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归途惊魂夜
却说张忠民、李政光付了房钱离开旅管,就感受到了强烈的世态炎凉。两人来时有快马相送,回时孤零零只能靠双脚步行。李政光大骂张煦、王晓利是骗子,藉此出出心里的怒气。
二人上了路,张忠民很快就想到一个很实际的问题,遂与李政光商量:“俗话说,出远门一个人是死人,二个人是半死的,三个人才是活人。这是老人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没有相互关照,一路上难以应付不期之祸。”
李政光亦觉得此话有理,于是就注意路上行人,凡样子像出远门的都上前搭讪,问是哪里人,要去何地。一连问了几个,好容易才问到一个名叫王一风的人同路。王一风是靖州人,长年在长沙做干货生意,一年中有十几次在长沙与靖州之间走动,有相当丰富的出门经验。攀上关系后,王一风好心提醒二位:“出门在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这个社会很复杂,弄不好轻则失财、重则丢了性命,这些年光是我亲眼见到杀人就有好几起。”
李政光不以为然道:“我们不怕,身上没有盘缠,恨不得自己去谋财害命,哪还有钱给别人谋。”
王一风变色道:“你这样说我都怕跟你一起走了。”
张忠民道:“他这张嘴是乱说的,不要怕,我们不是歹人,靖州和都梁出了门算是正宗老乡。”
王一风道:“都梁我很熟,来长沙或回家都要经过,我一听口音就知道你们是都梁人,要不我还真不敢搭理你们呢,二位尊姓大名,来长沙办何事?”
张忠民怕李政光嘴快露了馅,赶紧道:“贱姓蒋,名一民,这位姓黎,叫黎老光,我们是船上的船夫,因船触了礁在岳州修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老板打发我俩先回家。”
“原来是这样,二位打算怎么走?”王一风见两位听不明白,又加一句,“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李政光问道:“走水路有什么好?走旱路又有什么好?”
王一风道:“你们是船夫,走水路的好处比我更清楚。至于走旱路,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处,一是慢,二是辛苦,三是落伙铺花钱,这些还不算,最大的麻烦是旱路上强盗多。平时我是从不走旱路的。”
张忠民道:“我们从没走过旱路,想图个新鲜,既然这样,不妨一起走水路。”
思想统一后,王一风领着二位西行,走过几条街市就来到湘江河边,在一阁楼下等船。张忠民抬头看时,见楼牌上书有四字——杜甫江阁,原来此处也是长沙名胜。数百年前杜甫在长沙滞留的那段日子张忠民十分熟悉。代宗大历三年(768),五十七岁的杜甫离开夔州出蜀,三月抵达湖北荆州,北上遇阻,南移公安、石首一带,又遇阻,过着“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的离乱生活。冬天,经洞庭到达岳阳写下千古名篇《岳阳楼下》和《登岳阳楼》。大历四年早春,杜甫由岳阳前往长沙,舟行途中写下了《南征》——
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
偷生长避地,适远更沾襟。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古,未见有知音。
“偷生长避地,适远更沾襟”表现了诗人晚年颠沛流离,浪迹天涯的悲辛生活。为了苟全性命,杜甫常常是今天在这里,明天又在那里,四处逃难,而如今又要南下。
杜甫到了长沙,就在这里以舟为家,写下了《燕子来舟中》——
湖南为客动经春,燕子衔泥两度新。
旧入故园尝识主,如今社日运春人。
可怜处处巢居室,何异飘飘托此身。
暂语船樯还起去,穿花贴水益沾巾。
杜甫在湘江岸边一直滞留到大历四年春天,然后离开长沙前往衡州,行前又留下一诗篇——
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
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
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
名高前后事,回首一伤神。
杜甫晚年贫病交加,奔波不定,这年春天,为了生计,他又不得不离开长沙前往衡州。临行之夜,酷爱饮酒的杜甫忍不住痛饮长沙酒,沉醉而眠,殊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第二天清晨,当他无奈地独自一人扬帆江中时,迎面扑来的却又是一股春的气息:湘江两岸,春光明媚,如此佳景却又要孤舟远行,怎能不黯然伤神?
“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西汉的贾谊因才高被贬为长沙太傅,唐朝的褚遂良书法冠绝一时,因谏阻立武则天为皇后被贬为长沙都督。这两位旷世奇才一前一后虽名高一时,被贬后却都抑郁而死,而今诗人年岁已高,仍旧漂泊不定,无所依托,没有作为,想到这共同的结局,怎能不黯然伤神?
杜甫离开长沙一年后,果然就贫病而死。
张忠民望着杜甫江阁,发了一阵儿思古之幽情,随后有客船经过,王一风招手把船叫停,也不问这船要往何处,先登了上去。
船航湘江,向南是逆水,好在水势平缓,不是十分缓慢。两岸风光宜人,这让头一次坐船的张忠民、李政光贪看不已。约坐了两个时辰,二人拿出干粮,也分一份给了王一风。吃干粮时,张忠民见一舟子老是看他,心里很是纳闷。稍后,王一风入舱向船家讨茶喝,那舟子竟用一口都梁北乡音与张忠民搭话:“老乡,你们何时到的长沙?”
张忠民听到乡音,喜出望外:“我们来好几天了,正准备离开,老乡在这船上做几年了?”
舟子道:“也没做几年。二位家住哪里,来长沙干何营生?可否告知贵姓大名吗?我叫曾铜柱,高沙曾家村人。”
张忠民道:“小姓蒋,蒋一民,这位叫黎老光,都是南乡人士,也是船夫,因大船触礁维修,我们从岳州回乡,原打算从旱路回家,碰巧在路上遇上靖州老乡,他是干货商人,长年在外,他说这些年旱路常闹匪盗,所以选择坐船回家。”
曾铜柱一愣,继而问道:“蒋老乡回家在何地下船?”
张忠民道:“应该在都梁的玉带桥码头下船——我正要打听,这船要开往哪里?”
曾铜柱道:“这船开往衡州。”
李政光这时惊醒过来,并听了二位的对话,急道:“那我们马上下船,改乘直达都梁的那一艘。”
曾铜柱问道:“你们见过有都梁直达长沙的船?”
张忠民省悟过来,知道露馅了,忙道:“我们先坐船到宝庆,再从宝庆回都梁。”
曾铜柱四下里望望,见无人看这边,遂压低声音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出门在外不轻意向陌生人交底是对的,但也不能露馅。”
张忠民问道:“我露馅了吗?”
曾铜柱道:“你们瞒不过我,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们是头一次出远门,张口就是十足的外行话,别说是船上做工的,只要是出过远门的人谁都知道长沙到宝庆、都梁都不通水路,非要走水路时,也是逆水行舟,比走路还慢。你说的旱路上多匪盗,难道水路就没有河匪?”
张忠民面呈涩颜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老乡,我们确是头一回来长沙,也不是什么船夫。”
曾铜柱问道:“那是干何营生?”
张忠民难以启齿:“这个……”
曾铜柱道:“不说也罢,我也不会打听。要你们走水路的靖州老乡哪里去了?”
张忠民指了指船舱,轻声道:“正是刚才那位。”
曾铜柱向张忠民招手。张忠民走近,曾铜柱小声道:“那位靖州老乡你以前认识?”
张忠民摇头:“刚刚才认识。”
曾铜柱道:“刚刚才认你就相信他?”
张忠民想了想道:“他应该不会骗我们,我们没有钱。”
曾铜柱提醒道:“不图钱那就是另有所图,我总觉他把你们骗到船上来有点不正常。”
二人正说着话,王一风出来了,张忠民赶紧弃了曾铜柱坐回了原处。王一风看看曾铜柱,然后压低声音警惕地问张忠民:“那个舟子和你说了些什么?”
张忠民否认道:“我和他什么也没说。”
王一风鼻子哼了哼:“明明看到你们交头接耳,还不承认!”
张忠民随口撒谎道:“他问我是哪里,我也没说真话。”
王一风以教训的口气道:“出门在外,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话说,当心祸从口出。”
张忠民不以为然道:“人家在这条船上做事呢。”
王一风撇下张忠民,向立在船尾的曾铜柱打招呼:“这位师傅听你的口音很熟,请问尊姓大名、仙乡何处?”曾铜柱报了名,王一风说,“曾师傅原来是高沙人士,曾家村那是个有名的地方,道光二十三年出了一件大事,那时候曾师傅还没出生吧?”
曾铜柱道:“你说的是曾如炷杀死知州徐光弼那档事吧?那年我三岁了。”
王一风道:“杀死知州的不是曾如炷,是曾以得,曾如炷是闹事首犯。你们曾家人对此事是如何评价的?”
曾铜柱道:“杀朝廷命官,绝对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我的评价是官府很大度、仁慈,虽杀了七八十人,也没灭他们九族。”
王一风绷着脸:“什么‘没灭他们九族’?听曾师傅的口气好像你不姓曾?”
曾铜柱道:“我与曾如炷不是一个支系的,祖上原在湘乡居住,到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才迁到都梁,算起来我和曾国藩大人是一脉相承。”
王一风道:“曾国藩是圣人,你们家有好风水。”
曾铜柱道:“我家的风水都被曾大人占尽了,落到我就没有出息,在船上当舟子。不过曾大人还算认亲,我家在高沙建祠请他写对联,尽管他身居高位,公务繁忙,还是提笔写了一联。这盈联写得真是绝了,道是——资水如带,凤岭如屏,四面尽环淑气;孝子在周,忠臣在汉,千秋无愧宗风。”
张忠民一听曾铜柱说起了曾国藩的盈联,忍不住插话道:“这‘孝子在周,忠臣在汉。’你知道是说哪两个人物?”
曾铜柱道:“说的当然是我们曾家人,天下孝子的典范是春秋末年鲁国的曾参;汉代的曾潭是文武忠臣,官拜尚书郎。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就枉姓一辈子曾了。”
这时船老大从舱里钻出,立在船首,他见曾铜柱光照顾了与客人说话忘了用力气摇橹,干咳一声喊道:“船太慢了,加把劲,不要耽误客人的路程。”
曾铜柱赶紧息了口,专心摇橹。这是一条小型客船,载客量为三十余名,船上有四名舟子,曾铜柱在船尾摇橹,两边各有一名舟子在奋力划桨,另有一名舟子手持长长的竹篙立在舟首把握方向。
此时太阳已升起数十丈高,晒在脸上有点灼人,王一风几次提议回舱里休息,张忠民只是不依,李政光本想进去,见同伴不走,他也坐着不动。船上是一阵阵摇橹划桨的声音,曾铜柱沉默了一阵儿,忽见岸边有一女子走过,就扯开喉咙唱起了小调——
远远见妹飘过来,不高不矮好人才;
走路好比蝴蝶舞,坐下好比莲花开。
蓝袄汗衫花布鞋,妹妹好比牡丹开;
两眼明似青铜镜,抬头照亮九条街。
得妹一言千年想,得妹一花万年香;
出门三年不带米,妹的话儿是干粮。
王一风终是耐不住晒,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望着王一风进了舱,李政光就对张忠民道:“这个靖州佬,好像很害怕我们和姓曾的舟子说话,他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张忠民道:“你知道这条船是到哪里去吗?”
李政光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去都梁。”
张忠民追问:“何以见得?”
李政光道:“王一风是出门老手,他不会乱上船。”
张忠民道:“如果我要告诉你,这条船是去别的地方,从长沙到都梁根本不通水路你会怎么想?”
李政光疑惑地望着张忠民:“你说这条船去哪?”
张忠民道:“衡州。”李政光大惊,起身要走,张忠民扯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李政光愤愤道:“我要去问王一风为何欺骗我们。”
张忠民“嘘”了一声,示意李政光不要大声:“这个王一风十分可疑,如果他真是歹人,我们得弄清楚他是何目的,先不要打草惊蛇。”
李政光不解道:“我俩除了裆里那东西再无他物,他能图我们什么!”
张忠民道:“我和你想的一样,可是我们不能让别人也这么想,这社会太复杂了。”
李政光道:“他怀疑我们有钱?”
张忠民点头:“我们说过没带一文钱,可能正是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们犯了这个大忌。”
李政光叹道:“我们还真不该说这句话……那怎么办呢?”
张忠民道:“不过也不一定,或许是我们多虑了。”
李政光道:“出门在外,还是多一个心眼好,权当他有谋财害命之心吧,我们应该小心为妙。”
张忠民道:“如果他是歹人,绝不会单人独马,应该还有同伙,反之,如果有同党出现,就能肯定他是个歹人。”
李政光点头:“有道理,那就多留神吧。刚才那个舟子和你讲些啥?”
张忠民道:“他也看出了姓王的是个奸人,提醒我多加防备。”
李政光似有所悟道:“难怪他害怕我们和曾铜柱说话,依我看他是不是靖州人很值得怀疑。”
张忠民点头:“我也这样想,反正出门在外,谁都不能轻易相信。”
李政光瞟了一眼还在唱小调的曾铜柱:“他呢?”
张忠民道:“他是都梁人不假,刚才王一风有意试探,如果他说了假话就会在我们面前露馅——从这一点儿证实王一风是存了心机的。”
李政光望着张忠民:“他这样做有何目的?”
张忠民道:“很简单,希望我们不要信任曾铜柱,信他就可以了,他担心曾铜柱向我们透露这条船的目的地。先装傻瓜也不要与曾铜柱搭话,倒要看他想玩什么花招。”
行了半个时辰,站在舟尾的曾铜柱又向张忠民打招呼:“蒋老乡前面有一个码头,需要买东西可上岸,这里靠了岸要到天黑了才停船。”
张忠民道:“知道了,谢谢老乡的好意。”张忠民就进舱和王一风坐在一起。稍后李政光也进来了。
王一风问道:“那舟子又和你说什么?”
张忠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窥视,遂如实道:“他提醒我湘潭县码头快到了,可以上岸买东西。”
王一风道:“这个人不地道,最好不要理他。”
李政光问:“他如何不地道?”
王一风道:“谁都知道高沙曾家是一族的,他偏说自己和曾国藩一脉相承,这种人连祖宗都卖,他还能算好人吗?”
李政光忍了一阵,终是忍不住,问道:“王老乡,这船直达都梁吗?”
张忠民吃了一惊,伸手暗掐李政光。王一风也被问得一怔,盯了李政光半晌才道:“长沙没有直到都梁的船,中间要转几个地方,你们不用多问,跟着我走就行了。”
张忠民又暗掐李政光,示意他不要开口,自己赶紧道:“我们听王老乡安排,你去哪我们也去哪。”
王一风这才放下心。又过了半个时辰,湘潭码头到了,王一风赶紧站在船头,有数名客人上了船,其中有一位背负包袱的瘦高个与王一风交换了眼色,然后就坐到了张忠民的左边。这一细小的动作被张忠民看在眼里,他心下一沉,暗忖:这家伙会不会就是王一风的同党?
船老大到舱内问了一遍,见没有人要上岸,船又继续南行。
天渐渐黑了,船到一个小镇才靠了岸。船老大系好缆绳来到舱内:“各位客官,湘潭县到了,有要住伙铺的上了岸就是,别忘了明天辰牌准时开船;在船上过夜的请管好自己的行李。”
王一风对张忠民、李政光道:“二位跟我一起上岸住伙铺,这船上蚊子多,会把人吃了。”
张忠民道:“我们没钱,你一个人去吧。”
王一风想了想道:“既然你们不愿去,我也在船上过夜算了。”
张忠民的心提了起来,他是有意试探王一风,想不到这家伙果然不愿离开,很显然是怕他俩跑了。船上客人都没有上岸,这年头钱难赚,能省则省,他们都带了干粮,吃完后就站在甲板上用毛巾沾了河水擦身子。
后上船的瘦高个一路上不与人说话,张忠民想着如果他们是一伙的,肯定会找机会接头。他从船尾出来去到甲板上“擦澡”,到了外面,与李政光耳语几句,他又从船首进了舱中。
船舱里黑灯瞎火,伸手不见拳,客人多数已经上岸乘凉去了,张忠民蹲身接近自己的座位,果然听到王一风与瘦高个在说话——
瘦高个:“是这两个人吗?你不要认错了。”
王一风:“绝对不会认错,自从廖星亮哥哥遇害,我就一直跟踪这两个刽子手。”
高瘦个:“他们是哪里人,你打听到了吗?”
王一风:“他们是都梁人,那刽子手叫张忠民,另一个不知道叫什么。”
张忠民全身惊得汗毛倒竖,原以为王一风只是个谋财害命的歹人,做梦都没想到竟是廖星亮的党羽……他屏住气,再听下去——
瘦高个:“你是如何与他搭上关系的?”
王一风:“他们第一次来长沙路程不熟,必定要找同伴,我就谎称是靖州人。”
瘦高个:“你为何不称是都梁人?”
王一风:“口音不同,那样会露馅,你在镇上等了多久了?”
瘦高个:“这两天我估计你那边会有消息,一直在码头等你,腿都等麻了。”
王一风:“腿麻了不要紧,别把脑袋给麻了。”
瘦高个:“你还别说,脑袋也麻了,幸好你还知道站在船头,要不就错过了。看来这是天意,该这两个刽子手死了。”
王一风:“凌迟我们大哥,不叫他们偿命天理难容。”
瘦高个:“如何处置他们?”
王一风:“原来打算把他骗到伙铺趁熟睡结果了,这两个穷鬼没钱住店,等他们疲倦时再下手——你带家伙了吗?”
瘦高个:“带了,两把二十几斤的斧头,我磨了整整三天,可以用来剃头。”
王一风:“带了家伙就好办,半夜过后大家都困了,几斧头砍死了往水里一扔就大功告成。”
高瘦个:“他们快回来了吧?”
王一风:“该差不多了,我过去看看。”
高瘦个:“我也想擦个澡,一块儿过去。”
王一风:“我先走,你等一会儿再来——一起走他们会怀疑。”
张忠民赶紧躲在一边,王一风、瘦高个都离座后,张忠民回了自己的位置,他伸手摸瘦高个的包袱,果然摸到了硬邦邦的两把斧头。稍后李政光过来劈头就问:“他们没说什么吧?”
张忠民怕他承受不了,就道:“没说什么——他问你了吗?”
李政光道:“他没见到我俩在一起当然要问,我就说你上岸买东西去了。”
张忠民道:“你马上到岸上去等我,稍后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李政光走后,张忠民赶紧来到船尾,他轻轻拍了拍正在打盹的曾铜柱。曾铜柱惊醒过来,认出是张忠民,正要开口,却被手指堵住了嘴,曾铜柱会意,跟着张忠民上了岸——李政光已经等在那里。
张忠民引着曾铜柱、李政光离船很远才停下来。不等张忠民开口,曾铜柱就道:“我知道你们遇上麻烦了,那高个子和姓王的是一伙的?他带了两把斧头,我想告诉你们一直没有机会。”
张忠民点头:“他们确实是一伙的。”
曾铜柱道:“他们盯很久了——你们带了很多银子?”
张忠民将错就错:“不是很多,但也不少。”
曾铜柱道:“我明白了,他们想谋财害命,需要我帮什么吗?别客气,我们是老乡。”
张忠民道:“这地方我不熟,求曾老乡指一条生路。”
曾铜柱想了想道:“这里有一条官道通往湘乡,回都梁必须经过湘乡,问题是他们不见了二位还会追……要不这样好了——这镇上很熟,帮你们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住下来,天亮后就好办了。”
张忠民道:“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曾铜柱道:“亲不亲,故乡水,危难之际我不帮你谁来帮你?快快取行李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张忠民道:“行李就不要了,无非几件旧衣服,还是逃命要紧。”
曾铜柱引着张忠民、李政光在镇上七转八拐,来到一偏僻客栈。客栈的店家与曾铜柱很熟,他给张忠民安排了一间房子。曾铜柱一再叮嘱店家,如果有过来打听,万万不可透露这里住了都梁客人。
曾铜柱走后,张忠民虽然身上有异味,也不敢出门洗澡,李政光把门掩上追问:“忠民你说那两个人没说什么,肯定是骗我。”
张忠民此刻仍是惊魂未定:“我怕你承受不了,才不敢跟你说。”
李政光道:“不就是谋财害命么,我已经猜到了。”
张忠民道:“如果只是谋财害命还好说,我就不瞒你了,这二个人是廖星亮的党羽,专为追杀我俩而来。”
“这……”李政光霎时脸如死灰,一双腿剧烈抖动,很久才说出话来,“凌迟钦犯是官府的事,我们不过是执行者,他们为何要追杀我们?”
张忠民道:“他们奈何不了老虎,就拿猴子撒气。”
李政光道:“我好悔啊,原本不该我来的,我只是一时贪玩,想来长沙看看,谁想到会遇上这样的麻烦,呜——”李政光哭了起来。
张忠民劝道:“你先别哭,你这包样子,我后悔告诉你真相了。”
李政光不哭了,抹去泪望着张忠民:“你说我俩该怎么办?”
张忠民道:“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
李政光点点头,一声不吭地上床去了。张忠民吹了灯也和衣上床,放了蚊帐。李政光不到一炷香功夫就打起了呼噜,张忠民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眼睁睁等到亥牌时分,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夜这小客栈会发生点什么……
张忠民心神不宁,继之又感到浑身难受——这样的天气不洗澡确实难受。他起了床,轻轻拔下门闩出了房间,准备向店家讨点热水擦身子,可是却不见店家守在大门口。他喊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就不再喊了,他去到厨房,有一锅现成的热水。他舀了一桶热提到屋檐下擦起了身子。
擦完澡,张忠民全身神清气爽,正准备把提桶送回厨房,就发现几个人影向这边走来。正是四月初十的时节,天上的月亮露了半边脸,它正钻出云层,把清辉撒向大地。月光下,张忠民一眼看见了瘦高个,心下一惊:莫非他们寻到这里来了?张忠民赶紧躲在灌木丛中。
那群人走近了,一共有四个人,他们到了客栈门口就不再前行,像是要商量什么,这更令张忠民生疑。张忠民定睛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四个人竟是王一风、曾铜柱、瘦高个和店家!天啦,他们原来是一伙儿的!
张忠民定了定神,窃听他们在商量什么——
店家:“他们已经睡死,我是听到呼噜声才来叫你们的。”
王一风:“你再去看看,若无变故即可动手。”
瘦高个:“没有必要,干脆一步到位,谁跟我进去下手?”
曾铜柱:“我跟你去。”
王一风:“二位当心,那个姓张的可是个刽子手,手毒得很。”
曾铜柱:“既然如此,还是先看看再说。”
瘦高个、曾铜柱进了客栈,王一风和店家守在外面,稍后曾铜柱急急跑出来向同伙报告:“大事不好,门是开着的,只有一个人睡在床上,已经被我结果了,正是那个刽子手不见了踪影!”
店家:“我才出来不久,应该没有跑出多远,我有办法叫他出来送死!”
那店家进入客栈,旋即传出狗叫声,一条恶犬在门外嗅了嗅,然后龇牙咧嘴地径直向张忠民躲藏的灌木丛走来。欲知张忠民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