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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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的我，热爱写作，热爱电影。生活在一片文学与艺术之中。文学与艺术让人的精神世界充盈，充盈到接近幸福。

当时我最喜欢的是阿莫多瓦的电影。我曾经和jaja看了阿莫多瓦的所有电影。那是我回忆里最美好的时光。我会和jaja在看了一部电影后聊很久，关于男人和女人，关于人性，关于生命中很多不可避免的错误，以及如何弥补错误。总而言之，我们既像是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找自己，也像在扮演某个电影里的角色。

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很多普通人，干着事后看起来颇为极端的事，但因为干了，将错就错也好，亡羊补牢也好，只能继续下去。当时我们好像既找到了自己，又觉得那样的自己不可思议。

jaja也会问我一些傻乎乎的问题，比如说：“你是不是真的爱我，而不是像威尔顿那样，只是在骗我？”

我当然被她问住了。爱不爱，这种问题都是陷阱。很快，我明白，jaja这个问题确实是很傻的问题。

我问：“威尔顿是谁？”

jaja记错了。她在我们看完一部阿莫多瓦的电影之后，用了伍迪·艾伦某部电影里的男主角来对我进行爱的逼问。

伍迪·艾伦，是我俩共同喜欢的另外一个导演。

“我不是威尔顿，我的眼里没有上流社会。”我说。如果你硬要说我是伍迪·艾伦电影里的谁，我觉得我更像是胡安·安东尼奥。

我们当时也刚看完《午夜巴塞罗那》，自然，jaja对这个人名还是有印象的。

“你想死啊。”她对我大叫一声，朝我挥起一个大大的手掌。

我笑嘻嘻顺利地逃了过去。

胡安·安东尼奥，可以同时开展两段以上的感情，并且游刃有余。

在电影里找自己这件事挺有趣，如果想这么做，就一定能做到。

令人意外的是，在和jaja分开后，我再看阿莫多瓦的一些电影，或者伍迪·艾伦的某部电影，都没有找到自己。

那天夜里我看了一部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我又找到了自己。我像是出租车司机特拉维斯，在没有成为英雄之前的特拉维斯。

最后一次开专车是在那个中年男子从我的车上下去之前，我被他轻蔑的笑声击中了。

他说：“现在开专车只可以生活，只足够生活。”

但我说：“我享受着开车的乐趣。”

他反驳我说：“刚开始是有乐趣，后面迎接你的是漫长的冰冷的白天。”

我说：“朋友，你这话水平挺高。”

他说他以前也是一个司机，但后来他决定做金融。天赐良机，他跟对了一个老板，做起了互联网金融。他试图说服我也跟他干互联网金融。

但我委婉拒绝了。我拒绝的理由是，我既没有这个本钱，也没有任何这方面有关知识和经验的积累。但好像这些都不重要似的，他继续试图说服我做他的下线。而我不再接他的话。

我认为这是无趣的也不会有结果的对话。这导致他下车前，对我笑了笑。

但我理解这个笑容，他是嘲讽我，失去了一个大大改善生活的机会。

他嘲讽的不光是我错失了这样的机会，错失了一个带头大哥，更是嘲讽我的愚蠢，智力的偏狭。

在他下车后，我也下了车。我目光凶狠地盯着他问：“你刚刚在笑什么？”

我知道，这时候我想到的是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片段。彼时彼刻我想在他的电影里扮演一个角色。

那个中年男子被我的质问镇住了。但我也没有打算善罢甘休，直接上去推了他一把。简单地说，我想跟他干一架。

后来我就被投诉了。做互联网金融的这位大哥，还擅长打投诉电话。他们总是通过电话解决人生的问题。而且他成功了，我被平台和系统暂停了接单功能。

被停业，这是回到家收到了平台短信我才确认的。但我无法跟阿珍说，我觉得这挺丢人的。阿珍和jaja不同，她无法理解我希望从电影里寻找自己的动机。

我开专车是为了让阿珍多一些买菜的钱，才开始不到一个月。可以说，开专车让阿珍对买菜这件事，渐渐有了更多的信心和选择。

阿珍做饭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想让自己静一静，但发现这挺困难的。我打开了电脑，原本准备打会儿牌或者开个什么游戏，但翻着翻着来到了电影的文件夹，就看到了阿莫多瓦的名字。那个以阿莫多瓦命名的文件夹里，排序第一的是《对她说》。

我再一次想到了jaja和我在那些日子里看阿莫多瓦的样子。

jaja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子。我把“可能”两字放在这里，毫无疑问代表了我的不自信。

我从来对自己最爱谁，没有自信。

以前觉得最爱的人，后来成了我的亲戚。后来我最爱的人，离开了我。现在我的爱人，在身边，但我不知道能否堪称我的“最爱”。

我和jaja无所不谈，兴趣相投。但我总觉得这还达不到我对一个伴侣完完全全的想象。

在我想象中，我的伴侣，应该时不时会给我一个甜蜜的吻，会时不时抱住我，一直对我笑。

仿佛，我想念的就是那个甜甜的吻。但jaja经常给我一个酒气熏天的吻，甚至还伴着不少烟味。

jaja爱喝酒，烟不离手。

我不知道最后让我失去jaja的究竟是什么，可能是我的骄傲和冷漠，也可能是命运的作弄。

jaja后来再也没有联系我。我试图联系她，但却一直没有回音。

有一段时间了，我都在给jaja写微信，写完，没有点击发送，就存着，下次继续写。上下滑，我怀疑我已经给jaja说了几千字了。

直到有一天，我尝试把我一段时间内给jaja说的话都发出去。但是，我被拒收了。

jaja已经拉黑了我。

我对着手机屏幕苦笑了两下—这实际让我很崩溃。也就是说，我再也没办法跟她说话了。我想对她说话，但是她不允许我这样做—一个骄傲的人，此时此刻就会很崩溃。

突然想起jaja，是因为我想对她说，今天的我已经很接近阿莫多瓦电影里的男主角。

我想杀了我婶婶。

我怂了。

我婶婶死了。

但我现在着急要做的却是要帮我的叔叔洗脱罪名—而不是去追查杀我婶婶的真正凶手。

现在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阿莫多瓦电影里的男主角，毕竟都是沉默寡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