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成长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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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半夜风萧

“大婶,来碗茶,两个素馒头。”元容又走了些路,夕阳西下,远远就看到远处简陋的茶棚,盛夏的太阳毒辣,晒得她口干舌燥,只高声呼道,因着许久未进水,难免有些沙哑。

等她到的时候,茶汤已经摆在了桌上,包子有些凉,面皮不似自己以往吃的精细,带着点点的杂色,元容两天未吃东西,这会饿的极了,也不顾的这些,只抓了馒头往口中塞,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带下来一层薄薄的尘,她现在的模样应该狼狈极了。

硬生生塞进肚子两个馒头,又‘咕咚咕咚’喝了两碗茶,元容这才招呼看棚子的老妪收钱,手伸在怀中的布袋里摸了摸,“多少钱?”

“小哥不用掏钱,已经有人提前付过了。”老妪连忙摆手。

“可我此地无相熟之人?”

看元容似乎还有些不解,老妪一手收着碗筷,一手指着不远处的身影给她看,“那位公子给了铜板的。”

风吹叶摇,雪青色的身影正抬头望着天空的晚云。元容的却在看见那抹怡然逍遥的身影后,渐渐下沉,似乎感到了元容的视线,顾子期扭头冲她微微一笑。

如坠冰窟,阳光再暖也晒不暖心的寒。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元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那条身影缓缓靠近。

“大概今早辰时近半。”顾子期站在元容面前,伸手捻去了她唇边的食物残屑。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走这条路,原来他只是提前来这等她,如果是这样,那她这整整一天的逃跑算什么?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什么要现在才出现,为什么要给她那点微弱的希望。

“我想看看容儿能走到何处。”顾子期看着元容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下去,鞋子因为长时间的赶路早已磨破了边,裸漏出的皮肤也有着细碎的刮痕,锈色混杂着尘土,不复以往的白皙。

他跟了元容一路,看着她对着花朵发呆,看着她步履匆匆的埋头赶路,看着元容和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又分开。顾子期记得,小时候的元容是个有点任性娇俏的孩子,每次受委屈都扯着他的衣袖不停地掉眼泪,让人本能的会去保护她。那时候,莫说留她一人在陌生地方,便是不小心磕破皮,都恨不得十倍百倍的疼给他看,他不是不烦,可每当碰见元容可怜兮兮的眼神,就觉得女子如水,本就该疼着宠着,便这么一发不可收拾地哄着她过了一年又一年。

现在,元容什么都没有的被丢在这,顾子期以为她贸然跑出去,只是一时赌气,她胆小这么小迟早会怕的,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跟着,一路走走停停,没有回头,也没有熟悉的泪眼蒙眬。他当年总是恨不得元容快些长大,这样他才有理由继续把她留在身边,可任他如何恨铁不成钢,元容却依旧是那副孩子模样。

可这次他跟着她,却有了片刻的错觉,元容好似不经意间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反倒是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元容看着眼前的顾子期,忽然想到了幼年时,她和顾子期一起玩蚂蚁,周围用茶水浇出四面水墙,看着蚂蚁在里面不停地徘徊,每每以为能寻到出口,结果却是不停地碰壁,她那时还笑眯眯地陪着顾子期往里面放粒米,丢几块小石头,然后蚂蚁背负粮食四处寻觅洞穴,权当好玩。如今看来,她就像那背负着希望的蚂蚁,被围困在这方小天地,却还自以为是的幻想可以出去,结果不过是被人当成个笑话在看。

“有意思吗?”元容问。

“有。”顾子期点头,“容儿与我自幼一起长大,这些个小手段瞒不过我。”

“我却不知道眼前的人还是不是那个与我一起长的子期哥哥。”原来他将世人看做蝼蚁,她姜元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只罢。

“容儿长大了。”顾子期蹲下身子,握住她被磨的血迹斑斑的脚,顺手在衣袍上撕下块布料给她裹上,“疼吗?”

“疼。”元容看着顾子期的头顶,任由他包扎。

片刻,顾子期抬头,四目相对,他声音很柔很软,带着点点的宠溺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疼怎么不哭?”

“哭?”元容嘴角微挑,笑的并不美好,“哭给谁看?”

她好不容才明白,如果那些她哭了就会疼她宠她的人都没了,眼泪便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手上动作微停,继而被顾子期拂袖带过,他起身又端看了眼,笑道,“甚好。”

那模样,仿佛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而他依旧是那个邙山下等着她到来的少年。

“去哪?”

“不跑了?”

“可以吗?”

“当然不。”顾子期伸手,元容只看了眼便垂了头,空留下他伸着手停在半空,许久后才笑着落下,“这离县城还有数十里,便是脚程再快,也赶不上进城,何况……你脚上还有伤。”

“破庙、农家、露宿野外无非是这三种,我晓得了。”元容眼睛直视着地面,小心地踢踏着脚下的小石子。

这一路,两人皆缄默不言,等到星月高挂,才寻到了一间废弃多年的庙宇,小庙因常年失修而墙壁斑驳,庙内烛台桌子残缺的倒在一侧,房梁上布满了灰白的蜘蛛网。

顾子期单手护着手中捡来的半截蜡烛,四处打量,“破旧了些,尚可住人。”

话音将落,元容便伸手把藏在怀里的首饰拉了出来扔在地上,金闪闪的步摇在破旧布袋的衬托更显得精致华贵,经过今天,顾子期是决计不会让她身上在留有这些的,与其他开口,不如自己扔出去。

顾子期双眸骤眯又飞快睁开,元容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眼前的身影娇娇小小,只抱了大片的枯枝稻草堆成小山包,剩下的则均匀的铺在地面上,等一切准备妥了,元容才安静地缩在稻草上。

虽为盛夏,但是荒郊野外的半夜还是入骨的,得点些柴草取暖。

现在人在外,元容也不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赌气冻病了疼的还是自己,何况现在她还不知道顾子期要做什么,打算把她带到哪里,要是病在半道上,顾子期又不一定会停下照看她,说不定十有八九就客死他乡。

她堂堂姜家女,关内侯的嫡孙女,便是活的再不堪,面上骨子里也不允许自己这么窝囊。

柴火被点燃,元容也不多言,只靠着火堆不远处躺下,月光清冷,小庙内安静异常,只有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等入城后便买辆马车。”许久,顾子期的声音传来,“这样你便不用再走路了。”

没有回答,顾子期借着火光看向元容,只见她眼睛微阖,一动不动地缩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若不是眼帘上跳动的长睫,倒还真像是睡着了。

“也别再跑了。”没头没脑地落下这么一句,顾子期收回视线,闭眼的瞬间,元容转了身,黑暗中,她缓缓睁开双眼,里面没有丝毫的睡意。

半夜风萧,每逢这种时刻,人都会显得多愁善感,元容背对着顾子期,手不自觉地摸到脖子上的红绳,红绳上的玉紧紧贴在心口,那么暖,她不由的想到当年应阳城中的那个少年,洒脱美好。

这世上总有些人适合再相逢,而有些人则适合死在记忆里。

她心中那个明亮的少年,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死了,就在他约定好会回来娶她的那天,就死了。

身子缩成一团,元容把自己埋在手臂中,不停地告诉自己,要睡好,要吃好,要活的好好地。

这晚,顾子期难得做了个梦,梦中的他和十几岁的自己一起坐在马车上,车内燃着百椿香,自己哭的正伤心,身边的男人在不停地劝慰。

“少主不要再想了,这么些年您该清楚,她柔弱的就像天悬崖的紫莺草,连摘下来都会掉两片叶子,又怎能妄想把她种在大漠的风沙中。”

“我答应会回来娶她的。”

“您不会回来,也不会娶她,等过几年您把她忘了,便是亲手摧毁也不会心疼的。”

顾子期随着少年的眼神望去,远处是大片的花林,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极美。

没娶她,忘记她,然后选择杀了她。顾子期揉揉身边少年的头,轻声道,“你好像只做到了第一条。”

“那我该怎么办?”少年委屈。

顾子期歪头想了想,“再试试,若忘了便放她条生路,若忘不掉,一定要杀了她。”

“可她是我的容儿。”

“但她不仅仅是你的容儿。”

庙门发出微弱的碰撞声,梦境瞬间破散,顾子期警觉的清醒。脚步声伴着锋利划过地面的声音,仅片刻,顾子期就飞身落在了元容身边,猛地把她拽起,还未等元容清醒反应,手掌已快一步的掩住她的唇,顾子期的力气有些大,元容挣不开,就看着他张张嘴,无声道,“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