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一不可负卿卿(11)
从长春回来后,林穷水发现江远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从之前的怕她怕得要死,到现在步步紧跟,一刻不见都不行。
今儿林穷水没有什么要忙的,把上海这段时间的报纸拿来翻看。窗外天气晴朗,蓝印雕花窗映下缕缕幽光,林穷水坐在沙发一角,分外安静。
“山河!沈山河!”书门被推开,江远带着一身露气从外面跑进来,双手藏宝似的放在身后,神秘地走到林穷水跟前。
林穷水放下报纸,抬头看他,一双眸子墨色流转,轻易叫人陷下去。
“沈山河,你猜猜我手里有什么?”成捧状的小手在林穷水眼前晃动,好好的男儿郎,眼里多了几分期待,瓷白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掐。
[系统,我死了。]
[???]
[反派都十五了还卖萌,这么卖萌犯规啊!]
一颗心融化的林穷水认真看了看江远的手,然而她实在不知道他手里藏了什么。林穷水缓缓摇头。
江远失落地哦了声,眸光一暗,很快又亮起来,兴致冲冲把手张开:“我在花园里捉的!”
手中赫然是一只透明玻璃盒装着的毛毛虫,绿色肥胖的身体,背上密密麻麻的毛,让人后背发麻。林穷水反射性把报纸一丢,后退几步,半个身子都跌在了沙发上。
江远浓黑幽密的睫毛眨了眨,遮住眼中翻滚复杂的情绪……他好像忘了,山河不喜欢他玩闹。
少年有片刻的失神,反应后来咻咻抱着玻璃盒跑出去,换了几本书回来,一一摆在书桌上。袖子被扯了扯,林穷水回过头,就见江远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山河,我不会,教我。”
林穷水用余光瞥了瞥书,发现尽是些《天演论》《山海经》等没有注释的文言书籍,一颗心复杂到极点。
[系统……]
[懂了!开外挂!]拥有一个文言废宿主的系统努力查询资料,一股脑把文言注释传给林穷水。
本以为这样对付十五岁的江远绰绰有余,终究是林穷水想多了,接下来她才知道什么叫“为人师者,高危职业。”
“山河,这个词怎么释义?”江远手指着“葳蕤”两个字,抬头看向林穷水,宛若孜孜不倦求学的稚子。
[统儿,这个词我刚刚是不是讲过?]
[我不知道。]系统声音透着兴奋,一颗心全在攻略上。
林穷水忽略干涩发痛的嗓子,本着我是反派亲娘,又讲了一遍:“葳蕤,草木茂盛的样子。”
江远仿佛懂了的样子,点点头,把书捧了回去,装模作样看起来,余光却在偷偷打量林穷水。
忽然,江远皱起眉,浑身不自在起来,很想这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山河。”怯生生拉了拉林穷水袖子,江远指着书上的某个词给林穷水看。眸光在江远脸上扫过,林穷水低下头,又去看江远不懂的词句,顿时嘴角抽了抽。
葳蕤。
草木茂盛的样子。
这次林穷水终于记得自己讲过,随手拿过报纸卷成筒状,毫不客气敲在江远头上。这哪里是不懂问题向她请教,分明是拿她寻开心。
江远沉浸在林穷水终于看向他的诡异的愉乐中,猛然被这么一敲,不是捂住脑袋哭嚎,反而痴痴笑起来。
林穷水:……
一不做二不休,林穷水故意板着脸,伸手指向门:“出去!学懂了再进来。”
江远收起旖旎的心思,一颗心沉到谷底,慌乱地抱住林穷水腰身。这个年头的少年已经有林穷水肩膀高了,头刚好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
“我不要。”
“不要出去。”
“要和山河待在一起。”
说着说着,江远手就攥紧林穷水衣裳,衣服被他捏出褶皱。他胸膛上下起伏,身体也跟着轻轻抖动。
林穷水背着江远,看不清他眼里浓墨翻滚的神色,直当他哭了,又是无奈又是好气:“不出去就不出去,十五了,又不是小孩,哭什么。”
“山河。”江远重复一句近乎虔诚的祈愿,“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林穷水没有多想这句话的深意,但也没有回答,目光直直落在书桌中间的一张报纸上。那有最新刊登的中/国现状,有对未来上海形势的分析,也将有沈山河和江远的分别。
……
时间说起来很慢,但真正到来不过一朝一夕。
一月二十八日晚,飞机的轰鸣声在半空中响起,时值深夜,仍然睁着眼的林穷水眼睛有些涩痛,听到飞机翁鸣的一瞬,她身体一僵,然后用尽最快速度往外冲。
林穷水最先来的是江莺的房间。她房里挂满了衣服,长衫、青衣、水袖,江莺躺在床上睡得正熟,怀里抱的是她最爱的戏服——瑶池牡丹。
一身湘红翻飞,牡丹婷婷绽开,江莺说她要做千娇万宠的杨贵妃,肆意潇洒。
杨贵妃是在安史之乱中丧命的,江莺也是。
所以她不能让江莺活在乱世。
林穷水早早准备了两张出国的船票,让江莺带着江远去到国外。
“江莺,醒醒,日/本/人打进来了。”林穷水摇醒江莺,在她怔愣的目光中把准备好的箱子递给她。
明白林穷水意思后,江莺心跳如雷,眼看着林穷水启唇一笑,转身走出房间。江莺看了眼箱子,顿时被蛇咬一般从床上跳下来,边穿衣服边呢喃:“沈山河疯了,疯了……”
江莺用最快速度收拾好东西,拎起箱子跑向江远房间,先是“砰砰砰”地拍门,然后推门而入,把江远从被子里拽出来,外衣一件一件丢给他。
“小江远,走,逃命去。”江莺牵住江远手,跑到沈府前院,沈府一盏灯未点,冷清得可怕,被黑暗的巨齿吞没。
江远心跳如鼓,拔凉拔凉的,反手睁开江莺,冷眼看她:“沈山河呢?她走我就走。”
江莺去拽他,江远脚扎根在地,纹丝不动,依旧重复那一句话。气急的江莺一巴掌向他拍去,口中骂骂咧咧:“小王八羔子,让你跑就跑!”
巴掌还未落下,江远已经一溜烟跑远,原来是林穷水出现在院子,江远正扑进她怀里。
仰头,少年的眸子比黑夜还漆黑,认真看着她:“山河,我们一起走。”
林穷水揉揉她头,牵起江远手,拎过一只灰皮箱子走在前面:“我送你们。”
街上混乱不堪,哭嚎声满径都是。忘了炮弹是怎样投落,完好的房屋化成废墟,人们何时醒来,又何时才能够安睡。
林穷水只知道,她把江莺江远送到码头的时候,还能看见空中的黑烟和灰尘,扑不灭的大火要烧光一切。
三人上了船,放好行李后林穷水借故去厕所,江远立马眼巴巴地看过来:“会骗我吗?”
林穷水哑然失笑,道:“不会。”
“那你会回来的,对吧?”
“嗯。”
这声回答宛若一粒石子投在水中,一丝波澜也没惊起。江远失望地垂下眼睫,在心里重复:只要你说,我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