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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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戎装依旧是一个“突击队员”

1954年冬,陕西汉中洋县马畅镇双庙村,19岁的妇女干部孙玉兰接到部队来信:张富清同志即将从军委在湖北武昌举办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部队文化速成中学毕业,分配工作,等她前去完婚。

同村的孙玉兰此前只在张富清回乡探亲时见过他一次。满腔热血的女共青团员,对这位大她11岁的解放军战士一见钟情。张富清同孙玉兰简单的书信往来,让两颗同样追求进步的心靠得更近。

“我看中他思想纯洁,为人正派。”部队来信后,孙玉兰向身为农会主席的父亲袒露心声。临近农历新年,孙玉兰掏出攒了多年的压岁钱,扯了新布做了袄,背上几个馍就上路了。她搭上货车,翻过秦岭,再坐火车。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呕了一路,呕出了血,见到心上人的时候,她腿肿了,手肿了,脸也肿了。

在两年速成班学习期间,张富清在语文、算术、自然、地理、历史等课程的得分,基本都在四分及以上(五分制)。彼时,一个崭新的国家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需要大量建设人才。支援地方建设的号召一出,张富清本可以选择回原籍工作。一天,组织上对连职军官张富清说:湖北省恩施地区条件艰苦,急需干部支援。

拿出地图一看,那是湖北西部边远之地,张富清一时有些犹豫。他惦记着部队,又想离家近些,可是面对组织的召唤,他好像又回到军令如山的战场。

“部队号召我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建设祖国。哪里最困难,我就去哪里。”张富清了解到湖北最艰苦的地方是恩施,恩施最偏远的地方是来凤,本来可以凭军功留在大城市的他二话没说,便把工作地选在了来凤。

孙玉兰原以为,两人在武汉逛一阵子就回陕西老家。谁知张富清说:组织上让我去恩施,你同我去吧。他又一次担任起“突击队员”,赶赴“一脚跨三省”的人才匮乏的鄂西深山。

被爱情召唤的孙玉兰,追随张富清去来凤。二人沿长江溯流而上,背着简单的行装,爬上陡峭的巴东码头石梯,顺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西。怀着改变山区贫困面貌的坚定信念,张富清与孙玉兰长途跋涉了整整一星期,才来到来凤县。这一来,就是一辈子。

“当兵的人,思想纯洁,所以嫁给他。”说起自己与老伴的相恋与相处,80多岁的孙玉兰满脸洋溢着幸福。

这里是恩施最落后的山区。当一对风尘仆仆的新人打开宿舍房门,发现屋里竟连床板都没有。所有家当就是两人手头的几件行李——军校时用过的一只皮箱、一床铺盖,半路上买的一个脸盆,还有那只人民代表团慰问的搪瓷缸。

孙玉兰有些发蒙,张富清却说:“这里苦,这里累,这里条件差,共产党员不来,哪个来啊!在战场上死都没有怕,我还能叫苦磨怕了?”

到来凤后,张富清用一块红布将革命战争年代用生命换来的勋章包好,与证书一起装进那只皮箱中,从此封存了那段戎马倥偬的岁月,也封存了那些非凡的战功记忆。他一心一意要干好每件工作。

大山深处,成了张富清人生的第二个战场。在来凤工作的30年时间里,张富清有20多年在农村度过。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他就要“转移一次阵地”。他先后在县粮食局、三胡区、卯洞公社、外贸局、县建行工作,1985年在县建行副行长岗位上离休。工作30年,他从没提过军功,也从没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那只古铜色的皮箱,张富清带在身边已有60多年,锁头早就坏了,一直用尼龙绳绑着。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这是当时来凤农村的真实面貌,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来凤经济凋敝、民生困难,县城也仅三街九巷5000余人,建设和发展的任务极其繁重。面对新的困难,从革命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张富清没有丝毫退缩。

张富清在来凤的第一任职务,是县城关粮油所主任。当年的电影《难忘的战斗》讲的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反动派特务阴谋卡住城市粮源,试图颠覆新生的革命政权。面对敌人制造的粮荒,军管会组织粮食采购工作队,深入农村,发动群众,收购粮食,支援城市。管好粮食,是新中国成立之初尤为重要的一项工作。张富清一头扎进工作里,处处身先士卒,日夜加班加点。即便如此,大米还是供不应求。为彻底解决大米供需矛盾,张富清想方设法买来设备,办起大米加工厂。

一日从军,军魂入骨。无论在哪个岗位,张富清都保持着军人的作风。他说:“军人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累,不计较个人得失,坚决完成任务。”三胡区粮食短缺,干群关系不好。当时担任副区长的张富清,时常在村民家里一蹲就是二十来天,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让村民看看共产党的干部是什么样”。三胡区当年就顺利完成了为国家供粮、为百姓存粮的任务。

因为张富清能干,这个村子刚刚搞好,组织上又把他派到另一个村去攻坚。究竟住过多少村,张富清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些年,自己像部队里的突击队员一样,哪里最困难就把他调到哪里去,到处打攻坚战。他的一生,就是这样在突击与坚守中塑造了纯粹与高尚,成为一座令人仰望的人格丰碑,成为一面烛照灵魂的人生镜子。

按照国家拥军优属政策,张富清的妻子孙玉兰被招录为三胡供销社公职人员,端上了“铁饭碗”。但三年困难时期,全面精简机构人员,作为来凤县三胡区副区长的张富清首先动员妻子“下岗”,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要完成精简任务,就得从自己头上开刀,自己不过硬,怎么做别人的工作?”

思想工作好做,实际困难却难解。“下岗”后,为了贴补家用,孙玉兰当过保姆,喂过猪,捡过柴,做过帮工。回忆那段艰辛岁月,孙玉兰不住地摇头:“苦,太苦了,吃穿用、养育子女都成问题。”小儿子张健全这样回忆:“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不了全家的生活,每次放了学,我们就去捡煤块、拾柴火、背石头,或者帮妈妈盘布扣,我们几个都学会了缝补衣服。”

1960年初夏,不到20天的时间里,陕西汉中老家连续给张富清发了两封电报,一次是因为他母亲病危,一次是因为他母亲过世。张富清的父亲1932年病故,当时他才8岁。艰难的岁月里,母亲撑起了这个家。得知母亲病危的那段时间,他正在主持三胡区一项重要的培训,原本想等工作告一段落再回去探望,却没想到竟是天人永隔。

母亲去世后20多年,他离休后才再次踏上故土,祭拜母亲。多年之后,张富清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文字,解释了当初的选择:“由于困难时期工作任务繁重脱不开身,路太远,钱也不足,我想我不能给组织添麻烦,干好工作就是对亲人们的最好报答。自古忠孝难两全。”

他是一个英雄,也是一个凡人。那个特殊的年代,在尽孝和工作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但是,母亲,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张富清就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来凤县工作的30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担任“突击队员”。1975年,他调到来凤卯洞公社担任革委会副主任。当年卯洞公社班子成员分配工作片区,张富清抢先选了最偏远的高洞片区,那里不通路、不通电,老百姓常常吃不上饭,是全公社最困难的片区。

张富清暗想:“这是必须攻克的堡垒,要一边领导社员生产,一边发动群众修路,从根本上解决村民吃饭和运输公粮的问题。”为了修进入高洞的路,他四处奔走、申请报批、借钱筹款、规划勘测……约5公里长的路,有至少3公里在悬崖上,只能炸开打通。张富清不仅要筹措资金、协调物资,还要组织人手、发动群众。有的社员“思路不大通”,认为修路耽误了生产。张富清就住到社员家的柴房,铺点干草席地而睡,帮着社员干农活、做家务。

农闲时节,早上5点,张富清就爬起来,一边忙活一边交心。吃过早饭,他就举个喇叭喊开了:“8点以前集合完毕,修路出力也记工分。”

上午11点和下午5点半,一天两次,开山放炮,大家都要避险,回家吃饭。一来一回,要费不少时间。有时赶不及,张富清就往嘴里塞几个粑粑,灌几口山泉水。

一年到头,不到腊月二十八,孙玉兰很少能见到丈夫的身影。有的时候,惦记他没吃的、没衣服穿,她就让孩子们放了学给他送去。一次,大儿子张建国背了两件衣服、一罐辣椒上山了。十来岁的孩子走到天黑还没赶到,只得投宿在社员家中。第二天,等到天黑,父子俩才打个照面。社员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个从上面派来的干部,是真心为我们想啊!不倚老卖老、夸夸其谈,工作中总是挑最困难的任务。”

从抵制到触动,从被动到主动,群众在张富清的带领下有了积极性。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张富清连续4个多月住在村民家的柴房里。120多个日日夜夜里,抡大锤、打炮眼、开山放炮,张富清和群众一道苦干,在国家没有投入、没有专项征地拆迁费用的条件下,在海拔1000多米的悬崖绝壁上修通了一条能走马车、拖拉机的土路,圆了高寒山寨土家族苗族儿女的世代梦想。

后来,张富清要调走的消息传开了。临走的那天,孙玉兰一早醒来,发现屋子外面站了好多人。原来,社员们赶了好远的路,自发来送他了。“他们守在门口,往我们手里塞米粑粑,帮我们把行李搬上车,一直到车子开了,都没有散。”回想当年的情景,孙玉兰笑得很自豪。

当时,张家住在卯洞公社一座年久失修的庙里,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挤了两个大人、四个小孩。就在那时候,张富清的大女儿患了脑膜炎,因未能及时救治而留下后遗症。

张富清转业到地方工作的30年,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家家都为生计发愁。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他先后分管过县城的粮油供应、三胡区供销社和卯洞公社船厂、桐油经销等,可以说每个岗位都是“肥缺”,稍微“灵活一点”,至少全家人不会饿肚子。但在小儿子张健全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饥饿。当时由于生活困难,不少干部都会向单位借钱,但张富清从未向组织反映过任何困难,也从未享受过任何困难补贴。就连自己的工资,他也没有认真查看过,“组织给多少就要多少。钱少了不够花,就计划着开支”。

20世纪80年代初,张富清刚到中国建设银行来凤支行时,只有5人,而且没有独立的办公场所,只得借用其他单位的土瓦房,5人挤在一间办公室。等到他1985年离休的时候,建行已经有40人。其间,他还想办法解决了当时职工办公室和宿舍问题。那时来凤建行主要的业务——拨款改贷款业务,也是在张富清的努力下发展起来的。

2019年5月26日,新疆阿克苏军分区某团政委王英涛一行3人赶到湖北来凤,看望老英雄张富清,送上“最美老兵”绶带和奖杯、一套军装以及大枣、核桃、葡萄等新疆特产。当天下午4时,在来凤医院的病房里,张富清因颈椎疼痛,正在输液,见到老部队来人,张富清很激动,紧握着他们的手,眼含泪花,说:“部队培养了我,教育了我,使我成长为一名革命军人,我为有幸成为718团的战士而骄傲和自豪。”老人现场将军装穿上,庄严行军礼!在介绍部队情况和交流互动中,王英涛邀请张富清回部队走走看看。张富清表示,只要身体条件允许就要回老部队看看。

张富清曾服役的原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359旅718团,现在新疆阿克苏市。“从1949年跟随王震将军挺进新疆,1953年精减整编后,我们团就一直驻守在这里。”王英涛说。该团也称“三猛”团。1948年宜瓦战役后,718团被原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授予“猛打、猛冲、猛追”荣誉称号。

2019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对张富清先进事迹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老英雄张富清60多年深藏功名,一辈子坚守初心、不改本色,事迹感人。在部队,他保家卫国;到地方,他为民造福。他用自己的朴实纯粹、淡泊名利书写了精彩人生,是广大部队官兵和退役军人学习的榜样。要积极弘扬奉献精神,凝聚起万众一心奋斗新时代的强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