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男孩和梦想
那天下午,还没等我放学回到家里,我母亲就听说了我在课堂上的惊人之语。当时我在和小伙伴们踢足球,而一个爱管闲事的邻居向我母亲打了我的小报告。
“你知道你儿子今天在学校说了什么吗?”她气喘吁吁地问我母亲,“他说他长大后想去酒店工作!”
在我们这个德国小村庄,每个体面的家庭都希望自家儿子从两条路中任选其一:要么去学一个技术型专业(比如工程师或建筑师),到慕尼黑或斯图加特那样的大城市去工作;要么就在家乡酿酒,因为我家周围的山坡上满是葡萄园。
如果这两种行当都不想选,就至少当个木匠或泥瓦匠。
至于在酒店工作,在大家眼里基本等同于扫大街或捡垃圾。
刚刚11岁的我怎么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我们村子里甚至根本没有酒店——连一家像样的餐馆都没有。如今,我已经记不起当年自己的念头从何而来,我肯定是在某本书里读到的。
但谁也劝不动我。我有一位住在城里的叔叔,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银行家。一次他来看我,问我对未来有何打算,想不想去家乡附近的科布伦茨读文理中学。我把自己的梦想告诉了他,心里想着他一定能够理解。
“什么?你是想当火车站里卖啤酒的那种邋遢鬼吗?”他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他指的是当时火车站里的那种小吧台,乘客等车时可以在那儿喝上一杯。我叔叔和我其他家人一样对此感到尴尬。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三年,直到我14岁那年。这个年纪对于欧洲的学生来说,是一个十字路口,要么继续学习深造,要么就去学一门手艺。一天,我的父母喊我坐下,“来吧,霍斯特,跟我们说说你的想法”。
“我想去酒店工作。我想在厨房里、在餐厅里干活儿,我希望把它当成我这辈子的事业。”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明白我绝对不会放弃梦想,叹了口气,决定帮助我。他们去找了政府的某个劳动局,打听下一步该怎么办。从那里他们得知,在离我们村庄80英里[1]的地方,有一所学制为半年的寄宿学校,教授酒店专业。于是,他们不太情愿地送我入了学,含泪挥别了他们的儿子。
从底层做起
那段时间的学习生活非常紧张,我很想家。在我结束课程后,学校在一家高端水疗酒店为我找了一份学徒的工作。酒店位于巴德·诺伊纳尔-阿赫韦勒(Bad Neuenahr-Ahrweiler),“巴德”在德语中意为“矿泉浴”或“温泉”。酒店旁边就是一家诊所,有医生在那里为患者提供治疗。酒店名为“库尔豪斯”(Kurhaus,意为“水疗养生馆”)。
倒不是所有客人到库尔豪斯都是为了治病,一些有钱人会每天下午或晚上到酒店的大花园听音乐会,或是到赌场玩乐。
我现在还记得母亲在火车上对我的教导。“儿子,听好了,”她严肃地说,“这家酒店是为那些身份显赫的先生和女士准备的,我们一辈子都住不进去。”(我的父亲是一名“二战”老兵,在邮局上班。)“你可要好好表现。好好洗澡!记得洗袜子!不要做任何越线的事!”
终于,我们下了火车,我拖着行李走了足足十个街区才到酒店——叫出租车是绝对不可能的。到酒店后,我们见到了酒店的总经理,听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经理文质彬彬,大家都称他为“医生”。他重新强调了一次我母亲对我的警告,“年轻人,这个地方是为重要宾客准备的,他们从世界各地而来,都是上流人士,对服务颇有了解。你绝不能让自己心生羡慕或嫉妒,你是来服务他们的”。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吻别了母亲后,我和另外三个男孩一起住进了一间宿舍。宿舍走廊的尽头是厕所和淋浴间。第二天,我就投入到忙碌的打杂工作中。准确点说,一开始他们只允许我干一件事:清理烟灰缸。“小心点,”他们对我说,“客人吃东西时不要打扰他们。”
过了一阵子,我被派去洗碗。当时我每天要工作很长时间,从早上7点一直到夜里11点。我们会在每天餐前布置餐厅——除了布置餐桌,还要准备服务员会用到的餐具等各种物件。我们也负责清洗地面。有时,疲惫的一天结束前,我们还要把客人留在走廊的鞋子擦干净。我们简直什么活儿都干。
渐渐地,他们开始允许我把菜单从服务员手里交给厨房员工,再把食物端给服务员去上菜。再后来,我可以自己给边桌上菜。如果有需要切开的肉菜,领班会来亲自处理。
这就是我每周的日常生活。每周三则是例外,会有大巴送我们这些年轻人到附近镇上的一所酒店学校学习,直到下午很晚才回来,然后换了衣服就要赶紧去餐厅干活儿。
那段日子很辛苦,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我母亲每天都会写信给我,这些信对我鼓励很大。她会在信中告诉我村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她又在园子里摘了哪些蔬菜,最后总是会加上一句:“我们非常爱你,一直在想你,我们期盼着你有时间回家看看,都等不及了。”有时,她还会寄给我一些葡萄糖片,她相信这有助于我干活儿后恢复精力。
追求卓越之人
我的师父卡尔·泽特勒对我影响很深。尽管已是70岁出头的年纪,但他仍然能保持优雅庄重的仪态,从这桌走到那桌,与客人们交谈。他对一桌客人说德语,接着对下一桌讲英语,再换一桌是法语。他在餐厅中娴熟地周旋着,仿佛无处不在。实际上,在我看来,客人们似乎都把留他在桌边交谈当成一件自豪的事。客人们会抬着头,认真地与他聊天。这让我得出一个结论:我们这些年轻小工自然觉得泽特勒先生是这里最重要的人,可看起来就连客人们也是这样认为的。这真是侍者和客人之间的身份颠倒了!简直是彻底翻转。
对我们这些年轻人来说,泽特勒先生是一位好老师。每次餐前,他都会为我们讲解一遍当日的菜单,解释每一款新菜品,并且会指导我们该如何向客人描述菜品。这一行当的神秘光彩,仿佛就在他的双眸中婉转舞动。闲一点儿的时候,他会跟我们讲述他漫长职业生涯中曾工作过的那些大酒店,伦敦和捷克斯洛伐克他都去过。很多年以前,他也曾在柏林当过学徒工。他告诉我们,他有个朋友曾在一艘横跨大西洋的轮船上工作过。这些故事非常有趣。每三个月我可以周末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我都带回很多故事讲给家人听。
泽特勒先生不仅会激励我们,他也用非常高的标准严格要求我们。在他面前我惹过几次祸。有一次,我偷喝了一口客人剩下的红酒,被他发现,他踢了我的屁股!之后我再也没有那样做过。还有一次,我们在一场宴会上服务,正餐的主菜是一份牛柳和小牛排,并排放在一个盘子里。当我给一位客人上菜时,客人说:“我不要牛柳,只要小牛排。”我回到厨房后,瞄了瞄周围,看没人发现,就赶紧把牛柳塞进了我裤子的后口袋,并用上衣外套的尾巴盖住了它。
不幸的是,我师父发现了我的行为。他追上我,把辣酱倒进我的口袋里!接着,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
一篇文章
在学徒生涯即将结束的一个星期三,我们被布置写一篇文章,要我们写下自己对工作的感想和学到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晚上,我独自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沉思。
我决定写一写泽特勒先生,讲述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我形容了他无可挑剔的衣着、优雅大方的举止,以及他对每一位宾客的真诚热情。我这时意识到,他是在用真正绅士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在文章的结尾,我写下一句话:Damen und Herren im Dienst zu Damen und Herren.(以绅士淑女的态度为绅士淑女们忠诚服务。)就像我的师父一样,我们在工作中也可以成为绅士和淑女。我们并非只是服务行业里卑微的侍者,我们也可以通过努力得到认可,拥有更高级的身份。
我的文章得到了A的评分(这是我得过的唯一的A)。校长和我的老师甚至把其他教职员工叫到一起,听我给他们读这篇文章。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叔叔,想起了每一位曾为我进入这一行业而感到尴尬的人。我对自己说:看吧,我是对的。在这里我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我可以赢得别人的尊重,我也可以尊重自己。我可以成为一名绅士。
人生座右铭
在快到我18岁生日的时候,我去了巴伐利亚滑雪胜地加尔米施·帕滕基兴(Garmisch-Partenkirchen)工作,迎接那里的冬季滑雪季。后来我去了瑞士的伯尔尼,参观了贝尔维尤宫国宾酒店(Bellevue Palace,瑞士政府的官方酒店),还去了洛桑的美岸皇宫大酒店(Beau-Rivage Palace)。接着是巴黎的雅典娜广场酒店(Plaza Athénée),然后是伦敦的萨伏伊酒店(Savoy),它们都是五星级酒店。一次,我签约了一艘荷兰——美国的邮轮,乘该邮轮我第一次到了纽约。当年,一艘邮轮一般有三天的休整时间,才继续下一个航程,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船员护照,趁机去城里逛一逛。
我的朋友们大多跳上出租车直奔帝国大厦、麦迪逊广场公园或自由女神像,而我的第一站是著名的华尔道夫酒店(Waldorf-Astoria)。很久以来我就梦想着能亲眼看一看这座大酒店,现在我就站在其华美的大堂中,抬头看着大堂里的大钟,这让我兴奋得发抖。
我有没有机会在如此豪华的酒店当上经理呢?当时的我还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只要我有机会当上经理,我就会让酒店的服务人员都以绅士淑女般的态度,骄傲地为绅士淑女们服务。我的梦想一定会变成现实,这不仅对那些宾客是一件好事,也会让每一个服务人员受益,不论是新入职的女侍者还是高级主管,我们将一起走向卓越。
在本书中,我会讲述座右铭是如何激励我一路实现梦想的。
[1] 1英里=1.609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