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报:一件发生在美国的真实性侵案(译文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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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狩猎者

2011年1月5日

科罗拉多州戈尔登市

2011年1月5日,星期三,下午1点刚过,探员史黛西·加尔布雷斯(Stacy Galbraith)走向沿着小山丘散落而下的一长排无名公寓楼。地面斑驳,覆盖着肮脏的半融化的成片积雪。在这座三层楼建筑群的橙色和橄榄色外墙的映衬下,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木显得灰蒙蒙的。寒风凛冽,寒气刺骨,加尔布雷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去那里调查一起强奸案。

一楼的一间公寓里挤满了穿制服的。巡警们挨家挨户敲着邻居们的门。犯罪现场分析人员正在拍照片。医护人员已乘坐救护车抵达。在混乱的场面中,加尔布雷斯显得十分突出,因为她是处于男人漩涡中的一名女性。她的脸很窄,一头金色的披肩直发。她拥有长跑运动员一样的体格,身材清瘦,袅袅婷婷。眼睛是蓝色的。

她走到一名警员面前。他示意她看向站在公寓外面、沐浴着冬日稀薄阳光的一位女性。她穿着一件棕色长大衣,手里抓着一袋自己的私人物品。加尔布雷斯目测她20多岁,身高大概1米68。身材纤细,一头黑发。她看上去冷静从容。

她就是受害人。

加尔布雷斯走上前去做了自我介绍,并问道,想到我车里谈吗?车里更暖和,更安全。女子同意了。她们坐进车的前排,加尔布雷斯把暖气调得很大。

女子名叫安珀(Amber),是当地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正值寒假,她的室友已经回家度假了。而她一直呆在公寓里尽情享受独处时光,晚上熬夜白天补觉。她的男朋友曾经从外地开车来看她。不过案发前一晚她是独自度过的。吃完自己煮的晚餐之后,她就蜷缩在床上追剧,看《绝望主妇》和《生活大爆炸》。当她迷迷糊糊睡去时,天都快亮了,已经能听到大楼里其他住户准备出门上班的动静。

她刚刚睡着,就突然惊醒了。在半明半暗的晨曦中,她隐约看见一个身影笼罩在她上方。她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卧室里有个男人。此人戴着一张黑色面罩,穿着一件灰色连帽衫,下面是运动裤,鞋子是黑色的。他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直直对着她。

“不许尖叫。不许呼救。否则我就一枪打死你。”他告诉她。

她感到体内肾上腺素飙升。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把枪。她会记住它是银光闪闪的,还有黑色的痕迹。

她哀求道,不要伤害我,不要打我。

她提出把公寓里的现金给他。

“去你妈的。”他说。

她被吓坏了。他要伤害她。他会杀了她。所以她下定决心:她不会反抗。她选择忍耐。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男子把一个绿黑色相间的背包甩到地板上。里面有他需要的一切。他把装备塞在透明的三明治塑料袋里。袋子上贴着整齐的印刷体标签:塞口物。避孕套。氛围。垃圾。

他命令她脱掉保暖睡衣。安珀看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双白色长筒丝袜帮她穿上,把它们一直撸到她的大腿上。他又问她有没有高跟鞋。得到否定回答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双透明的塑料高跟鞋,把鞋子上的粉色系带缠到了她的小腿上。他再次伸手从包里拿出粉红色的发夹,把她的头发梳成了马尾辫。他问她化妆品在哪里,她从梳妆台上取来了化妆包。他的指示很明确。首先涂眼影。然后是口红。他还要求她选择颜色更粉嫩的唇彩。最后,他命令她躺在床上。他从包里拿出一条黑色的缎带。把手背到身后,他说。然后他用缎带松松地绑住她的两个手腕。

安珀震惊地认出这条缎带是她和男友一起买的。他们已经找了它好几个星期,却一直没有找到。安珀以为是自己放错了地方。现在她很困惑,强奸犯是如何得到她的缎带的。

在接下来的4个小时里,这名男子对安珀多次实施强奸。他累了就会休息,只穿着他的衬衫,喝自带的瓶装水。当她抱怨太疼时,他给她抹润滑油。当她说太冷时,他就为她盖上她的粉绿相间的被子。他告诉她该做什么以及怎么做。他说她是个“乖女孩”。他没有使用避孕套。

他带了一台粉色的数码相机。他让她在床上摆好姿势,并命令她,这样动,那样扭。当一切都合他心意,他就开始拍照。他还会在强奸过程中停下来拍照。受害人告诉加尔布雷斯,她不知道自己被拍了多少照片。有时,他会一口气拍上20分钟。他告诉她,这些照片会让警方相信他们是出于双方自愿发生关系。他还说会把照片发布到色情网站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男朋友。

安珀决心尽可能多地表现出人情味以换取生存机会。每当男子停下来休息,她都会问他一些问题。有时,他什么也不说。但是有时他们会聊上20分钟。男子详细地讲述了他是如何猎取她的。他看起来几乎是放松的。

男子说,从8月份开始他就一直透过她公寓的窗户偷窥她。他知晓她的全名。他知道她的生日,她的护照号码,以及她的车牌号。他知道她在学什么课程以及在哪里上课。他还知道,每晚上床前她都会对着浴室镜子自言自语。

安珀告诉加尔布雷斯,男子透露的所有关于她的信息都是准确的。他并非虚张声势。

安珀还问起男子的背景。他说自己会说三门外语,拉丁语、西班牙语和俄语,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例如韩国、泰国和菲律宾。他上过大学,免费的。他还说他在军队服役。他说他认识许多警察。

他告诉安珀,他的世界“很复杂”,每个男人不是狼就是亡命徒。亡命徒从不伤害妇女儿童,但狼却可以为所欲为。

他是一匹狼。

安珀告诉加尔布雷斯,她始终没有见到强奸犯的脸,但她努力尽可能多地记住罪犯的身体特征。他是白人,金色的短发,浅褐色的眼睛。她估计他的身高有1米88,体重大约82公斤。他的灰色运动裤的膝盖位置有洞。他黑色的鞋子上有阿迪达斯的标志。他剃了阴毛。他有点胖。

安珀还说,罪犯身上有个很明显的特征,他的小腿上有一块褐色胎记。

当他结束时已经临近中午。他用湿纸巾给安珀擦干净脸,并要求她到浴室去刷牙。他还命令她去冲洗淋浴,看着她擦肥皂,告诉她要擦洗身体的哪些部位。当她洗完后,他要求她在浴室里再呆10分钟。

在离开之前,男子告诉她,自己是如何从屋子后面的玻璃推拉门潜入她公寓的。他让她在门底的轨道插入一根木销,以确保门无法从外面打开。他说这样就安全得多,能防止像他这样的人闯入。

然后他关上门离去。

走出浴室后,她发现强奸犯洗劫了她的卧室,带走了她的床单和她的蓝色丝质内衣。他把她的粉绿色被子堆放在床脚的地板上。

她找出手机打电话告诉男友,自己被强奸了。他催促她立刻报警。开始她不愿意,但最终被男友说服了。两人结束通话后安珀就拨打了911。

当时时间为下午12点31分。

受害人的讲述令加尔布雷斯暗暗心惊。跟踪。面罩。装满强奸工具的背包。这场袭击是如此令人发指,罪犯是如此老练。不能再浪费任何时间。必须立刻展开调查,就从这辆巡逻车的前座开始。

加尔布雷斯清楚,每一起强奸案都涉及三个独立的犯罪现场:袭击地点、罪犯的身体以及受害人的身体。它们每一个都能提供许多有价值的线索。本案犯人已经竭尽所能地试图消灭他留在安珀身体上的证据。加尔布雷斯询问安珀,是否同意她用又长又细的无菌棉签采集DNA证据。当她用棉签擦拭安珀的脸时,加尔布雷斯只希望案犯或许百密一疏,能留下少许DNA证据。

加尔布雷斯又提出一大请求:安珀是否愿意回到她的公寓,指证强奸犯可能碰触过的一切东西?安珀再次答应了。在公寓里,她们俩一起梳理了案件过程。安珀指给加尔布雷斯看袭击者从她床上拽到地上的被子,还给她看了案犯在折磨她的过程中曾多次使用的浴室。整个过程中加尔布雷斯都关注着细节:面罩是什么样的?安珀说不是滑雪面罩,更像是一条围巾。他用安全别针把它紧紧地包裹在头上。还记得关于那瓶水的任何细节吗?是箭牌的。那块胎记什么样子?安珀比划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形。

当安珀回忆罪犯给她盖被子的细节时,将其称为“温柔”。

这让加尔布雷斯困惑不已。怎么会有人在经历了如此残酷的折磨之后,用“温柔”来形容侵犯她的人?她感到很担心。或许是这家伙表现得很正常,又或许他是个警察。她对自己说:“要找出此人不容易”。

离开案发现场后,加尔布雷斯驾车送安珀前往大约30分钟车程外的圣安东尼北医院,那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家能够提供专业性侵害检验的医院。受过专门培训的医护人员会检查安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以寻找线索。在检查之前,安珀告诉加尔布雷斯,袭击者曾说过这是他第一次作案,但安珀认为他在撒谎。

“我觉得他是个惯犯。”她说。

在返回案发现场的路上,加尔布雷斯的大脑飞速运转。安珀的故事听起来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一名一身黑衣的强奸犯?背包里塞满强奸所需的一切用具?而且敢于在大白天滞留在一栋繁忙的公寓楼,花上4个小时强奸折磨一个女人?

这完全不同于她处理过的大多数强奸案。通常情况下,强奸犯往往是受害人认识的或者至少是遇见过的人:男朋友,旧情人,或是在夜店认识的人之类。办理强奸案通常并非侦探故事,而是要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女方是否同意发生性行为。一项全美范围的政府调查显示,2014年美国约有15万名男性和女性报案称被强奸或性侵犯,这个数字相当于佛罗里达州劳德代尔堡的人口。其中大约85%系熟人作案。

加尔布雷斯知道她面对的是一桩相对罕见的案件:陌生人强奸。此类案件比较容易审理,因为它们往往涉及检察官所谓的“正义的受害者”。例如,一位女性在大街上被一名持有武器的陌生人抓住,她挣扎尖叫,然而最后别无选择只能屈服。又或者是一位母亲或女儿,来自一个爱意满满的家庭。她拥有一个漂亮的家,一份稳定的工作。她穿着得体。没有酗酒。也没有在城市某个肮脏的角落游荡。这些在检察官看来都是最容易起诉的强奸案,因为它们满足了陪审团对受侵犯妇女的所有期望。

安珀符合这些要求中的一部分——但并非全部。不符合的部分包括:她一直很冷静镇定。她曾和强奸她的人交谈过,并称其为“温柔的”。她在报警前和男友通过电话。

但这些都不会干扰加尔布雷斯。她认为,遭受性侵的女性与所有女性并无不同。受害人可能是母亲、青少年、性工作者。她们或许住豪宅,或许住廉价旅馆。她们可能无家可归,也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她们可能是黑人、白人或亚裔。既有醉倒不省人事的受害人,也有完全清醒的。她们可能对性侵犯做出各式各样的反应,有可能歇斯底里,也有可能克制隐忍。遭受侵害后,有人选择告诉朋友,也有人将秘密深埋心底。有的受害人或许会立刻报警,也有的可能会等上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好几年。

警察们会运用不同的方法调查强奸案。尽管强奸是最常见的暴力犯罪形式之一,然而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佳破案方式。有些警探推崇怀疑主义。的确存在一些女性谎称被强奸的现象。就每一件性侵指控展开仔细调查是警方的职责。某主流警察手册针对这一问题告诫称,“并非每次性侵指控都站得住脚,罪名并不一定成立”。另一些调查员,包括一些对警察粗暴对待强奸受害人的行为表示担忧的律师,则认为信任才是关键。某大型警察培训团体举办过一次致力于改进性侵调查方法的活动,其口号即为“从相信开始”。

双方争论的核心是信任问题。在大多数暴力犯罪中,警察面对的都是明显受伤的受害人。但是在性犯罪中,伤痕往往不那么明显。在法医检验中,自愿发生性行为的女性身上有可能出现与一名在枪口胁迫下被强奸的女性一样的伤痕。在性侵害案件中,被害人的可信度经常和嫌犯的可信度同样受到质疑。

加尔布雷斯在处理强奸案时有自己的原则:倾听与核实。“很多时候人们会说,‘相信你的受害人、相信你的受害人’,”加尔布雷思说,“但我认为这种观点并不正确。我认为应该倾听被害人的讲述,然后依据事情的进展来证实或反驳。”

等加尔布雷斯回到公寓楼时,案发现场还挤满十几名警官和技术人员。她与马库斯·威廉姆斯(Marcus Williams)警探、马特·科尔(Matt Cole)警探以及犯罪现场技术员卡莉·吉普森(Kali Gipson)彻底勘查了现场。威廉姆斯采集了指纹和DNA样本。吉普森和她的同事们拍摄了403张现场照片,包括每一个电灯开关,每一面墙,以及每一件衣物。

警察们在公寓外面也拍了照片,并在垃圾桶里翻找线索。他们在公寓外发现了烟头,但安珀并不吸烟。因此,迈克尔·古奇(Michael Gutke)和弗兰克·巴尔(Frank Barr)两位警官在现场附近搜寻所有能找到的废弃烟头:在隔壁公寓外的烟灰缸里找到一个,在两辆停放的汽车之间也找到一个,还在停车场发现了几个。他们把这些烟头全部收集起来,装入证据袋,准备带回警察局。

其余警员在附近街区仔细排查。在两天时间内,戈尔登市的警员们敲开了公寓楼里全部60家住户,并给29人做了笔录。就像学术研究人员进行调研那样,警员们也采用了统一的问询模版:你在这一带见到过可疑人员吗?有没有人带着背包或其他奇怪物品?附近是否出现过异常车辆?

丹妮丝·梅纳特(Denise Mehnert)警官在三栋大楼里从顶楼逐层往下共走访了30户。有一位住客告诉她,他曾在几天前的晚上见过一名“矮壮的”男子,戴着头灯穿过公寓楼。另一栋楼的邻居想起,圣诞节期间,公寓楼外的街边曾停过一辆房车。还有一名男子称,他认为自己见过房车主人——是个戴着一顶宽檐帽的“中年人”。没人记得见过符合强奸犯具体特征的人。

有位巡警在安珀公寓外面的后天井发现了脚印。其中有一个很清晰:印在一片松脆雪地上的单独的脚印。吉普森试图用雪蜡复制这个脚印。雪蜡是一种滑溜溜的喷剂,可以在不融化雪的情况下采集雪地上的脚印。但雪蜡并不显眼。于是她又在脚印上喷洒橙色荧光颜料,让脚印纹路在白色背景上一下子闪烁起来,就像宇航员在月球表面留下的印迹。闪光虽然不算太明显,但已足够。

加尔布雷斯不断推动着现场调查工作。当天晚些时候,一位警官建议让大家休息片刻。

“继续工作!”加尔布雷斯坚持道。

当她离开现场时,天早已黑透了。

加尔布雷斯成长于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郊外的阿灵顿。她的父亲经营过餐馆,后来当了电脑程序员。母亲在一家石油公司从事工程分析工作。在加尔布雷斯3岁时,她的父母离了婚。后来她母亲嫁给了一位瓷砖安装工。加尔布雷斯与她的亲生父母以及他们各自的重组家庭都挺亲近。

中学时,她是个和捣蛋分子混在一起的聪明孩子。自认为具有反权威精神。作为篮球队的一员,她曾经因为被发现与几个朋友一道抽烟而被停赛几场。她当时毫不掩饰,穿着队服在校体育馆外抽烟,被校长用望远镜逮个正着。

毕业后,加尔布雷斯进入北得克萨斯州大学,并转过好几个学院。她尝试过新闻专业,尽管她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一行有什么前途。她喜欢心理学课程。杀人犯、强奸犯、连环杀手——他们让她着迷。“我喜欢研究人们的心理及其对行为的影响。”她说。最后,一位大学辅导员建议她考虑从事刑事司法工作。她开始参加执法类课程。她结交了一些警察。她喜欢自己了解到的一切。归根结底,警务工作的核心是帮助他人。这引起了她的共鸣:“这是个笼统的答案,但我真的喜欢帮助他人。我也喜欢让那些做坏事的人承担责任。”

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在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执法部门。她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她太叛逆,太独立。甚至可能不够优秀。她说:“我想当警察,但我有种感觉就好像‘天哪,我大概办不到’。”

“我低估了自己。”

她结了婚,并跟随丈夫搬到科罗拉多州,他在那里的汽车修理厂找到一份工作,而她在当地监狱里获得一个职位。其他狱警告诉她,他们很喜欢这份工作。其中一个说:“这是我做过最棒的工作,因为你什么都不用做。”然而,恰恰是无所事事让加尔布雷斯讨厌这份工作。她负责值大夜班,在睡觉时间统计囚犯人数,这让她感到无比的无聊。“这工作不适合我。”她告诉自己,“我想做事。我想做有用的事。”

与此同时,她的婚姻也分崩离析:丈夫不喜欢她整天和一群大男人待在一起。他们离婚了,但加尔布雷斯并不后悔:“我不会在任何事情上纠结太久。只管继续努力就好。”

随后,一个机会从天而降改变了她的人生。加尔布雷斯刚搬到科罗拉多州时曾经应聘过戈尔登市的警察职位。戈尔登是一座安静的小城,当地许多警察都是初出茅庐。当时由于惩教局先出现了职位空缺,所以她就接受了那份监狱的工作。但是7个星期后,戈尔登市打电话来发出工作邀请:一个初级的夜班巡警职位。

加尔布雷斯当天就辞去了监狱的工作。

戈尔登市最出名的是1873年成立的康胜啤酒集团。这座全球最大的啤酒酿造厂坐落于城东,由钢铁、水泥和烟囱组成的庞大厂区填满了一个山谷,风格与狄更斯小说中的场景颇为相似。每年,这里生产数以百万计的桶装啤酒,并源源不断地销往各地,供应给兄弟会会所、足球赛事以及买一送一的女士之夜等。

然而,要是说康胜与豪饮狂欢有关,戈尔登市则不然。这个坐落在落基山麓的小城历史悠久,始建于1859年派克峰淘金热时期,曾经一度是科罗拉多州首府。戈尔登市现有大约1.9万人口。它保留了西部的感觉。市中心既有高耸的银行大楼也有老式店面。市政厅是过去的州议会大厦。许多居民都有马。街道上会有鹿和麋鹿在游荡。

2003年圣诞节,加尔布雷斯第一次没有教官陪同,独立出警。为了纪念这一里程碑时刻,她与警局同事大卫·加尔布雷斯(David Galbraith)享用了一顿上等牛排大餐后才一起去上夜班。此人后来成了她丈夫。

加尔布雷斯的首次出警:将一条死狗从70号州际公路上拖走。这条高速公路穿过丹佛市中心,车流量达到每小时8541辆。当她到达现场时,另一只狗正钻入车流查看第一条狗的情况。她眼睁睁看着那只狗也在高速的车流中粉身碎骨。她所接受的警察训练并不包括如何清理狗的尸首。她把警车停在高速路当中截停车流,然后将狗的残骸塞进塑料袋,再把所有东西拖至路边。随后她就吐了个翻江倒海。

她对自己说,这是我必须要做的,无论如何都得完成。

这成为她的人生信条。加尔布雷斯不喜欢抱怨,不喜欢找借口。她会竭尽所能完成工作,即便需要为此每周工作90个小时。

2007年,加尔布雷斯怀上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于是决定申请刑警的职位。她想去的部门不大,只有一位主管和三名调查员。但由于大卫要上夜班,她转岗不失为兼顾家庭和工作的一种办法。另外,加尔布雷斯也有自己的野心。在执法部门,刑警往往是最顶尖的。他们接的都是大案子,收入通常也更高。他们都是街头警察里的佼佼者。“我一定要成为刑警。”她说。

她如愿以偿,但同时也遭受一些诋毁。戈尔登市警队有人私下里说,她能当上刑警完全只是因为她是孕妇,此举是为了把她留在警队。这种传言让加尔布雷斯很难过。她对此的回应就是努力工作,这是她知道的唯一应对方式。

在小城镇,刑警们负责处理所有的案件。但加尔布雷斯逐渐发现自己对性侵案件更感兴趣。曾有一起案件令她难忘: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涉嫌猥亵邻居家的10岁男孩。两家人私交甚笃——实际上整个社区关系都很亲近:太太们会一起聚会,孩子们一起玩耍,丈夫们周末结伴出游。这起性侵指控在部分家庭中流传开来。“它颠覆了整个社区的邻里关系。”加尔布雷斯说。

加尔布雷斯与另一名调查员询问了受害人。男孩的记忆非常清晰。他告诉警探们,嫌疑人是在一张沙发上侵犯了他。他还记得关于沙发布料的特征。虽然只是小细节,但这足以让加尔布雷斯相信这孩子没有编造故事。而当嫌疑人的家人同意加尔布雷斯询问他们的儿子时,这名少年却支支吾吾。他坐在父亲身边,还哭了起来。加尔布雷斯与她的搭档走到外面的门廊上。

我要逮捕他,她说。

你有把握吗?他问。

我有合理根据,她说,就让陪审团来裁决吧。

这名少年后来在庭审中被定罪。案发社区的居民们对加尔布雷斯颇有怨言。他们认为她粗暴而轻率地毁掉了一个有前途的孩子,加尔布雷斯却认为这是正义:“如果他还曾伤害过其他人呢?如果他继续犯案呢?现在阻止他,或许将来就不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许多警探会尽可能避开性犯罪案件。它们不像凶杀案那样高调;没人会想来拍摄一部关于强奸案的电影。如果说凶杀案是黑白分明的,那强奸案就充满了灰色。而且,强奸案的受害人都是活生生的,并且饱受创伤。他们的痛苦总是赤裸裸地袒露在你面前,令你绝对无法忽视。

加尔布雷斯的宗教信仰帮助她经受住了办理强奸案对她情感上造成的巨大冲击。她和丈夫都是再生基督徒,自幼生长于浸信会教徒家庭。他们在科罗拉多州加入了一个无教派福音教会,甚至有时会为主日礼拜提供安保服务。“我知道主给了我一定的力量,所以我只需要运用它们,即便在痛苦的时刻。”她说。

《圣经》里有段经文引起了她的共鸣。《以赛亚书》6:1-8中说,以赛亚见到了主,有烟云环绕,有撒拉弗侍立。主问道:“我可以差遣谁呢?”以赛亚高声应道:“我在这里,请差遣我!”加尔布雷斯认为自己也是在回应主的召唤。她进入执法部门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性侵案件里有正处于人生至暗时刻的受害者们需要帮助。她并不总能知道如何让他们好受一些。但她知道她必须想办法。

“人们说,‘你为什么要侦办性犯罪和儿童犯罪案件?’我并不享受这份工作。但总得有人去做。而且得把它做好。”

加尔布雷斯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晚。她已经筋疲力尽。回家前她办的最后一件事是替安珀找个地方过夜;后者太害怕,不敢回自己的公寓。加尔布雷斯找了名警官将她送去朋友家。

大卫已经洗好了碗,并已将孩子们哄上床睡觉。再晚点他还要去上大夜班。

夫妻俩在客厅的两张沙发上面对面坐下。这是他们每晚的仪式,在工作和照顾孩子之余见缝插针地挖出这短暂的几个小时,像其他双职工夫妇一样交流彼此的一天——只是加尔布雷斯夫妇的话题比大多数人更阴暗一些。

这一晚也是如此。史黛西·加尔布雷斯将当天案件的细节讲述给丈夫听。她谈到那个蒙面人,那场持续4小时的施暴,以及他如何给受害人拍照。

听着,她说,最后他还强迫她去洗澡。

大卫一直在犹豫。但这些细节实在太像了。2008年,他离开戈尔登市警察局,去邻近的威斯敏斯特市出任警官。5个月前,威斯敏斯特警方曾接到报案,在一栋公寓楼里发生了强奸案;大卫曾在那栋楼里搜寻可疑人员。他知道那位女性也是被一个蒙面人强奸。罪犯也拍了照片,并且也曾在离开前命令受害人洗澡。

你明天早上第一时间给我们部门打电话,他对史黛西说。

我们那儿有件一模一样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