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格雷丝·克劳利去阿林顿
那些治安官在他们的即决法庭所作的判决的消息,当天夜里就由普雷蒂曼小姐告诉格雷丝·克劳利了。安妮·普雷蒂曼小姐在签署那张保释保证书的五分钟内听到了这一消息,带着关于这件事的情况跑到了她姐姐那里。“他们找出他的罪来了;他们找出来了,真的。他们判了他的罪——或不管叫这什么好吧,因为他说不清自己在哪儿弄到那支票的。”“你这话不是说他们把他关进牢里去了吧?”“不——没有送进牢里;目前还没有,这只是说。我可一点弄不懂这个;但是他在下次巡回审判时还要受审的。在这期间,他被保出来了。格兰特利出面作保——他和罗巴茨先生。这下,我想,他表现得够意思的。”毫无疑问的事实是,安妮·普雷蒂曼小姐听说克劳利先生没有安然无恙地送走,而被判了罪,可以说,在下次巡回审判时接受一次公开的审判,这时她增加了一种感到欣慰的情绪。然而,她还是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出一些拯救格雷丝·克劳利,或甚至拯救她父亲的事情。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安妮·普雷蒂曼小姐被认为在教她的学生罗马史方面是特别有本领的,尽管她显然对她生活其中的这个国家的法律课程一窍不通。“把他交付审判了,”普雷蒂曼小姐用责备的口气纠正她妹妹,说,“他们还没有给他定罪。要是他们判了他的罪,这下就不存在什么保释的问题了。”“我不知这中间有什么名堂,安娜贝拉,不过格兰特利少校到底出面做了保释人,巴彻斯特还有一次审判在等着吧。”“一件犯罪案是不会有两次以上的审判的,”普雷蒂曼小姐说,“除非陪审团意见不一致,或诸如这类的事情。我推测他是要提交审判的,而这审判将在下次巡回审判时进行。”“正是这么回事——一点没错。”如果勒夫顿勋爵以侍从官的身份[18]出现,如果汤姆普森举着束棒[19],那么安妮小姐便会对此知道得更多些。
这一可悲的消息直到晚上才告诉了格雷丝。当这次调查在那些治安官跟前告终时,克劳利太太,如果光她自己坐马车到普雷蒂曼小姐的学校,是非常愿意在那里见见她的女儿的;但是她觉得她丈夫离不开她的看护,这事是办不到的。如果这个建议提出来,那位做父亲的当然也会到他女儿那里去;不过这会惹出来另一种十分可怕的场面;这位做母亲的在脑子里再三斟酌一番,心想还是节制一下为好。普雷蒂曼小姐使出浑身解数让可怜的格雷丝明白,这件事的结局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有利——使尽浑身解数,这是说,没有说半句她的良心告诫她是虚假的话。“它会在四月份的巡回审判中解决的。”她说。
“可这段时间爸爸该怎么办呢?”
“你爸爸会呆在家里,和平常完全一样。他得有人常劝解他。我看哪,这事要是你爸爸聘请一个律师现在没准早结束了。”
“可是律师一出面这事便显得难以忍受了。”
“我亲爱的格雷丝,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是难以忍受的。”
“可是对爸爸和妈妈来说,许多事情比对任何别的人都难以忍受哪。”回答这句话时,普雷蒂曼小姐说了几句又聪明又和善的话。格雷丝的两眼充满了泪水,没马上回答普雷蒂曼小姐的话,却又重提她以前那个声明:她必须回家去。“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普雷蒂曼小姐;我心里太难受了。”
“你在家心里会好受点吗?”
“我在这里承受不住哪。”
这位可怜的姑娘从她周围的人的那些有意的安慰,从小学生的那些考虑不周的善意,和从仆人们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语中,很快领悟到她父亲实际上是判了罪,判决结果是明摆着的。“人们都说,小姐,这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律师呀。”那位女管家说。如果像勒夫顿勋爵和沃克先生这么善良的人都认为他是有罪的,那么,一个对她可怜的父亲以及他那些怪癖全然无知的伦敦来的铁面法官,十二个也许是巴彻斯特的店主组成的陪审团,还指望他们会有什么善举呢。这会把她父亲推进绝境,然后把她母亲逼上绝路;再往后就又会把她逼进死胡同。家里没有钱。她十分清楚这点。她在学校帮忙每月挣三英镑,上两个月的钱都交给她母亲了。然而,尽管她极想尽自己的能力挣几文钱,可她知道她不能继续教书了。普雷蒂曼姊妹也知道她目前教书是做不到了。她得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苦受煎熬。她面前没有希望的余地,对她的家庭也是如此。他们已经把她父亲当一名普通的贼定了罪——她那她知道人品那么诚实的父亲,她那她相信完全属于上帝的仆人中最虔诚的父亲。他被指控为一个下贱的窃贼,而那些治安官、律师和警察也已经判决,世人的指控是真实的啊!这已既成事实,她可怎么看那些女孩子的面孔,或在那些教师中间立身啊!
第二天上午,莉莉·戴尔小姐的信正好来了,她于是带着它又去找普雷蒂曼小姐。她必须回家,她说。她无论怎样也得见见她母亲去。普雷蒂曼小姐倒是十分通情达理,愿送她回家。“我一文不名,什么事也办不了哪,”她说着,泪水直往外淌,“我又没有权利提这个要求。”接着,普雷蒂曼小姐急不可待地掩饰格雷丝后半句话里那种不幸时说的那些话,完全是编造出来的。学校欠格雷丝的钱多的是,她说;这事上欠她的钱,那事上欠她的钱,说不清的事情上都欠她钱!十镑钱都算不清这笔。“没有人欠我的钱;只要你肯借给我五先令就足够了!”格雷丝说,一副苦恼不安的样子。普雷蒂曼小姐在应付这一困难时,不由得想到格兰特利少校和他的情人。可远水不解近渴,她知道这个。如果她那个星期一把他们带到一起,格雷丝不会跟他说什么事的。的确,这样一种相见在这样一个时刻毕竟是不合适的。然而,她一贯把格兰特利看成了一个百万富翁——因为那位副主教的财富是尽人皆知的——她觉得如果可怜的格雷丝开口去讨五个先令,那真是太令人寒心了。“你怎么也用不着为钱的事自寻烦恼,格雷丝。”普雷蒂曼小姐说道,“一两镑钱在你我之间算得了什么呢?你要是总想这事,那就显见你心里太搁不住事了。你手里那封信我可以看一眼吗,我亲爱的?”接下来,格雷丝解释说她原本不想让人看戴尔小姐的信的,可是戴尔小姐邀请她到阿林顿去。“你要去的,”普雷蒂曼小姐说,“这对你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对你母亲来说也是大好事。”
最后,事情定下来,格雷丝应该到阿林顿她朋友那里去,到阿林顿去。她回家住了一两天,她母亲也一个劲劝她接受她收到的这个邀请。就在她小住霍格尔斯托克期间,新的麻烦又来了,关于这些麻烦后面还要交待几句;但是它们偏是格雷丝帮不了她母亲什么忙的麻烦,而且,一点不假,它们尽管是实实在在的麻烦,可如同后文会看到的,却是因祸得福歪打正着,逼得她父亲采取了某种本身有益健康的行动。“我认为你要是离开一阵子会更好些,亲爱的。”这做母亲的说;这是她第一次听可怜的格雷丝直截提起格兰特利少校的情况——在这之前,格雷丝只是闪烁其词地讲起过格兰特利少校,说他是她在弗雷姆利碰上的一个绅士,把他描述得“非常和蔼”。
在很久以前的那些日子里,露西·罗巴茨,当今的勒夫顿夫人,弗雷姆利的教区牧师马克·罗巴茨牧师的妹妹,曾在霍格尔斯托克克劳利先生的住宅小住过一段时间。她的那次逗留是由一些特殊情况促成的,这里也许就不必再作交待了。她当时已经决定——因为在离开克劳利太太家前,她将来的命运她已经知道了——她有朝一日要好好地接济她的朋友;可是“好好接济”做起来也不是十分容易的。在勒夫顿勋爵方面,通过某种轻率的行为做任何事情都是非常困难的。勒夫顿勋爵向克劳利先生提供过帮助,金钱上的帮助,结果克劳利先生气得要命,一口拒绝了。如果勒夫顿勋爵亲手拿上他那庸俗的钱到他跟前去,那这勋爵大人在他眼里又该是什么样子呢?但是事隔不久,勒夫顿夫人通过施展一些聪明的办法来表达她的友情,劝她在弗雷姆利教区牧师住宅的嫂子叫格雷丝·克劳利以客人身份去住段时间——于是,早在我们的故事开始之前,她已在那里住了一个暑假。就是在那里,即弗雷姆利,她认识了在弗雷姆利大院和勒夫顿勋爵在一起呆着的格兰特利少校。她当时跟她母亲说过关于格兰特利少校的话,说得含糊其词,不过是些有关这位少校“非常和蔼”的话;这位母亲认为自己的女儿也是“和蔼”的,可有钱人家的那些穿戴却一点不趁,心里不知为此抱了多大的遗憾。她当时没有多想这件事;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却不得不多想想了。“我还不十分理解为什么他星期一要去找普雷蒂曼小姐,”格雷丝说,“因为他几乎不怎么了解她。”
“我捉摸他是因公事去的吧。”克劳利太太说。
“不是妈妈,不是因什么公事。”
“你怎么说得准呢,亲爱的?”
“因为普雷蒂曼小姐说他是——是——问起我的事。哦,妈妈,我应该告诉你啦。我知道他真的喜欢我。”
“他过去这样跟你说过吗,亲爱的?”
“是的,妈妈。”
“那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呢?”
“我跟他什么也没有说,妈妈。”
“他星期一要求见你了吗?”
“没有妈妈;我想他不会的。我觉得他完全明白这一切,因为我那时不能跟他说什么话。”
克劳利太太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但心下已经拿定主意,她女儿在她的这段生活中最好先离开这倒霉的家吧。如果命运簿上已经写好,她的一个孩子应该免除这一系列似乎从空中纷纷降落的不幸,几乎像是家常便饭似的,先降在她丈夫身上,降在她身上,而且降在全家人身上;如果她的格雷丝有这样一桩洪福齐天的婚事,似乎很快就要向她求婚了,那么格雷丝尽可能少在家住也许是合适的。克劳利太太过去听到的只有关于格兰特利少校的好话;不过她知道格兰特利一家是傲气的富人——他们在这个郡高高挺着头过日子——副主教的儿子可能直接从霍格尔斯托克的教区牧师家娶他的新娘,这事真难以让人相信。
事情已经定下来,格雷丝寄走的短信一旦得到戴尔小姐的回复,格雷丝马上就去阿林顿,而且在她回家小住的第三天早上,她就起身走了。只有那些亲身做过穷绅士的人——穷得不知道如何筹集一个先令的绅士——才能体会到这样的穷困带来的种种苦恼的那种特别的辛酸。一般穷人的贫困还到不了这个份儿上;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样的贫穷带来的阵阵剧痛完全是另一类型的。忍饥挨饿,耐寒受冻,你家有几把椅子有被扣押的危险,你头上的屋顶有失掉的可能——所有这些苦难,如果它们不是绝对地影响一般的穷人,那么也是相当频繁地影响他们,这些苦难毫无疑问是人类所遭受的苦恼中最严酷的。它们威胁着生活——或者,如果不是生活,那么就是自由——使一个赤贫的人成了监禁和挨饿二者之间的选择对象。无论用什么办法,那穷绅士或穷太太——假定他们过去都当过穷人——都不太经常会落到进救济院这最后的绝境。这样的事例是有的,但大都是例外现象。克劳利太太打发走的苦难不少,却从来没有让她的食品柜一无所有过,也没有让那个面包盘空空如也过。但是,在这个时刻,饥饿本身倒比那些剧痛似乎还会好一些。赊账的生意人那一双气哼哼的眼睛,射出愤怒的凶光,你却知道这凶光凶得有理;可怜的仆人想把工钱要到手,常露出那种嘲笑;较早较好年头那种温情的抚养使之成了第二本能的许多习惯逐渐放弃了;因疾病需要大补的妻子那苍白的面颊;在外做事需要体面的丈夫那褴褛的穿戴;那照顾不周的儿女们,他们正在懂得成不了有钱体面人家的孩子;比这一切更糟糕的是,还算慷慨的朋友的那些施舍和接济,那衰颓的自尊心,那不会收拢的自尊心,那渐渐增大的怀疑——怀疑点头哈腰是不是更好点,怀疑是不是向整个世界公开承认地位上的自尊心荡然无存,承认要伸开手接受东西并随时举手致谢,承认从上层阶级到下层阶级的败落已经完成——上述这些贫穷带来的痛苦,逼得这个世界的克劳利一家人每每抱有如坐针毡的念头。格雷丝应该去阿林顿一事已经定下来了;可是她的衣服穿戴又怎么样呢?还有,她出门的盘缠从哪里来呢?
“我想他们不会在阿林顿对我这寒酸的服装挑眼。他们在那里生活得很安定。”
“可你说戴尔小姐各方面都很出色呀。”
“莉莉是很出色的,妈妈;不过我不会在意她的,她妈也一样,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我把一切都跟她讲了。”
“可是你把你的钱都给我了,亲爱的。”
“普雷蒂曼小姐跟我说过我到她那里去。”格雷丝说;格雷丝已经从那位女教师手里得到一笔钱,很快就进了她母亲的口袋,用在了家庭开销上。“她说过我定要到阿林顿,因为西尔弗布里奇是必经之路,当然我应该去她那里一趟。”
“我倒愿意爸爸不会问起这件事。”克劳利太太说。幸亏这做爸爸的此时被别的思想和麻烦占住了,没有问起这件事,格雷丝于是顺利地返回西尔弗布里奇,从普雷蒂曼小姐那里拿取一些必需的物品,为了格雷丝不再穿原来那身寒酸的衣服到她朋友的住宅,这可怜的姑娘上路前那缝缝补补的劳作,那夜灯下熬得疲惫不堪、终于做完的针线活,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而当这种劳作完成时,又有什么成绩鼓舞它呢?我认为,格雷丝常有的那“如坐针毡”的念头,从来没有在克劳利太太的脑子里闪现过——她是一个非常能忍耐的人;然而她一定想到过,坟地的长眠是甜美的,想到过死后会有一种平衡万事的时候,这终将治愈所有她的祸害。
毫无疑问,格雷丝也盼望一种平衡万事的时候——或许盼望比这还更有前途的东西,在坟地这一边时便会成为她的安慰。她对自己未来的归宿,禁不住会有许多美好的希望。尽管,如同前文已经说过的,她听了普雷蒂曼小姐讲述跟格兰特利少校那次谈话后理解到了她应该理解的内容,但是,她单纯归单纯,她还是理解到了更多的东西。她知道那个男子爱慕她,也知道她爱慕那个男子。她心下完全明白,目前对她来说没有功夫去听爱情的言辞,或做出温情的回答;但是我仍旧认为,她确实巴望在坟地这一边的安慰。
“啧啧,啧啧,”普雷蒂曼小姐在她的小私斋见格雷丝徒然想隐藏她的泪水,说道,“你这次倒是真该认识认识我,看看我是明达事理的人哪。”这些刷刷往下淌的眼泪不是因为普雷蒂曼小姐塞到她手里的那五个金镑,而是因为那件任何姑娘见了都眼馋的精美、柔软的美利奴细羊毛灰色上衣。“我愿意看到多少姑娘出门拜访时我送她们衣服穿哩。啊呀,我亲爱的,她们拿走衣服,从我们这些老姑娘手里拿走许许多多的衣服,那差不多像是我们送她们衣服穿仅仅是在还清我们的债呢。”然后,安妮小姐送给她一件棉布外衣,厚实暖和,上边有精致的排扣和饰边——对任何想在众目睽睽下于一个圣诞节早上同格兰特利少校一起散步的姑娘,都是一件喜欢穿在身上的外衣。格雷丝·克劳利不敢奢望被人看见和格兰特利少校散步,但是不管怎样她是喜欢这件外衣的。大普雷蒂曼小姐依靠她那实用的意志的力量,依靠她那由衷的同情,费了好一阵口舌才消除了格雷丝接受这些礼物时由于贫穷的意识所造成那种烦恼;当安妮小姐用几分骄傲的音调说希望格雷丝会喜欢那件外套时,格雷丝用自己的胳膊欣喜地勾住她朋友的脖子,大声说那外套是非常精美的——是全世界最精美的外套!
格雷丝在格斯特韦克火车站见到了前来接应她的朋友莉莉·戴尔,坐上莉莉她伯父——本教区的乡绅的小马车到阿林顿去。我看哪,格雷丝穿上她的新外衣的理由,不只是因为天气冷,也有在戴尔太太面前为自己赢得最好印象的意思。然而,她知道戴尔太太准知道她贫穷的所有情况,并为这一既成的情况深感高兴。“我看到你来了别提多高兴了,亲爱的。”莉莉说,“这事多么深如人意吧。”
“我肯定你日子过得很舒心。”格雷丝说。
“妈妈这下可高兴坏了。我写信时和妈热烈地谈起这件事,你知道,我们当时就认定事情准像现在一样是这么回事。”
“我怕自己会给戴尔太太带来数不清楚的麻烦吧。”
“给妈妈的麻烦!你这心操到哪里去了。你除了对我,对谁都不会成为麻烦的。我这就去应付这个麻烦吧,这种我喜欢的劳动会治愈我的痛苦的。”
格雷丝·克劳利即使跟她的朋友莉莉一起在旅途上也没有像在家里一样轻松自在。她要到一个环境陌生的陌生住宅去。她父亲的确不曾过堂定罪,说他是个小偷,但是他被控告犯了偷窃罪,那些审断这起控告的治安官已经承认这种控告是真实的。格雷丝知道所有当地的报纸都登载了这件事,当然觉得戴尔太太会听说这件事的。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尽管怕讲起它,可她又不能一言不发。戴尔小姐十分理解这点,设法跟她的朋友把话说得随随便便;然而她又怕谈起这个话题,因而在这段路程走完之前,她们俩都冷得没多少话可交谈了。“那就是妈妈,”戴尔小姐说道,这时她们已经拐过村子的街道驾车来到戴尔太太的家门口,“我回家时她总能预感到。你一定要明白你是我们中间的一员了,看看妈妈和我不像母亲和女儿的关系,倒像两个可爱的老夫人,平平和和地生活在一起。我们真的经常吵嘴——孩子们该不该被嘲笑和溺爱,总不过是这类话题。妈妈,格雷丝来了,饿得半死呢;她说你要是不给她杯茶喝,她就要马上返回去的。”
“我会给她备杯茶的。”戴尔太太说。
“我比她饿得还厉害,因为一路上都是我赶车的。伯特伦和格林先生这下是彻底完了。天气冷得不能再冷了,他们在拉皮兰德打猎会像在这里一样的。”
“他们会滑滑冰聊以自慰的。”戴尔太太说。
“你过去留意过吗,格雷丝,”戴尔小姐说,“绅士们是多么需要娱乐,而且当一种娱乐失败时,另一种娱乐又是多么必不可少吗?”
“没有特别留神过。”格雷丝说。
“哦,可这一点没错。说到女人,人们都认为她们能自寻乐趣或毫无乐趣地生活。一年中有那么一次两次,或许会为她们做点什么。举办一次射箭集会,或者舞会,或者郊游。可是为男人举行的娱乐活动一年到头没完没了,总是最最要紧的事情。可是当今这最得宠的娱乐却从来没有名符其实地进行过。在打石鸡的时候,石鸡野性发作,总是不往枪口上撞。在围猎的季节,那些狐狸又不爱跑直道道——一群小坏蛋。它们显得无精打采,转眼会钻进洞里,拯救它们的大尾巴。接着天气冷飕飕结了霜冻,溜冰又提到娱乐日程上;可是冰多会儿也是疙疙瘩瘩的,而山鹬已经离开了乡村。说到钓大马哈鱼——当夏季到来时,我完全相信他们又苦苦地跟大马哈鱼摽上了。我敢保证他们从来捉不住一条的。这样他们回到了他们的俱乐部,玩牌,玩弹子球,跟烹调闹脾气,跟朋友闹翻脸儿。是这么回事吧,妈妈;不对吗?”
“你对这比我懂得多,我亲爱的。”
“这是因为我不得不听伯特伦的话,就像你永远不会听一样。我们请到这里这样一位格林先生,格雷丝。他是一个多么惹人爱的人儿——那样的长统马靴和别的什么。然而人们悄悄跟我说,他不总是骑马去追猎的。看看他打弹子球那才妙不可言,只是他从来打不住球。我希望你玩玩弹子球,格雷丝,因为伯父克利斯朵夫刚刚支起一张新的球台来。”
“我还从来没见过弹子球台呢。”格雷丝说。
“那么,格林先生会教你的。你问他什么他教什么。如果你不喜欢弹子的颜色,他就会到伦敦给你另买一个。只是你一定在他面前要注意说你喜欢什么,因为他第二天就准会去为你弄到手的。妈妈偶尔说她想要一枚四便士的邮票,他便走到格斯特韦克,马上为她买了一枚,虽然那次正赶上吃午餐的时间。”
“他没有做这种事情,莉莉,”她母亲说,“他要去格斯特韦克,好心好意为我捎回来一张我要的邮票。”
“当然他是好心好意的,我知道这个。这里还有我表兄伯特伦。他叫戴尔上尉,你知道。可是他更喜欢人家叫他戴尔先生,因为他已经离开军队了,并在这个教区充起小乡绅来。伯父克利斯朵夫是大乡绅;只不过伯特伦把所有差使都干了。你这下就把我们的老底都摸了吧。恐怕你会发现我们是枯燥无味的人——除非你对格林先生还有点喜欢。”
“格林先生住在这里吗?”格雷丝问道。
“不,他不住这儿。可我从来没有听说他住哪儿。他过去曾是个什么人物,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想他现在没有什么特别头衔儿了。不过他是伯特伦的好朋友,如你常会看见他们的,他和多数男人一样无所事事。格兰特利少校还在打他的国家的仗吗?”这最后一个问题是她悄悄发问的,为的是这话不让她母亲听见。但是,格雷丝顿时脸色红起来,回答说:
“我想格兰特利少校已经离开军队了吧。”
“我们一两天内带她到处走走,妈妈。”莉莉·戴尔那天夜里跟她母亲说,“我相信最好的事情莫过于逼她说说她的烦恼。”
“我可一向不怎么会逼人,我亲爱的。”
“那些烦恼说出来会更好些。我相信还是说说它们的好。让她常说说格兰特利少校也是好事。听玛丽·沃克跟我说,他确实有那个意思。要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在那事发生时感到不知所措了。”
“可别让她眼巴巴等待什么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哪。”
“不,妈妈;可是她眼下还是个十足的小孩子,压根儿不知道她自己的力量。我们应该让她明白,即使一个格兰特利少校,要是甘心爱上她也是三生有幸,这事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如果我是你,那我还是把这一切留给自然吧。”戴尔太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