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经济学家这一职业的极限

安田：作为经济学家，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您的研究范围非常广泛，不仅在经济学上，还有经济史、哲学及马克思主义。那么，您认为经济学的未来会怎么样呢？还有，为了正确解释、分析近年的复杂经济形势，经济学应该如何发展变化呢？

柯恩：整体来看，经济学家从事的工作很卓越。他们可以努力地去研究我们所处时代的特征、商品交换的特性、劳动市场的特性、企业内部劳动组织的特性、科技进步的模式以及历史背景等，然后总结成理论使经济学获得更大的发展。但我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我所研究的领域是宏观经济学。

众所周知，20世纪30年代以来，以凯恩斯经济学为契机，很多问题已找到了发展方向，而且是好的方向。由于凯恩斯理论的出现，使我们能更深入了解宏观经济体系是怎样起作用的。也就是需求、供给、雇用的相互作用。不仅要部分地去理解经济体系，也知道了体系整体应如何作用于社会。

但现在，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不容乐观。即便经济学者之间展开了诸多的探讨交流，可依然不能预测金融危机。甚至连预测金融危机怎样在世界范围扩大，也是非常困难的。为什么现在世界各地都在通货膨胀，可就业率仍旧非常低呢？我想很多人已经发现，传统的凯恩斯学派不足以解释通货膨胀与失业之间的关系。更无法解释金融宽松政策，会对产品、资产的价格产生什么影响？

安田洋祐向丹尼尔·柯恩提出问题

对于这些基本性问题，当今的经济学家感到非常尴尬，应该承认他们还尚未将宏观经济学活学活用。我们应该是继承凯恩斯学派，还是应该反凯恩斯学派呢？宏观经济学面对的基本问题是要从科技的进步、劳动市场、企业、金融市场等方面，归纳并总结出有一套理解世界经济发展的理论，而当今的宏观经济学正缺少这个。

虽然这么说，我也并不想激烈评判经济学领域。因为表现不好不是谁的错，也不是批判性的。从全球的观点去理解个体事件的相互关系是很难的。难于理解的原因很多，也许有过于复杂或者非线性的原因吧。

其实，经济学和气象学一样。我们都知道自然的法则，但就是不能预测1个月后的天气。我们虽能预测明天或两三天后的天气，可由于预报本身是高度非线性的，所以一周后、一个月后的天气状况就无法准确预测了。

换到经济学领域也可以这么说。要解析世界经济的全貌过于复杂，也许已到达经济学的极限。和气象学一样，我们只能理解一部分现象，但不可能预测大的历史趋势。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再去问经济学家有关增长率、失业率趋势的问题，仍旧不会有确切的答案。这里不是说由于经济学家不是科学性的。就如同气象学家不能预测一个月后的天气，经济学家也是同样无法预测一个月后的经济状况。

经济学在理解世界问题上遇到了天花板，2008年的经济危机对于经济学家也许是个“小小的教训”。关于经济学家的职业极限，我认为就好比达尔文的进化论一样，相信物种的进化不是由于设计，而是突变和自然淘汰的结果。

为了进一步扩展经济学的领域范畴，可以认为这就是社会的进化论。不看到结果就不知道什么会留下来。就像20世纪80年代，没有一个人预测互联网能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

安田：那么，现在经济学家或者经济理论还在继续更新呢，今后会产生新的理论或者思想，没错吧？

柯恩：是的。10年以后，真不知道世界经济会发展成什么样。有人预测亚马逊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企业。脸书最开始也只是上传个人照片，可谁又会想到它也会成为世界领先的企业呢？同时，像IBM这类世界级企业，在科技迅猛发展的大潮下，却成了快要灭绝的恐龙。

企业多种多样。特斯拉汽车公司到底会成为汽车行业新的领跑者，还是在泡沫化下终结？预测真的很难。企业能不能成功，就像长颈鹿的进化一样，看不到最后的结果谁也不清楚。这是一个朴素的教训。我们只有看到结果了，才可能理解事实真相，然后才能去做基于理解之上的可能的事情。但是，对于宏观层面现象的理解，存在着玻璃一样透明的天花板，它虽无形，却无法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