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的刽子手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宿命难逃

话说陈氏母女在河里洗被褥,稍后张忠民过来帮忙拧水,这时被褥正在浣洗当中,稍后柒天武又把他叫走了。张忠民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

陈氏回到家中,张世煌在床上嚷着说想吃软柿子。陈氏叫儿女去买了来,张世煌说现在的柿子不好吃,又说想吃止戈亭的米粉。张桃红又买来米粉,张世煌只吃了一口就咬定这米粉不是止戈亭的,没有一点味道。陈氏见状心里一沉,知道事态不妙了——按都梁风俗,如果一个久病之人突然想吃这样、想吃那样,就是不祥了,当地人还给这现象起了个特殊的名字,叫“满口食”,即吃后就会死。

张世煌又喊了几样东西,都是只吃一口或尝一点点,最后说内脏烧得厉害,想喝凉水压压火。这一次他总算喝了一碗凉水,可是旋即又吐……吐完后,他翻着鱼肚眼躺在床上安静了一会,突然大喊一声,竟吐出满口血来……

陈氏不祥的预感被证实了,一时不知所措。张世煌也心知肚明,他抓住陈氏的手不放:“快,快叫忠民儿回来,我有要紧事向他交代。”

陈氏这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走了几步又回到床前叮嘱丈夫道:“我这就去寻民儿,当家的你可要稳住。”

张世煌吃力地点点头:“你去吧,我知道。”

陈氏见女儿还在外面玩蚂蚁,叫道:“你爹快不行了,娘俩分头去寻你哥哥回来。”

陈氏母女一个朝东、一个向西,沿途逢人就打听张忠民的下落,那些街坊明明看到张忠民随同柒天武、李政光去了玉带桥方向,就是不愿相告,还幸灾乐祸地看着母女两人焦急万分地寻找。

母女俩在满城寻找,找不着时又回到日升街,见张忠民还是没有回来,又去寻找。如此一直折腾到巳牌时分,张桃红才在街口看到了哥哥。

张忠民一听父亲病危,便撒腿飞奔回家——他来到床前,果见父亲已经气若游丝——张世煌之所以坚持着没有死,很显然是在等着儿子回来见最后一面。

张忠民抓住父亲冰冷的手悲声叫道:“爹,我是忠民,我回来了!”

张世煌动了一下脑袋,儿子的声音立即让他回光返照,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是……忠民儿吗?”

张忠民把父亲的手握得很紧,道:“爹,是我,爹你好点了吗?”说着把另一只手放在父亲额头上。

张世煌惨然一笑,嘴嚅动着:“爹……好不了了……等着你回来说句话。”

张忠民道:“爹你会好的,爹你有什么话?”

“爹活到今天总算活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钱财固然重要,但不是第一要紧的,第一要紧的是怎样才能心安理得。只要能活得心安理得,穷点、苦点挨一挨也能过去。一旦心里失衡有了亏欠,活着那是受罪啊!爹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张忠民点头:“孩儿明白了,爹的意思是活着不要做亏心事。”

张世煌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听爹的话,不要当刽子手。”

“我……”张忠民心里一惊,暗忖:莫非今天的事爹已经知道了?

张世煌继续道:“刽子手这职业不是人干的,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充当官府的杀手,把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斩首,这样哪里能心安理得啊?”

张忠民松了口气,原来父亲并不知道他今天去了“一家坪”。他面对父亲期盼的眼神,点点头道:“爹,我记住了。”

张世煌见儿子答应了,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愿,轻轻地舒了口气,然后双眼一合去了另一个世界……

张忠民见父亲没有了动静,用力摇拽:“爹你醒醒,爹你怎么啦……”

陈氏走过来把张世煌尚未全合上的眼睑用手敛拢,哽咽道:“你爹他去了,快去请你柒爷爷过来安排后事吧。”

张忠民于是放声大哭,听到哥哥在哭,张桃红也跟着哭了,街坊听到哭声,赶紧把门掩上——他们害怕招惹晦气,更害怕陈氏母子求他们帮忙办丧事。

张忠民虽然知道凭一个人的力量安葬不了父亲,但他压根儿也没有要请邻居帮忙的念头。陈氏把丈夫床上盖的家织布褥子撕成孝服给张忠民兄妹披在身上。张忠民于是就到衙门向柒天武报了丧,柒天武再通知李政光,几个公差跟着张忠民来到日升街。

柒天武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张世煌半晌,突然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道:“我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收你为徒本指望你为我养老送终,如今却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柒天武骂完了张世煌,又问陈氏:“办丧事得花钱,你还能从家里拿出多少来?”

陈氏抽泣道:“节余的钱都给他买药吃了,还留余一千文是用来买米的。”

柒天武连连摇头:“一千文给帮忙的吃饭都不够,还要买棺材呢?”

张忠民道:“我这里有一千六百文,就买一副最差的吧。”张忠民这一千六百文是今天上午的“红包”,原打算还李政光的债务。

李政光和一名公差见张家是这样的状况,叹了口气道:“我去跟王守仁说一声,看能不能预支几千文先把丧事办了。”

陈氏道:“这样当然好,只是预支了怎么还呢?世煌不在了,也没有俸钱了。”

李政光道:“我正要和嫂子商量呢,让忠民接替他爹吧。”

陈氏摇头不迭:“这个万万不可,刚才他爹临死前还千叮万嘱不要忠民当刽子手。”

李政光求助地望着柒天武,希望他帮忙说几句。柒天武觉得张世煌身体还是热的,不能这么快就违了他的遗愿,遂道:“这事先放一放,等以后再说吧。”

李政光仍不死心:“没有钱办丧事,莫非把张世煌葬在床底下?”

柒天武想了想:“不如这样,先买副劣等棺材,找个地方把张世煌停厝几年,等有了钱再办丧事。”

陈氏道:“我是个妇道人家,没有主见,怎么办都听你们安排。”

李政光担心张忠民不肯当刽子手,极力阻挠,道:“张世煌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这样办太马虎了。”

柒天武道:“不这样办还能有什么法子?再说了,停厝也不是穷人家才这样。有些官宦人家远在几千里外为官,突然遇上丁忧回不来,把父母停厝一两年甚至三年的也大有人在。这事就不要多说了,各位看我的面子,出把力把人请出屋才是正事。”

柒天武开了口李政光不好再说什么,当即就去木货街买了一副劣质棺材,费钱一千八百文。入殓时,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妆尸,只好用一条破床单把他裹了入殓。

殓了尸,接着是择地,柒天武领着张忠民到近郊的几个地方借地,可是对方一听说是要停厝刽子手,不愿意了。甚至还有人直言道:“张世煌是刽子手,到了阴间也是个恶鬼,我们是想做善事发善心,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祖人在阴间就不得安宁了。”

张忠民听到这样的话,他总算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什么一再叮嘱他不要当刽子手了。

两人返回的路上,柒天武对张忠民道:“现在没有可以选择的了,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可行——把你爹停厝到“一家坪”去。”

张忠民一个小孩子全无主见,只能听任柒天武安排。当天,柒天武又到衙门里叫了几个平日相好的公差,一起把棺材抬到“一家坪”接人桥的西南侧。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正式安葬,必须扎一个简易茅棚让棺材免遭日晒雨淋,另外棺底部还得垫上砖头以不致于大雨天浸湿棺座。收拾停当后,李政光又从孤屋里取来不少石灰堆在周围让棺材保持干燥。

张世煌的尸体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但按规矩,帮了忙的人除了吃酒席,还要“挂红”,但张家总共只剩下八百文钱了,自己还要吃饭。柒天武陪着笑脸对李政光道:“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酒席就不吃他的了,也吃不落心,不如一人一百文钱‘挂红’算了。”

李政光道:“这倒不是很大的问题,只是吃亏要吃准地方,俗话说‘人走茶凉’,张世煌已经死了,如果张忠民真的不愿干这一行,这份人情他以后怎么还我们?”

柒天武道:“话不能这么讲,既然他不子承父业,光凭张世煌与你父亲的交情,你吃这点亏也算是应该。”

帮忙的一共八人,除了柒天武提出不要“挂红”,还得付出七百文钱。打发走了柒天武、李政光一行,母子三人把门掩上商量以后怎么办。

想起父亲的遗言,张忠民发了誓不愿当刽子手,家中吃饭的问题,他相信全家齐心协力可以对付,最大的压力还是那一万三千文钱的债务。父亲在世时,张忠民从不过问家中的经济,如今自己要挑大梁了,这些事已经无法回避。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陈氏:“娘,我家欠钱一贵一万文钱已经一年有余了,这一年虽然五谷丰登、地方太平少有犯案,但爹的收入除了养家应该还有节余的,为何那笔债还一文未还呢?”

陈氏吃惊道:“我以为早还了呢,你听谁说一文未还?”

张忠民道:“今天一早钱一强来我家讨债,那时爹正在昏迷当中,他把我叫到屋外索要。当时我也没去多想,就糊里糊涂地依从了他。”

陈氏道:“还没还清你爹从不跟我讲,不过据我所知他应该是还了一部分的。”

张忠民道:“我认为也是这样,要不,钱一强也不会登门来索要——如果是这样,爹应该是留了文契的,文契会不会在他身上呢?”

陈氏道:“我们先在屋里找,找不到时再去“一家坪”开棺不迟。”

母子三人于是满屋寻找,这一找竟然还真在张世煌睡过的床垫板上找到了还债文契——张世煌果然已还了一万文钱,只欠三千文利息钱已约定在半年内还清。

找到了这一纸文契,一家人如解除了枷锁一般轻松。现在只有这三千文的债务,张忠民终于有了拒绝当刽子手的资本。

张忠民携了文书去止戈亭找了钱一贵,一开口就很客气地问道:“钱掌柜,关于我家欠你钱的事我想核实一下,不知是不是打搅你了。”

钱一贵一听心里立即明白,赶忙把张忠民带到房里掩上门道:“你父亲只欠我三千文利钱,关于今天早晨的事,都是李公差出的主意,目的无非是要你答应当刽子手。”

张忠民道:“李公差这样做我能理解,这年头找刽子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钱一贵见张忠民全无找麻烦的意思,放下心来,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懂得宽容,真不愧是都梁神童!”

张忠民这下火了,但还是不发作:“钱掌柜,你今后怎样骂我、挖苦我都没关系,如果听到你在我面前再言什么‘神童’,休怪我不给你脸色!”

钱一贵羞愧得一脸通红,连连道歉:“失言、失言,恕我失言!”

张忠民很快又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认真道:“我今天来没有别的事,只是核对一下我家到底欠你多少钱。既然如此,你我两家已不存在债务,钱掌柜是不是这样?”

钱一贵连连点点头:“对对,我们两家已经没有债务关系。”

张忠民从怀里取出契文,道:“麻烦你在这上面画个押。”钱一贵画了押,张忠民收好文契道:“钱掌柜多谢了,另外还有一事相求——如果李公差来问起这事,万万不可告诉他我找过你。”

钱一贵点头道:“一定照你说的去做。”

张忠民离开止戈亭,又来到巷子深酒坊。

巷子深是都梁最大的酒坊,酿的烧酒曾上贡朝庭,长年请了四五个酿酒工人。张忠民向工人打听是否招工,又问了工价。一工人告诉他,酒坊招熟练的配曲工,工价每月一千文。张忠民得到指点,很顺利地找到了酒坊老板钟有元,他有配曲经验,一谈事儿很快就成了。

次日一早,张忠民准备去巷子深酒坊做事,正出门柒天武来了,柒天武关心地问道:“你现在是家中的顶梁柱了,我来问你如何把这个家撑下去?”

张忠民道:“我娘、我妹妹织鞭炮、编斗笠可以保住家中的日常开销,我赚的钱攒下来葬父亲。”

柒天武道:“你的计划是不错,你找到工没有?”

张忠民道:“找到了,在巷子深做酿酒工。”

柒天武关心地问道:“工钱多少?”

张忠民道:“每个月八百文。”

柒天武道:“这工价在都梁是最低的,这点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数葬你父亲?还有你欠了那么大一笔债,我看你还是跟我回衙门造册顶你父亲的职算了。衙门里固定的俸钱也有八百文,如果斩人多,红包还不止这个数。”

张忠民问道:“是李政光让你来找我的吧?”

柒天武道:“这跟李政光没有关系,是我不忍心看着你一家如此艰难。”

“柒爷爷一向关心我家,我真的很感谢。今天我要麻烦你帮忙办点事,”张忠民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柒天武,“这里是三千文钱,麻烦你帮我还给李公差,代我谢谢他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助。”

柒天武接过沉甸甸的布包,打开一看,发现都是铜钱,吃惊地望着张忠民:“你这是……”

张忠民认真地道:“柒爷爷你只管放心,都是干净钱,我不会去偷、去抢。”

柒天武很快转过弯来,说道:“这又何苦呢,你为了提前支用这三千文钱,把自己的工价压低,这样做划不来,李政光也没有非要逼着你还他不可。”

张忠民笑了笑道:“这没什么,比借高利贷强多了,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债。”

柒天武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不愿当刽子手才这样的,人各有志,也罢,希望你不当刽子手一家人也能过日子。”

张忠民道:“柒爷爷这些年来对我家的关照很多,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已刻骨铭心。”

柒天武不再说什么,带了三千文钱走了。

自此,张忠民在巷子深酒坊做事,他在工作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深得老板喜欢,与同事的关系也相处融洽。四个月后,张忠民所支取的三千文钱已经还清,他心里像搬掉了巨石般释然,接下来他开始实施第二个计划——攒钱给父亲办丧事。

咸丰五年夏岁,巷子深酒坊生意进入淡季,钟有元为了节省开支让一部工人放了假,这也是历年的做法。张忠民被留了下来,他的工作也不再是过去的专一配曲酝酒,还得挑了酒桶走街串巷叫卖。这样问题也就出来了。卖酒和酝酒全然是两码事,不是卖力就能解决的,每天张忠民和同事挑了酒出门,晚上归屋时,同事都能把酒卖完,唯独他总是售不出几斤,有时还原封不动挑回来。钟有元不悦,张忠民自己也不安,次日便一早挑了酒担出门,十分努力地沿街叫卖。总算有人提着空酒壶走来,张忠民放下担子十分热情地招呼:“伙计要打几斤酒?”

那汉子上下打量着张忠民,问道:“你好像是张世煌的儿子?”

张忠民连连点头:“正是,现在我改行酿酒了。”

那汉子道:“你的酒里头有人血腥味,我不敢喝。”

望着汉子离去的背影,张忠民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他终于明白,他的酒为什么没有人要。张忠民向钟有元告假,钟怜其家贫,令其上靖州送酒。

靖州有几个酒铺专售巷子深酒,淡季时每月也有一千余斤的销量。张忠民与一位名叫王鹊鸣的伙计一月来回五趟在郑州与都梁之间走动,日子倒也过得极快。

咸丰五年仲秋,张忠民偕王鹊鸣上靖州送酒,归时遇雨,宿于城郊都梁客栈。是夜,找店家打汤沐足就寐,忽听得有人在叫他名字,回头看时,认出是李政光,二人遂搬至一室同居。张忠民问道:“李公差来靖州是公干还是游玩?”

李政光道:“如今是多事之秋,长毛起兵,进犯湖南,必用重典方能稳定局势。过几日州城又要斩一批作奸犯科之徒,我来靖州搬请刽子手。”

张忠民吃惊道:“莫非州里还没有找到刽子手?”

李政光道:“找了几个,王主事不是太满意,没有要他们。这一年来,我的腿算是跑细了,听说你在巷子深做事,怎么也来了靖州?”

张忠民道:“靖州有几家酒铺专卖我们的酒,我负责送货。”

李政光问道:“都是哪几家铺子?下回我也去那里打酒吃。”

张忠民道:“都在上街、下街和中心街,一共三家铺子,都挂了巷子深的招牌。”

李政光听后也不再深问,只叙一些旧事。次日雨歇,张忠民回都梁,李政光则去靖州衙门请人。

张忠民回到家里,过了五六天又是送酒上靖州的日子,这一趟钟有元并没有叫他,而是派了另一个伙计和王鹊鸣去了。张忠民好生纳闷,要问钟有云。有平日相好的同事偷偷告诉他:“你不要去找钟老板了,这样会自讨没趣,靖州那边的客户不知何故知道了你的底细,特地派人找了老板要求换人。”

张忠民不解:“知道底细又怎么了,送酒还有讲究么?”

伙计道:“靖州是蛮夷之地,自古迷信。这还不是主要的,最要紧的还是钟老板不知听谁说,巷子深请了个刽子手,酒越酿越差,是酒神被吓跑了的缘故。”

张忠民听后如天崩地陷,他回到日升街,钟有元果然派账房给他送来了工钱,称是坊里生意不好,需要裁员。账房一走,张忠民心里明白再也回不了巷子深了。

张忠民一气之下把原来置办的做酒工具全砸了,打消了靠酒养家的念头。他去铁匠铺打了一把四斤多重的锄头,去城郊租地种菜。很快麻烦又找上门来——种菜少不得要去市场,过去躲在巷子深酒坊没人发现,如今一旦抛头露面,人们认出了他。由于成为“神童”和斩杀向桃红、刘清华是两件大事,张忠民的名气可谓不小,他出现在哪里总是最吸引眼球,别人把他当怪物参观。

对他改行卖小菜,别人总是不理解,很多人当着他的面问同样的话:“当刽子手来钱快,为何要种蔬菜?”

最让张忠民受不了的是,认识他的人总是直言不讳地给他定了这要那样的规矩。比如:“你不能直呼我的名,会把我的魂叫走”、“我家明天办喜事,如果要过那条街麻烦绕道”……张忠民菜也懒得种了,干脆无所事事地躲在家里。

这一天,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像是父亲的声音……父亲不是死了么?莫非他并未死,停厝在“一家坪”又活过来了?

张忠民打开门,果然是父亲。张世煌一进屋便劈头问道:“忠民,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记得吗?”

强忠民摇头:“孩儿忙于生计,不曾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张世煌道:“今天是九月十三日。”

张忠民恍然大悟,扑通跪在地上:“孩儿不孝,把爹的忌日给忘了。爹,你在阴间还好吗?”

张世煌道:“我在阴间好不好,你看看我的模样就会明白。”

张忠民定睛看时,见父亲衣服褴褛、蓬头垢面、鼻青眼肿……张世煌随即脱下外衣,露出皮开肉绽、体无完肤的身体……张忠民哽咽道:“爹,你为何成了这副样子?”

张世煌道:“都是因为你把我停厝在“一家坪”……那里为数不少的孤魂野鬼系我所斩,他们联合起来对我下手,我一个人哪里是对手……儿啊,爹在那里真是度日如年……”

“爹,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早说有什么用?你也拿不出钱来买地安葬我……想来想去,千般苦,万般难,我只能咬紧牙关自己扛。”

“爹,是孩儿不孝,我一定尽快安葬你。”

“儿啊,爹今天来不是要你安葬,是要告诉你——认命吧,我们天生是当刽子手的命,想逃也逃不了。爹当初不该劝你改行,让你走了这么长一段弯路。”

“爹,孩儿也明白了——我们除了当刽子手,是没有别的活路了。”

“你明白就好,爹也放心了。”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人在敲门,敲得很急,并大声喊叫:“张忠民,快开门!”

张忠民问道:“爹,外面是何人在叫门?”

张世煌叹道:“我得回去了,他们是“一家坪”的孤魂野鬼,每天以抽打我为乐,不见了我就四处寻找。”

张世煌说完化作一道烟走了,张忠民猛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白日一梦,但叫门之声却十分真切。他听出是李政光的声音,便起身开了门,一看却是柒天武和李政光。

欲知二人何事登张忠民之门,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