也从小习得了乃父之风，机智而高傲。

除了马伯里自编的教材，安小时候常读的一本书是《殉道者传》。其中充满了血淋淋的对殉道者的折磨和殉道者们高贵的灵魂如何引导他们通过尘世的受苦而获救。儿童时代阅读此类书籍往往会给纯洁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它也许会扭曲某些孩子的性格，但也有可能会培育出过人的勇气，这种勇气在他们成年之后，渐渐地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