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一不可负卿卿(10)
林穷水发现江远在学戏曲时是在五天后。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穷水吃的却是枪子,比伤筋动骨严重多了,只是医院无聊,熬过五天住院时间,林穷水再也不肯待。
于是后来让人议论纷纷的沈山河,多了个怕住院的名头。
独自走出病房,林穷水才发现病房有多紧缺,过道上躺满了人,他们眼底下是黑青,脸颊两旁瘦削下去,面色苍白,瘦弱的身板挤在一起,有种滑稽的可怜。
也许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能轻易住上病房的,只有沈山河这种人。
林穷水忽然想到几月后历史长河中的又一个浪花——一/二/八事变。
纸醉迷金且繁华的上海都市,终于被敌人盯上,迎来惨痛一击。无数民宅商店化为炮弹中一片废墟,一砖墙瓦,一粒烟尘。
战火绵延到内地,无数人奔走,无数人生死,到时候,又该有多少人没有病房住,孤零零躺在过道呢?
林穷水哽住,忽然不敢想下去,匆匆走出慈宁医院。
“听说了吗,上海名角江莺,又开始在梨园唱戏了。”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她得罪了戏老板和张老板,怎么还敢出来唱戏?”
“骗你不成,她还带了两个角儿,啧啧,也都是绝色美人。叫江宁和什么来着……哦对,江远。”说话的人苦思冥想,报出个名字来。
[系统,听见了吗,反派变成大美人了。]听到议论,林穷水同系统打趣。
系统反问:[???你这时候不应该马不停蹄跑去梨园,救反派于水火之中吗?]
[呃……说得道理?]
林穷水招了辆黄包车,匆匆在梨园戏楼前停下。戏楼搭得好,门前一片牡丹,在战火硝烟弥漫中,照样开得红。
戏楼上是一副对联,也不知是谁题的,笔走龙蛇,笔力均厚,这么年还未褪色,上联是“一笑倾国色”,下联“一舞若惊鸿”。
今日的梨园格外热闹,门口都挤站着人,目光痴迷地盯着里面,眼睛都不敢眨动,生怕错过旦角一丝一毫的动作。
林穷水走到门口,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传来,戏台上三人身形相似,蜀锦绣纱,用油彩细细描了面,手捏折扇,轻提裙角。
当真一舞若惊鸿。
只可惜今日是看不到“一笑倾国色”的场景了,只因今日唱得是《牡丹亭》的前半段,曲儿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
他春归怎占的先?”
……
三人唱得是同样的词,台步调子,谁也不输谁。今日曲儿惊艳,人也惊艳,一身花旦的打扮的江远几乎吸走一半人目光。
江远穿一身青衫,露出的颈修长,一截瓷白的皮肤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他眉本就修长,只描重了些,眼尾却是用红腮细细画过,叫人辨不清他是否哭过。
脸是雌雄莫辨的,上了妆,换了青衫,那就真真是一个美人,眼波流转,叫人神魂颠倒。
江远也见了林穷水,一曲终,妆都来不及卸,就向林穷水扑腾过来,揽着他腰不肯撒手。
“山河!”
江远后背不清不重挨了一巴掌。
“没大没小,叫娘。”
“反正我是捡的。”江远挣出林穷水怀里,退后两步认真道,而后才想起卸妆的事。
江远走向后台,却被人拦住,那人手不干不净伸出来,像是要在他腰上摸一把。
台上的江莺见状赶紧冲下来,“啪”一声打开那只脏手,脸稍稍沉下:“张老板,这是位贵人,看在我的面子上,要不今天的事就算了吧。”
张老板是位煤老板,一身豪横气,当初江莺险些被戏老板卖与他做姨太太。
那时的张老板眼见着好事将成,没想到江莺居然卷了钱财跑了,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来对美色的怜惜,一个巴掌往江莺脸上扇去。
“当初你给脸不要脸,现在要我给你”面子?江莺,你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张老板唾沫横飞,身上的肥肉跟着抖动,半响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你让这旦角陪陪我,过去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后台净面的江宁听见动静跑出来,林穷水已经拔枪把人脑袋抵住了,面色冷郁,声音自然一股冷意:“张老板,连我的人都敢欺负?”
任他是张老板也好,煤老板也好,左右不够沈山河有钱,加上沈山河和洋人交好,受租界庇护,上海谁敢欺负她一头?
汗岑岑流下,张老板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林穷水一枪崩了他,吓得说话也不利索。
“沈、沈小姐,张某有眼不识泰山。”
林穷水并不听他解释,转头看向江莺,她脸已经肿起来一块,在瓷白的皮肤上有些触目惊心。
“打回去!”
“?”江莺先是愣了阵,反应过来,甩手一巴掌打在张老板脸上,听这响亮的巴掌声,丝毫没有留力道。
因为梨园一通事,三人回到沈府已是暮色四合,黑色汽车停在沈府前,打着车灯,车灯映着雨中丝丝的小雨。
“怎么突然想学曲了?”
林穷水随口一问,前座江宁手一僵,没有吭声,反倒是江莺大大咧咧把话头接过去:“江宁江远想学,我就教了呗。”
“是啊,山河姐,我就想学个曲。”反应过来,江宁一笑,“我一个人铁定学不下去,索性拉了江远一起,怎么样,江远唱曲好听吧?”
合情合理的回答,要是换一个人肯定信了这说辞,但林穷水是林穷水,意外身亡的豪门千金,看得多,懂得多,会揣摩人心。
这个世界里江宁和原本世界一样,为救国义无反顾投身到组织中,所以江宁学曲儿有个重大作用——传递组织的情报。
“你们先进去。”林穷水看向江远和江莺,江远隐约觉得不对,频频向她望来,最终还是跟着江莺进了沈府。
车内安静下来,一下子能听到车外的细雨声。林穷水用一双极深邃的眸子看向江宁,语气苦涩:“你不该带着江远,他才十五岁。”
“山河姐,学个曲而已。”
“江宁!”林穷水一下子严肃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唱曲是为了传递组织消息,你这是革命。江远呢?他才十五岁,他可以出国,没必要留在风雨飘摇的国内。”
一字一句,一点一点让江宁心凉透,沈山河啊,从一开始就规划了他们每个人的路线。
“万一江远想投身革/命呢?想拿枪打退敌人呢?”
“我不会让他‘想’。”
怒意从心底涌起,江宁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大声叫出她名字:“沈山河!你想要我们走的路,究竟是不是我们愿意走的!”’
重重摔上车门,江宁大步踏进沈府,头也未回,显然被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