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实践与当代志愿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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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社会整合与社会化:志愿精神的功能与传承

本小节对志愿精神的社会功能与价值传承展开论述。首先,志愿精神的价值导向与实践内涵,在社会中发挥了重要的整合功能。在这个意义上,志愿精神也被比喻为一种增强团结的社会黏合剂(social glue)。在经济发展和社会变迁的背景下,传统的文化价值与规范受到冲击,志愿精神的社会整合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缓这些冲击带来的影响。并且,在现代化过程中,邻里与社区之间的关系纽带同样受到影响,甚至呈现弱化和下降的趋势。志愿服务实践以及它所传递的志愿精神,为重塑邻里和社区的关系网络,巩固社会团结提供了积极的改变力量。

其次,参与志愿服务还有重要的社会化功能,它是个体学习和内化社会价值与规范的重要方式,在这一过程中,志愿精神的价值与文化也得到了传承和发扬。并且,对不同年龄阶段的人而言,参与志愿服务在社会化的意义上也存在区别。年青一代通过参与志愿服务可以学习和实践社会技能,内化与传承志愿精神;老年人参与志愿服务,代表了社会融入与社会整合的新方法,甚至是再社会化的重要途径之一。

图2-1 志愿精神社会功能的解释维度

对志愿精神的功能,可以从社会、社区、组织和个体四个维度进行概括。

在社会维度,志愿精神发挥了促进社会整合(social integration)与增进社会凝聚(social cohesion)的功能,它通过志愿服务实践联结了社会、社区和组织中的人,并通过价值实践与传递,将个体联结和凝聚为社会整体。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精神风貌与价值导向,志愿精神不仅是时代风貌的体现,也是社会价值观的组成部分。利他、奉献与互助的志愿精神是社会团结的黏合剂。

在社区维度,志愿精神通过志愿者的实践,不仅可以改善社区居民的生活状况,增加社区居民的联系,而且可以提高居民对社区的归属感、认同感和幸福感。在概念上,社区所指涉的对象和范围比社会要具体。社区也是志愿服务实践的基本单位,例如,为社区需要帮助的人或者群体提供社会服务,通过志愿者维护社区卫生和公共秩序等。事实上,在志愿服务的分类中,基于社区的志愿服务(community based volunteering)代表了最为常见的志愿服务形式之一。

在组织维度,志愿精神成为许多非营利组织的价值理念,甚至一些营利组织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结合专业特点表达自己的志愿精神。前者表示狭义的组织志愿精神,后者则表示广义的组织志愿精神。例如,红十字会将志愿精神作为七项基本原则之一。[8]以企业志愿服务(corporate volunteerism)为例,它已经成为当代许多公司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一种主流方式。此外,一些商业机构会通过成立基金会或者慈善组织的方式,在社会服务和公共领域发挥影响力。

在个人维度,志愿精神与个体的道德和责任感相关,志愿精神与志愿服务实践蕴含了个人与社会的辩证统一关系。个体通过奉献社会来实践志愿精神,在参与社会、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展开对美好社会与幸福生活的追求。并且,志愿服务还发挥了社会化的功能,个体在发展的不同阶段,对社会化的需求也有差异。通过社会化过程,个体成为志愿精神的承载者、实践者、传递者和发扬者。

值得注意的是,志愿精神作为一般化的概念,社会成员个体对它的认知和接受可能也会存在一定的差异。例如,参与宗教相关志愿服务的志愿者,倾向于从精神方面来解读自己的志愿服务行为,甚至将它理解为一种基于身份的义务和责任。但是无宗教背景的志愿者,则更倾向于将自己的参与理解为帮助他人与奉献社会(Musick & Wilson,2008:78)。这种差异化的理解与体验,从侧面反映了志愿精神的历史和文化意涵,以及志愿组织在目标与价值导向上可能存在的区别,并反映在个体志愿者的认知与认同上。

对属于非营利部门的志愿组织而言,志愿精神与组织目标一般会存在高度整合的关系。对一些营利部门的组织机构而言,志愿精神表现为一种潜在的价值属性。资中筠对美国公益事业发展百年历史的研究认为,志愿精神的美国传统,表现为一种对靠利益驱动的市场经济的平衡力量。利他主义的同情心和对群体与社会的责任感,是美国公益事业的思想基础(资中筠,2019:330)。许多企业不仅有常规化的志愿服务实践,鼓励员工参与各种志愿服务,在员工招聘时重视申请者的志愿服务经历,而且通过捐赠和成立慈善基金会的方式为社会做贡献。

另一方面,社会化是个体由生物人变成社会人必须经历的过程。志愿精神的传递、继承和践行,志愿服务代表了社会化的重要途径,志愿组织则是重要的社会化场所。通过参与志愿服务和加入志愿组织,个体学习组织与社会角色,接触与掌握知识技能,并将它们运用在志愿服务实践中,团结、奉献和互助的志愿精神也在这一过程中内化为个体志愿者的道德与价值认同。

根据个人成长的阶段性特征,不同阶段的社会化重点也不一样。对青少年而言,基本社会化与发展社会化是学习社会技能、道德规范和文化价值的关键阶段。志愿服务的社会化功能不仅传递了志愿精神,亦是对前者的一种内化,帮助青少年形成正确的价值观念与行为准则。此外,还存在再社会化的方式,个体通过再社会化学习和接受新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广义的再社会化指随着环境改变,人们主动地调整,自觉学习和接受新生活方式与行为规范的过程。狭义的再社会化也称为强制社会化,指个体在强制条件下接受新的价值观念与行为规范。例如,那些需要实施非监禁性矫正刑罚的对象,到社区从事志愿者工作,是社区矫正的常见方法与选项,也是强制再社会化的一种手段。

志愿服务实践表现出较强的组织化特征,志愿组织在志愿者招募、培训、任务设计、监督管理等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志愿组织也是志愿者社会化的重要场所。对组织社会化的过程解释,“三阶段模型”提供了一个较为基础的理论分析框架,它按照新人从进入组织到成为合格成员的转变,将这一过程分为三个阶段:抵达前阶段、遭遇阶段和质变阶段。

在抵达前阶段,新人并没有进入组织,但是对组织形成了一定的认知。在遭遇阶段,新加入者习得了新组织的文化,并根据它对自身进行调适,在克服第二个阶段的困难之后发生质变,个体也从一个局外人变成局内人。值得注意的是,组织社会化并不是一个平稳的过程,对新人而言存在紧张的压力。遭遇阶段的组织社会化还包括中断或者失败的情况,新人如果无法满足任务要求与适应角色,可能会选择退出组织。

在三阶段模型的基础上,研究者将三阶段按时间序列拓展为六个阶段的内容:熟悉管理者、文化适应、认可、参与、胜任工作和角色承担。其中,文化适应是一个关键节点,它意味着新成员对组织文化的接受,并愿意为之做出改变以整合进组织,成为其中的一员(Myers & Oetzel,2003)。角色承担对应了三阶段模型中的质变阶段,新人已经满足了成为组织成员的各项要求,有能力应对组织工作中的挑战。

对加入志愿组织的新成员而言,在成为合格的志愿者之前,也需要经历一个组织社会化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包括学习志愿服务的知识、伦理、志愿精神和服务技能,还包括对组织结构的了解和组织角色的学习,并建立对志愿组织的认同感。志愿服务的管理者将加强组织成员的社会化体验当作目标,积极与成功的组织社会化将提升志愿者的组织认同与忠诚度,为今后更好地展开志愿服务实践创造有利条件。

生命历程的观点认为,个体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其能力和动机,以及所拥有的社会资源、组织资源和文化资本是不一样的,进而在各个阶段参与志愿服务的表现也有所区别。相比于固定时点的横断面研究,生命历程视野下的研究侧重考察当下社会情境中志愿服务参与的影响因素,更注重前期经验对志愿服务参与的影响。个体从青少年到成年阶段的转变,中学阶段的志愿服务经历对早期成年阶段的志愿服务参与有积极正面的促进作用。因而,可以在青年阶段通过学校制定服务学习项目的方式,培育志愿精神与志愿服务的可持续发展,甚至是终生的志愿者(Oesterle,Johnson & Mortimer,2004)。研究结果揭示了志愿者的早期经历对志愿服务价值认同与参与的影响,这也是青少年发展社会化,形成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的重要阶段,需要在志愿服务相关社会政策的制定中引起重视。

与生命历程方法类似的研究,是通过“家庭社会化”(family socialization)与“社会经济地位传递模型”(socioeconomic status transmission models)来考察志愿服务在代际的关系。通过对固定样本数据的考察,研究发现青少年从高中到为人父母的成年阶段,虽然志愿服务的社会参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但是家庭社会化的影响要大于前者。一般认为,家长的行为对自己的子女有示范作用,他们的慈善行为与志愿服务经历会给子女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9]青少年在高中阶段受家庭影响参与社区志愿服务,有这种经历的个体在成长过程中表现出更强的利他主义取向(Janoski & Wilson,1995)。许多成年志愿者参与志愿服务,在访谈研究中强调母亲的志愿服务经历对自己的影响(Musick & Wilson,2008:228)。家庭是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第一个重要的社会化场所,在志愿组织的专业社会化之外,志愿精神在以家庭为单位的志愿服务实践中得到了传承。[10]

志愿服务对老年志愿者也有积极的社会意义。人进入老龄化阶段之后,心理和社会需求亦随之提升。志愿服务参与被视为老年人实现社会参与和社会整合的重要途径之一。一般认为老年人拥有较多的时间和自由,可以通过志愿服务实践学习新技能,再社会化的同时传递志愿精神给下一代。并且,参与志愿服务对个体和社会而言存在积极的结果(Pillemer & Glasgow,2000:39-40)。另一方面,老年人的志愿服务参与也存在一定的年龄特征,随着年龄的增大与行动能力的下降,这部分老年人参与志愿服务的比例要低于其他年龄阶段的老年人。但是,通过参与志愿服务建立和拓展的社区网络,有助于老年人在社区生活中表达自己的需求,进而成为志愿服务的帮助对象。

家庭、学校与志愿组织是社会化的重要场所,但是在社会变迁的背景下,固有的价值与联结纽带受到冲击。对年青一代的社会化而言,因为参与志愿服务的偏好、方式和选择发生了变化,传统的加入志愿组织成为会员,定期参与常规化志愿服务的方式对青年群体缺少吸引力。在年青一代中出现了新的社会动态,其对组织成员的社会化与认同建构,使传统志愿组织的社会化核心场所地位开始下降。另一方面,随着网络社会的兴起,新的志愿服务社会化场所开始出现。借助信息通信技术,松散的组织化网络成为新的社会化渠道和场所(Hustinx & Lammertyn,2003)。数字时代的网络或者虚拟志愿服务,与在场的志愿服务相比具有更大的灵活性和开放度,也被认为受到年青一代志愿者的欢迎。[11]

面对这些复杂的变化,以及新社会动态对传统志愿精神、志愿者、志愿组织和志愿服务实践带来的影响,志愿服务研究也出现了新的趋势,学者开始在社会变迁的历史语境中考察和理解新志愿精神以及新志愿服务的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