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春之歌
夜晚,作坊里很安静。
陈立根认真地检查每一只坯胎的规格,稍有偏差,便挑了出来。他的眼里,每一件制作的陶瓷品都是有生命象征的。如同往常一样,他在作坊里收拾一番,用水龙头冲洗地面,该打扫的地方打扫干净,他知道她们喜欢整洁。然后他还要去查看一下室内的窗户是否都关上了,大门有没有反锁。而此时,赵小梅和顾艳因为劳累太过疲惫,早已入了梦乡。陈立根望着静谧的楼道,内心似有一种感激之情。之前的两年里,这栋房子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尽管他能够忍受那样的孤独和寂寞,而现在的情景完全就不一样了,有了笑声,有了话语声,有了女性的气息和活力。最重要的是,她们拯救过他,替他还了房租,筹钱、卖车,死心塌地要跟他一同创办陶社,赌上了人生最美丽的青春时光。每每想到这些事,就责问自己又有何德何能,他只不过是一个工匠、一个做手艺的人,像他这样的陶艺人,景德镇这座城市里多得去了。他嘴拙,不善表达,从蓝天陶社开业那天起,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赵小梅和顾艳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而且是一个家庭的亲人了。他是个男人,他是一家之主,理应肩负起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与瓷相伴,今生无悔,这原本也就是他的初衷。
窗外有了黎明的曙光,陈立根来不及脱衣,倒头在床,已是鼾声如雷。
早晨,赵小梅和顾艳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餐桌上有牛奶、豆浆、饮料和面包,还有赵小梅去外面买回来的油条。因为陈立根不喜欢吃面包,只对油条、馒头包子感兴趣,还百吃不厌。
“他还没起床吗?”赵小梅问。
“没动静呀。”顾艳说着话,走到楼梯一侧的卧室门前,往里听了听,有重重的呼噜声传出。顾艳抿嘴笑笑,又走了回来。说:“这老兄,还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他累呀,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小梅,你心疼他了?”
“你不心疼吗?男人也是人啦,你看看,哪天夜晚收工后不都是他整理好了作坊才去睡觉的。”赵小梅说。
“老兄人真好,以前还看不出来呢。”
“那我们先吃好了。”
“等他一块吧,我又不饿得慌。看看微信,也难得清闲一下。”顾艳说,拿出手机来。赵小梅笑笑,也去看手机朋友圈。
太阳已经照射到床头上了,陈立根突然坐起身来,一看手机上的时间,都八点多了,趿着拖鞋快步出来。
“唉,我怎么就睡过头了呢?”他喃喃自语地说。
赵小梅和顾艳正在玩手机,双双抬起头来,朝着陈立根笑了笑。
“今天的早餐有油条呀,好,这个好。”陈立根快步走到餐桌前,伸手就要抓起一根油条。顾艳手往前一挡,说:“喂,你也不去洗漱洗漱就想吃了,口臭呀,太不敬重美女了吧。”
“快去吧,等你一块呢。”赵小梅说,下命令似的。
“是,去就是了。”陈立根转身便走去了卫生间。赵小梅和顾艳对视一眼,嘻嘻一笑,这会儿的老兄是个听话的男人,是个小孩子。
不多一会儿,陈立根洗漱过后,回到了餐桌前。
陈立根吃着油条,喝着豆浆,说:“等忙完了这单活儿,早餐我来做,炸酱面、蛋炒饭我可是最拿手的。”
“那好呀,我们两个也可以睡到自然醒了。”赵小梅说,嘴里啃着面包。
“放首歌听听吧。老兄,你想听什么歌?”顾艳问。
“还是那首歌,我一直都爱听。”陈立根低着头吃油条,嘴里说。
顾艳拿起手机,打开来,手指在上面点动了一下,手机蓝牙便遥控了旁边的一只红色的小音箱,立马播放出那首汪峰的《北京北京》: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
我似乎听到了它烛骨般的心跳
我在这里欢笑
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
我在这里死去
……
陈立根、赵小梅和顾艳静静地听着这首歌曲,似乎也听到了自己的血管里有一种沸腾的声音。这首歌曲,同样也唱出了他们的心声。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作坊里,一只只拉好的坯胎摆放在一条长长的坯板上,这些放有坯胎的木板,将要一次次搬动到楼顶天台去晾晒风干,这可是繁重的体力活。每到这项工作,陈立根便不让她们两人动手,但却阻止不住。
“喂,我来就好了,你们干其他的活儿吧。”
“老兄,那不行,上上下下的,多累人呀。”赵小梅说。
“瞧不起人是吧,咱两个还当不了你一个人吗?毛爷爷都说,妇女还顶半边天呢。老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铁人一个呀,你要是累垮了,咱还有啥盼头呀。”顾艳笑着说。
“行了行了,你们当心点就是了,慢点上楼梯,注意平稳,千万别碰坏了坯胎。”他一再交代,自己扛着一块长长的放有坯胎的长板子,小心翼翼地上楼了。赵小梅和顾艳两人抬着一块板子,跟随而上。
风和日丽,天空晴好。
楼顶天台上搭建了一个简易棚子,搬上来的坯胎板子整齐有序地放在支架上,这一批褐色的餐具坯胎,在他们眼里是那般的圆润光滑而美丽,就像是初生的婴儿。现在,陈立根他们总算可以缓过一口气来了。
刘海亮正在绘制一幅瓷板画,内容是保护自然环境,他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创意超前,总能达到一种令人惊喜的境界。
念大学的时候,刘海亮的美术作品,无论油画、国画都是系里拔尖的,他还是个多才多艺的学生,尤其对音乐有着极高的天赋。大学毕业那一年,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神经,他居然放弃了美术,跟随几名音乐系的毕业生组合了一支“火焰”小乐队,去了云南丽江,每天晚上在各个夜场酒吧演出,他是一名吉他手,且善唱。那样的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而潇洒,他几乎游遍了云南的山水。那年秋天,乐队去了昆明演出,居住的一家宾馆正在举办中国景德镇陶瓷艺术巡展,那些精美的手绘陶瓷令人惊叹不已。感慨万千之际,他的心一下子活络起来,有了回归美术创作的愿望,那原本就是他的专业,而这次的回归之路,他选择了陶瓷,选择了江西景德镇。
那是在2013年的春天,他在景德镇做起了陶艺,经他制作的陶艺作品,那些极为丰富的线条,美轮美奂的色彩,无不让人充满了遐想。或许可以说,云南的那段生活经历,使得他脱胎换骨般地找到了曾经也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堂。来景德镇的第二年,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在陶艺界他只是一个新人,所以售出的作品并不多,仅能维持生计。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收藏家梁先生,寄希望于梁先生能够帮助到他。梁先生是一个极有眼光的陶瓷商人,在刘海亮工作室众多的陶艺品中,只是看中了一块两平尺的丽江风景瓷板画。梁先生出手便付给了他三千块钱,多么大方呀,这三千元钱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一年后,刘海亮得知了一件事,简直是悔断了肠子,那幅丽江瓷板画,梁先生带去北京参展,还是放在展厅的角落里,居然被一位意大利的商人看中,以十三万元人民币购买,带去了国外。梁先生回到景德镇,单独请他吃了一次饭,当然,不会再付给他一文钱,那件高价售出的瓷板画,早就跟他没一毛钱的关系了。
“小刘,去开家公司吧。”梁先生抿了一口酒,很随意地说道。
刘海亮当时睁大着眼睛看着梁先生,他怎么可能去开家公司,现在的工作室还是跟人合伙,说不定哪天就要散伙了。他摇动着头说:“开公司,我怎么可能开公司呢?”
“怎么,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吗?我可是看好你了。”梁先生说,拿起酒瓶给刘海亮的杯子满上酒。
刘海亮感到屈辱,这明摆着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嘛,拿他寻开心不是。他也是有自尊的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梁先生,我吃好了,谢谢您的款待。”他说。
“坐下,小刘你坐下来。”梁先生那只戴有蓝宝石戒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动了几下,就像是一种权威。刘海亮便坐下身来,极不自在。梁先生嘴里微微地吁出一口气,他说:“开一家陶艺品公司,我出资金,你出人,这种合作方式很简单,懂了吗?”
刘海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天下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儿掉到了他刘海亮的头上了不成。梁先生手去扶正了一下颈脖子上的领带,继续说:“去市里选一家最旺的铺面,先租下来,公司全交给你来管,你认为自己该拿多少年薪,自己看着拿。一句话,多出好作品。”说话时,梁先生从一边的皮质手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刘海亮,又说:“这张卡上有100万,我相信你。”
整个事情就这么简单,“景德镇海亮陶艺有限公司”开办至今快三年了。
工作室门口,金美顺轻盈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两盒进口巧克力。刘海亮正在绘画,回了回头。
“刘总,这是我朋友从韩国带来的巧克力。”
“谢谢啦。小金,就两盒,还有吗?”
“刚才都分给大家了,就留了这两盒给你吃的。”
刘海亮接过两盒巧克力,退出几步远,眯缝着眼睛看了看绘制的瓷板画,思考着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这幅作品太漂亮了,刘总。”
“还没完呢。”刘海亮笑了笑,说,“小金,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公司。”
顾艳在展示厅的茶桌前画了几件小瓷器,然后用手机拍照,欣喜地发到了朋友圈。店门传来几声喇叭声,她回了回头,看见刘海亮的吉普车来了。刘海亮的脑袋伸出车窗,朝她招手。顾艳上次因为那件“不忘初心”作品的事,生了刘海亮的气,这些天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她都不接听,发来的微信道歉她也不回复。顾艳背身朝门,假装没看见,不想搭理他。车上的喇叭声又拍响了几下,顾艳这才转身,走出门外去。
“顾大小姐,你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呀,我都给你道过歉了,那几句话是有些过分,是我态度不好,不理智,但绝对不是冲着你来的。”刘海亮笑着说。
“不是冲着我来的也不行,就是你没道理嘛。”顾艳瞪一眼刘海亮,毕竟是好朋友,她说,“是不是还不死心呀,那个小毛孩,非卖品。”
“不说这事了顾艳,我是过来送巧克力给你吃的。”刘海亮拿出两盒巧克力,递给顾艳,“来,拿着吧,我知道你喜欢。”顾艳闷声一笑,也不客气,接过两盒巧克力,看见上面是韩文,说:“是金美顺送给你吃的吧,韩国妹妹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看你这话说的,我可是有心送过来的。”
“知道了,谢谢。”
“顾艳,这些天来你都很忙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体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尽管开口就是了。过去了的事,不去提了,我和你,和赵小梅是好朋友,和陈立根也是好朋友。”
“嗯,这话我爱听。”
“那就走了,公司还有事,拜了,电话联系哦。”刘海亮说着话,启动车便开走了。
顾艳拿着两盒巧克力,开心地走进作坊。陈立根和赵小梅正在工作台前做瓷泥活儿,顾艳打开一盒巧克力,欣喜地说:“刘海亮送来的巧克力,一定好好吃,我们有福同享呗。”
“他人呢?也不进来坐坐。”陈立根问。
“走了,回公司了。”
“顾艳你不是几天都不理睬人家了吗,怎么就和好了?”
“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都是朋友嘛。再说了,我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人家给一个笑脸,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顾艳说着话,转向陈立根,“老兄,来,吃颗巧克力。”
“你们吃吧,我向来不喜欢吃甜食。”陈立根继续手上的活儿。
“来,把嘴张开,你又没有糖尿病,吃吃看吧。”顾艳说,手上举着撕开纸的巧克力。陈立根只得张开嘴角,顾艳把巧克力塞进了他的嘴里。
赵小梅一边看着,“扑哧”一笑。这时赵小梅的手机响了,是微信语音电话,赶紧拿起手机来,走到一边去接听,有点神秘的样子。赵小梅也没说几句话,只是说她现在挺好的,不用担心她了,你自己好好工作,保重身体。顾艳悄悄地走到赵小梅身后,手指去她的腰上掐了一下,怪怪的声音说:“天天有个人在记挂你,累不累人哪。”赵小梅一笑,用力一把推开顾艳。顾艳嘻嘻笑着,走去了店铺那边。
陈立根看着她们两人打闹,这已经习以为常了。赵小梅握着手机,回到工作台前。
“小梅,你去休息吧,这点活我很快就做完了。”
“不用呀老兄,我们一块。”
已经半夜了,陈立根在作坊一番收拾,准备好了明天要做的工作。一片安静,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走到窗前,看了看星星点点的夜空,然后关上作坊的电灯,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陈立根在睡梦中惊醒了,他分明听到室外有风声和雨点声,立即从床上爬起身来,一把推开窗户,往外一看,果然是起风下雨了,并有一些大雨点如子弹似的击打在他的脑门上。陈立根顿时惊愕住了,他想到了楼顶天台上晾晒的坯胎,刹那间脑袋里有如雷击。
“赵小梅,顾艳,你们快出来,外面下雨了……”陈立根在楼梯口大声喊叫,边喊着边往上面跑。
赵小梅在床上听到陈立根的喊叫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她发现雨点阵阵敲打着窗户的时候,赶紧起床,走去拉开当中的门。顾艳仍在床上沉睡,赵小梅猛推了几下。
“顾艳,快起来,快,老兄在喊了。”
“天啦,这才几点呀,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再睡会儿吧……”
“快起来了,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顾艳瞪大了两眼,说,“怎么会下雨呢?白天我们都听过天气预报了,没雨呀。”
“快呀,我们快去楼上天台,要不就来不及了……”
她们两人都预感到有大事发生,什么也顾及不得,就只穿着睡衣出了房门,快步往楼梯上跑去。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他们完全就没有准备。楼顶天台上,陈立根站在雨中,双手拼命地扶住棚子一侧要吹倒的支架。棚子上搭建的一块块毡子都被吹翻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有无数条钢鞭在空中往下抽打,有几块毡子像风筝似的升上了天空。陈立根疯了似的大声喊着:“快,快把坯胎运下去,快啊……”
三个人一阵手忙脚乱,赵小梅和顾艳抬起坯胎板子赶紧下楼。棚子一侧的支架已经被风吹塌下了,陈立根往后摔倒在地,他翻身爬了起来,扛起一块坯胎板子便往楼梯口冲去。就这样,他们慌慌张张上上下下地奔跑了好几趟,再次来到天台上的时候,肆虐的风雨之中,余下的十几块坯板上的坯胎全都在雨水中成了稀泥,东倒西歪,散落一地都是。
“老兄,完了完了,全都毁了。”顾艳趴在地面,捧起稀烂不成形的坯胎,心疼不已地说。
“没救了,都成‘脚板屎’了……”赵小梅也趴在地上,想拾出几件好点的坯胎来,却是一手的泥浆。
“雨太大了,回吧,都回楼下去。”陈立根喊着,他清楚一切都晚了,都没得救了。他的喊叫声顾艳和赵小梅几乎不能听见,也不想听见,她们站立在风雨中,酷似两座粘在地面的移动不了的雕塑。陈立根急得又喊叫起来:“下楼啊,你们都聋了吗?快,都快下楼去啊……”
陈立根急坏了,扯了这个,又去拉动那个,两个风雨中的女人怎么都不肯下楼,这不是她们所要看到的结果。
三个人回到了楼下的作坊,落汤鸡似的全身上下都是雨水泥迹。穿着睡衣的赵小梅和顾艳,双手怀抱于胸前,她们乳房、肚皮、臀部及身体的曲线都如宣纸上的水墨画一般显露在外,然而又是脏兮兮的,泥人一般惨淡。而陈立根呢,他是最后一个下楼,那颗脑袋软塌塌地垂落到胸前,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还在唰唰地往下流。
他们是彻底被打败了。一场暴风雨,让他们所有付出的汗水和心血,都付诸东流了。
赵小梅和顾艳搂抱一起,发出哀哀的哭泣声,很是揪心。
有好一阵子时间,他们呆呆地望着那些运下来的多半是已经损坏的坯胎,仿佛都被雷电所击中,完成处在另外一个世界,无法回到现实中来。
“不是说天道酬勤吗?老天爷明明是在跟我们作对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赵小梅哭着说。
“往下该怎么办,几乎全都毁了……”顾艳泣不成声。
陈立根像条疯牛似的来回蹿动,脑子里一片模糊,他要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是个男人,他是蓝天陶社一根顶梁的柱子。
“你们两个回屋去吧,别着凉了。”陈立根说,窗外的风雨并未停止。
她们两人都站着不动,就像是脚底沾满了胶水。
陈立根咆哮起来,大声喊:“你们站着有什么用,回屋里去呀!”
赵小梅和顾艳昂起头来,那是两张挂满泪水、楚楚可怜的面孔。此时陈立根冷静了许多,说:“你们要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有办法挽回这单生意,蓝天陶社决不会失信于人!”
早晨,雨停了。霞光映照东方的天际,显现出一片玫瑰红的云彩,使得这座瓷城增添了一抹奇幻的美丽。
兰兰手上捧着几本厚厚的书,身边跟随着背着双肩包的李强。他们刚从景德镇陶瓷学院大门出来。马路上,一辆崭新的带斗工具车驶来,车还隔着老远,汉克的头伸出车窗外,朝着路边的兰兰挥动着手。
“汉克来了。”兰兰说。
“喂,兰兰,你现在就有专车接送了?”李强说,声音有点怪怪的,“你不会这么快就跟这个洋景漂搞到一块去了吧?”
“什么叫搞到一块去,我们是朋友。李强你别一口一个兰兰、兰兰的,我比你还大半岁呢,你该叫我兰兰姐。”
“姐又怎么样,就不能有个姐弟恋了。”李强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去你的,我和你之间不可能发生那种关系。”
“哼,那就是这个洋景漂了吧。”
“怎么可能,我赵兰兰还能越洋过海嫁到荷兰去吗?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我爸我妈,不会离开景德镇的。”
说话间,汉克开着车已经停在了他们跟前。
“嗨,早晨好!”汉克跳下车来,绕过车头,极有绅士风度地拉开了副驾驶座这边的门。
“汉克,这几本书,都是我在学校学过的课程,全都送给你了,不用还。”兰兰把书递给汉克,汉克开心地接过,就像得到了宝贝,有《中国陶器艺术》《景德镇陶器美学》《陶器三百问》。汉克说:“谢谢,太谢谢您了。兰兰,李强,你们上车吧。”
兰兰钻进车内,坐在当中,李强坐在外面。汉克坐好在驾驶座位,示意两人系好安全带,将车开出。
“兰兰,你是说蓝天陶社遇到水灾了?”汉克问。
“不是水灾,是昨天的一场暴风雨,天台上的坯胎损失了不少。小梅姐一早给我来电话说的,具体损失有多大,现在我也不清楚。”
“OK,我们快点过去。”
汉克将车子一提速,飞快地往前驶去。
蓝天陶社楼顶天台上,赵小梅和顾艳显然一夜没有睡觉,眼圈红红的,正在打扫清洗地面。水泥地上一片狼藉,那些坯胎化成的泥水,堆砌成了一道道凝固的波浪形,像是一片经过拓荒的黄土地。
兰兰领着汉克和李强小跑着来到了天台,见到倒塌的棚架和一地泥沟水迹,还有许多变形的餐具坯胎,好一阵惊愕,没料到损失有这么惨重。
“我的天啦,都成‘脚板屎’了呀。”兰兰惊大着两眼说。
“脚板屎?脚板屎是什么东西呀兰兰?”汉克问她。
兰兰摇摇头,伤心极了。
李强赶紧解释说:“我告诉你吧汉克,脚板屎这个词是景德镇制瓷人的一句行话,就是形容雨水毁坏的坯胎,跌倒在地上,跟一坨坨屎一样了。”
汉克听到这话,眨了眨两只蓝色的大眼睛,禁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身体笑得前扑后抑,边说:“有意思,这太有意思了。OK,OK,这不是牛屎猪屎狗屎,是瓷器拉下来的屎,还一点不臭呢。”
汉克俯身抓起一坨湿漉漉的泥料来,捧在鼻子下用力去闻。因为汉克幽默搞笑,天台上的人全都笑出了声音来,这反而打破了原来沉闷的气氛。大家一起动手清理天台,忙碌开来。兰兰告诉赵小梅和顾艳,上星期汉克买了一辆工具车,以后陶社如需要拉拉原料送送货什么的,可以用汉克的车,借来用也行,这可是汉克交代她说的,都是三宝村的好朋友,不用客气。
赵小梅和顾艳感激的目光去看天台一角的汉克,汉克收拢了一堆泥料,三下两下的,做出一个造型极美观的小罐子。汉口兴奋地说:“嗨,兰兰你看,你们看,它已经不是脚板屎了,这个罐子是件作品,还可以用来种花种草。OK,OK。”
见此,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立根骑着电动车去了樊家井。
樊家井地处景德镇市区的南部,靠近老火车站附近,原本这里是城郊接合部的一条小通道,上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生产关系的变革,个体瓷器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崛起,业主们纷纷涌向这里建起了前店后坊,不过几年工夫,便很快形成了一条鳞次栉比的瓷器街,各家店面且以高仿古陶瓷为主,因此也称之为“仿古瓷一条街”。说是一条街,实际上有好几条窄小的两三米的街巷交织一起,街道两侧全都是色彩斑斓的仿古瓷店铺,瓷工们推着一辆辆装有素胎、白胎及各种样式的陶瓷成品的板车往返走过,极具当地特色。
武剑早年便在这里有了一家挺大的店面,名为“景德瓷器店”。
陈立根在门外停好电动车,匆匆走进店内的作坊。几名工人正在制作绘画仿古瓷青花瓶,地上铺满了装有颜料的瓶瓶罐罐、打磨用的砂纸、毛笔雕刀什么的。武剑坐在一把躺椅上,手里捧着一个紫砂壶喝茶,摇晃着身体像个监工似的。他一抬眼时,见到是陈立根来了,赶紧起身。
“哎呀,是陈总来了。”
“武大哥,我是来找你求救了。”
“找我求救,陈总你没有搞错吧?”武剑说,以为陈立根是在开玩笑。
“对呀,这事情非常严重,还非得大哥您亲自相助才行。”
陈立根在一边的茶桌前坐下,把昨晚陶社天台坯胎遇到暴风雨袭击的事情说给武剑听,着重强调了这批商家订制餐具的时间性。
“陈总,这没问题,兄弟有难,做大哥的自然要鼎力相助了。你放心好了,别说是区区手工餐具,就是元朝的青花瓷瓶,明清的大龙缸,我都能给它做得难辨真假。”武剑说,手掌在胸脯上拍出几声响。
“我是绝对相信武大哥这边的手艺,那工钱上的事……”
“工钱上的都好说,你看着给点行了,只要不亏待了我店里的小兄弟们。”
“谢谢大哥了!”
陈立根高兴极了,没想到武剑做人这般爽快。
当天下午,“蓝天陶社”作坊重新开工。陈立根计划用最短的时间把损失的餐具坯胎做完,多加了几台拉坯机。武剑亲自上位,一点也不马虎,他原本就是一个制瓷高手,带来的两个小兄弟也都是能工巧匠。陈立根、赵小梅和顾艳开始了紧张的工作,兰兰和同学李强负责后勤打打下手。
仅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所有重新生产的坯胎再次搬上了楼顶天台。
王小林知道了陈立根这边遇到的困难,买了一大堆水果食品送来陶社探望。他都没料到陈立根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抢回失去的时间,非常之兴奋。王小林认为这件事他可以给郭总打个电话,说说具体情况,往后推个几天再交货。陈立根却说:“做生意讲的就是信誉,人家郭总既然选择了蓝天陶社,那就不能失信于人。”王小林看着陈立根疲惫消瘦的脸,他说:“根子呀,你做得对。记得著名作家泰戈尔说过,你今天受的苦,吃的亏,担的责,抗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会变成光,照亮你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