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交时代的纵横家

再建西域都护

公元73年（永平十六年），一位41岁的中年将领崭露头角。

这一年，也是东汉对外关系史上著名的一年。东汉自从建立后，开创者汉光武帝就采取了一种消极无为的做法，在内政上尽量宽大仁厚，在外交上不求扩张，也不多投入武力，甚至西域小国专门来大汉要求提供帮助，皇帝也无动于衷。

对东汉来说，在处理西北关系上比较有利的一点是，匈奴也恰好处于分裂期，分裂成了南匈奴和北匈奴，其中南匈奴投靠了汉朝，只有北匈奴仍然与东汉政权对抗。

但到了汉明帝时，汉明帝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在担任皇帝16年后，决定对匈奴和西域都采取更为进取的政策。公元73年就成了东汉外交上的第一个转折点。

首先，汉明帝派军队兵分四路进攻北匈奴，这四路大军从东面的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直到西面的酒泉塞。其中三路大军都无功而返，但由窦固、耿忠率领的从酒泉塞出发的大军却取得了重大胜利。

窦固大军中首先出天山（当时应指祁连山）攻击匈奴的呼衍王，斩首千余级，又分兵攻克伊吾（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密市），追到了蒲类海（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里坤湖）。[77]在战役中，41岁的班超也战功显赫，正是他率领兵马进攻伊吾和蒲类海，斩杀甚丰。[78]

西汉时期的丝绸之路都必须经过鄯善（楼兰），从鄯善要么顺车尔臣河南下，经过且末、于阗、莎车、疏勒等绿洲进入新疆西部的山区，再前往大宛（费尔干纳谷地），要么走今天塔什库尔干一带经过帕米尔高原前往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另一条路从鄯善顺着孔雀河河谷前行，进入焉耆盆地，或者向北翻越库鲁克塔格山和觉罗塔格山，进入吐鲁番盆地。

到了东汉时期，人们发现了一条不用经过楼兰，直接从敦煌向西北穿越戈壁到达哈密盆地，再从哈密盆地向西进入吐鲁番盆地的道路。[79]这条路和现代入疆的道路基本吻合，从甘肃进入新疆的公路和铁路大都选择了这样走。

哈密盆地虽然在新疆的最东部，距离现代甘肃更近，但在西汉之前，这里却是最难到达的地方。西汉时的人们要去往西域，会顺着疏勒河的古代河床、罗布泊、孔雀河前行，这是最安全的方式。在这条安全道路上，要想去往哈密盆地，需要先从罗布泊绕到吐鲁番盆地，再向东进入与之相连的哈密盆地。之所以必须绕路，是因为在哈密盆地与敦煌之间，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其间只有几处泉水作为补给，而在西汉时期，人们还没有找到穿越这片大戈壁的方法。

但随着几个泉眼的位置被发现，逐渐形成了一条道路，东汉时，人们已经可以借助几处泉水直接北上到达哈密盆地，再从哈密盆地前往吐鲁番盆地，这样就出现了一条不经过罗布泊的道路。走这条路到达哈密，比原来的道路缩短了大约3/4，如果去往吐鲁番，也缩短了大约1/3。

新道的出现，使得原本不重要的哈密盆地（在当时称为伊吾）突然间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哈密盆地的东面和南面是戈壁，北面则是巴里坤山和哈尔里克山，这两列山的背面有一个小型的盆地，盆地内有一个著名的湖泊，称为巴里坤湖，在古代则称为蒲类海。蒲类海所在的盆地以北则是北天山山脉，山脉之外，就是新疆与蒙古国交界的大戈壁了，这里是游牧民族的天下，在汉代时是匈奴人驰骋的疆场。

正因为哈密盆地变得日益重要，窦固才派遣班超从这一条路西进，将伊吾掌握在手中。

由于班超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受到了窦固的器重，窦固决定派遣他和另一位叫郭恂的人一同出使西域，试图恢复与西域的交往。

在东汉时期，位于现在新疆的西域国家已经和西汉时有了不同。由于缺乏大国的制衡，各个小国之间互相进攻与合并，产生了一些较大的国家。

最早称霸的绿洲国家是莎车，在国王贤当政时期，莎车成为一代霸主，贤自称单于，先后攻克了拘弥、子合，把他们的王杀掉换上自己人，又打跑了最东面的鄯善王，杀掉了北道上的龟兹王。莎车的势力甚至超出了新疆地区，直达现在的中亚一带。他杀死过阿姆河流域塞人的国王，兼并了对方的国家，接着进攻大宛并获胜。

在莎车旁边的另一个大国于阗先是被贤所灭，但由于不满贤的暴虐，于阗的人民集结起来造了反，最终战胜并杀死了贤。

莎车之后，在西域南道上，最终形成了于阗和鄯善平分天下的局面。鄯善借助距离汉朝较近的优势成了大国，它将周围的小宛、精绝、戎庐、且末等国家吞并。于阗则吞并了渠勒、皮山，在它的极盛时期，曾经让西域南道从精绝到疏勒的13国都服从它的领导。

在西域北道上的国家大都在吐鲁番盆地内外，这里也展开了激烈的吞并运动，其中车师最大，将郁立、单桓、狐胡、乌贪訾离等国家吞并。

但是，西域上的国家大都是绿洲国家，疆界都是由地理决定的，今天你服从我，明天又重新独立，即便合并，也很难长久，无法形成更加稳定的政治结构。[80]

班超首先到了与汉朝最接近也最友好的鄯善，[81]鄯善王广最初对汉朝使团很热情，但随后冷淡了下来。班超旁敲侧击从侍奉使者的胡人口中得知，原来匈奴也派了一个使团前来。班超于是秘密召集了36个成员商议，决定用武力解决匈奴使者，逼迫鄯善王放弃与匈奴结交的想法。可能是与郭恂的意见不一致，班超率领随从背着郭恂在当晚发动了进攻。当天正好大风，班超带人先放火，再冲锋，他亲自杀死了3人，剩下的随从共杀死了30余人，还有百余人被烧死。

次日，郭恂听说了他们的行动，非常害怕，担心有性命之忧。但班超却径直去见鄯善王，将匈奴使者的首级扔给了他。本来鄯善就不想和匈奴站队，是整个西域地区最不肯服从于匈奴的。鄯善王见匈奴使者被杀，没有回头路了，更佩服班超的勇气，于是与汉朝结盟，将儿子送往汉朝为人质。

在西域诸国中，鄯善和伊吾是最具有战略价值的两个国家，鄯善的价值在西汉时期就很明显。北部的新道开通后，伊吾也成了汉朝的门户之一。至此，这两个国家都被班超拿下。获得了鄯善的归顺后，窦固更加欣赏班超的能力，随后，又派他出使西域，希望他多带一些人去。但班超认为，再多的人也没用，还是带了三十几个人前往。

在西域南道上，除了鄯善，唯一的大国就是灭亡了莎车的于阗。由于距离汉朝更加遥远，于阗与匈奴人已经有了结盟关系，匈奴派使者前往，宣称监护其国。

班超到了于阗之后，于阗王对他很冷淡。由于于阗人普遍相信巫术，宫廷的巫师也表示神不支持他们转向汉朝。同时，巫师要求国王将汉使的一匹黑嘴的黄马（䯄马）牵来交给他。班超表面上答应将这匹䯄马交出来，但必须巫师自己去牵。巫师到了汉使的营帐，班超立刻将他斩首，拿着首级去质问于阗王。由于于阗王也听说了班超在鄯善的作为，感到很害怕，于是攻杀了匈奴的使者，投降了汉朝。

于阗归顺后，在它的西面就是著名的疏勒了。当时的疏勒首都盘橐城位于现在的新疆喀什，是南道和北道的交汇点。喀什对于新疆，就如同敦煌对于汉朝，起到的是门户作用，汉代时从中亚进入中国的道路大都要经过这里。

不过在班超到达时，疏勒却并不算是一个大国，它已经被纳入了北道上龟兹的势力范围。龟兹杀掉了原来的疏勒王，立了一个龟兹人当新王。班超到了距离盘橐城90里时，派遣一个叫田虑的手下带人前往劝降。田虑到了城里，发现疏勒王无意投降，于是乘其不备，将他抓了起来。由于这个王是龟兹强加给疏勒的，疏勒人民知道他被捕后反而非常高兴，于是班超立了老王哥哥的儿子为王，将龟兹废王释放了。

攻克疏勒之后，班超实际上就打通了原来的西域南道。在西汉时期，汉朝的势力继续向前，翻越了喀喇昆仑山进入了费尔干纳（大宛）地区，但东汉却并没有继续向外扩张，而是以占领到疏勒为满足，并没有超出现代新疆的范围。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也传来了好消息。在新道上，由于汉朝占据了伊吾和车师这两个最重要的据点，于是在西域丢失了65年后，东汉再次设立了西域都护和戊己校尉[82]这两个在西汉时就设立过的职位。其中西域都护是一个叫陈睦的人，治所可能设在乌垒城[83]；而戊己校尉分成了两个，一个给了后汉开国元勋耿弇家族的耿恭[84]，治所设在了车师后王部的金蒲城[85]，另一个给了谒者关宠，治所在车师前王部的柳中城[86]。

到这时，东汉王朝对西域的统治第一次达到了最盛。但与西汉不同，东汉的最盛时期，也只是依靠少数人的腾挪，完成了对西域的控制。在西汉时，汉武帝动不动就派出大军，对西域小国进行碾轧式的进攻。但东汉皇帝派出的兵力非常有限，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使团而已，不过皇帝给使团授予了较大的自由裁量权，可以见机行事。

西汉注重武力，东汉注重外交，这又和两个朝代的国力相对应。西汉经过了“文景之治”之后，国力达到了巅峰，汉武帝完成集权之后，能够动用极其庞大的财富用于军事，这是支持了他派出大部队征服远方的资本。但是，经过了汉武帝的挥霍、王莽的乱政，整个中国的财政已经支持不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加上东汉光武帝性格随和，没有过分清理他的功臣集团，让这些集团成长为与皇帝分享政权的世家大族，这些世族手中掌握的资源过多，导致中央政府的财政能力更加不足，这一切导致皇帝即便想要征服西域，也拿不出太多的本钱发动大规模战争了。

可以说，东汉的对外扩张，除了与匈奴发生过重大的战争，在西域地区只投入了很少兵力，它能够获得如此大的成就，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但是，依靠纵横之术获得的西域，东汉又能守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