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增发
累吗？很累！
炎热的夏季，哪怕已经到了六点多，天依旧很亮、很亮。早早就爬上天空的月亮，仅仅只是一个淡淡的光影。肆虐了一整天的太阳，始终不肯下山，将蓝天白云映得血红血红。
恐怖的温度也一点都没有比正午减退多少。哪怕穿了皮鞋，走在都市的柏油路上仍然隐隐感觉到了滚烫。从这样的炎热里走到开了空调、凉爽无比的饭店包厢，任谁都忍不住想站在空调的通风口，好好吹一下。
何况，今天整整一天，大多数时间里，帅朗都在不停地接听电话，接听那些股民愤怒质问的电话。听了一整天，说了一整天，当真是又饿又渴。面对服务员不断端送上来的菜肴，面对已经倒入杯中的美酒，帅朗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叫唤起来，喉咙也干裂如火烧，想吞一口口水滋润嗓子都做不到。
他终究没有立刻拿起杯子畅饮，也没有将筷子伸向面前香味扑鼻的菜肴。反而借了一张纸，一支笔，唰唰唰地写了起来。
以庆祝帅朗入职为名义请帅朗吃饭的叶阑珊，初始笑吟吟地看着帅朗，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她可不觉得，帅朗今天第一天上班，就能探寻到长林的什么机密。
可是，看着一串串数字渐渐出现在了白纸上，她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是惊讶。
好不容易等帅朗停下，叶阑珊指了指面前已经写满了数字的白纸，忍不住吃惊地问：“这……这些，都是你今天在长林记下来的？”
“这些，都是长林最近几年向外公布的信息。可惜我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不方便拍照也不方便记录。好在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帅朗好像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轻轻点了点头，“你建议我应聘证券事务专员，确实很高明。这个职位，让我很容易就可以整理出长林集团过去那些年的历史资料。然后通过这些历史资料上的数据，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长林过去的经营情况。”
“等等……”叶阑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帅朗的话。
不错，确实是她建议帅朗前去应聘证券事务专员的，不过，这只是一步意在长远的闲子。鬼才会认为能这么立竿见影！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帅朗那张白纸上的数字，狐疑地问：“以你现在的职位，能够查到的所谓历史资料，大多数都是公告信息吧。公告信息人人都能查，只不过想要查过去几年十几年的话，没你这么方便而已。问题是，公告的信息很多都是故意给股民看的。这里面有很多花样……”
“我知道！”帅朗不为所动，“单单一份公告信息上的数据，很可能做了手脚，足以掩盖住重要的信息，让外人看不出其中的底细。可是凡事皆有留痕。如果把前后的数据结合起来，很容易就可以算出真相来。比如，这个，还有这个！”
说话间，他用笔在白纸上的几个数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叶阑珊瞥了一眼，立刻看出来：“这都是长林集团历年十二月份和一月份的资产盈亏。嗯，确实有问题，一月份的盈利，一下子比十二月份多了很多。啧，这是逃税？”
说着，她眼睛一亮。如果能够举报长林集团逃税的话，哪怕只是历史问题，并不需要刚刚担任董事长的齐华背负法律责任，也绝对能让齐华乃至整个长林集团现在的公司高层焦头烂额。
帅朗摇了摇头：“不是逃税，是避税。帮东家逃税的会计师，那是坑人的废物。不会做账的会计师那就是出纳。只有合理避税，会计师才对得起那份薪水。会计师合理合法避税的手段很多。就好像长林集团，你发现没有，他们在年底都会购买511880。”
“场内货币基金银华日利？”叶阑珊扬了扬眉，“嗯，银华日利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和其他场内货币基金恒定净值不同，它是收益累加算入净值。更重要的是，按照我国目前的法律，投资者从证券投资基金分配中取得的收入，暂不征收企业所得税。”
“每年倒数第二个交易日，就是银华日利的登记日。企业投资者在那一天入银华日利，会在每年最后一个交易日发现银华日利被除权除息了，自己账面出现亏损，这时候卖出就变成实际亏损了。实际亏损是可以抵扣收益的，收益少了缴税也少了。而银华日利每年的分红会在下一年度的第三个工作日分配到企业的账户里面。”
“这样企业不仅免税获得银华日利分配红利，而且还有实际亏损来抵扣税款，以达到年底合法避税的目的。这个亏损抵销额度，差不多有买入银华日利总金额的三到四个百分点。对长林这样的大企业来说，三到四个百分点，就意味着几百万乃至几千万，甚至是上亿都说不定。”说到这里，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可那又如何。一切都是企业正常的资金运作。合理合法，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我刚才只是举个例子，说明通过这些数据可以看出许多东西来。重点，当然不是长林有什么违法的行为，也不是长林如何合理合法地避税。重点是它的盈利。”当叶阑珊说话的时候，帅朗终于抽出空，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这才不慌不忙用笔在纸上又开始写起来。
用上面的一个又一个数字，或加或减或乘或除。很快，旁观的叶阑珊也瞧出了端倪。
她脸上的惊愕越来越盛，嘴巴渐渐形成了一个“O”形，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分红！该死！如果不是你这么一算，相信很少人会察觉到，长林已经好几年没有分红了。而它可以分红的金额……居然这么多？”
几乎在叶阑珊说到“金额”两个字的刹那，帅朗已经在白纸的最后一点空白处，写下了一串数字。一串如果代表资金，绝对是天文数字的数字。
帅朗写下这么一串数字，却古井不波，依旧冷静如初，淡淡地道：“正巧，最近证监会连续发文，批评了那些每年都有巨额盈利，却始终不肯分红的企业。”
叶阑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对，最近高层频频发话，风向越来越明显，要求企业应该分红回报股民。所以……要分红了？长林近期会分红？”
“分红不是重点！重点是它的股价！”帅朗给自己倒满了酒，这一次，只是浅浅地饮了一口。
他徐徐晃动酒杯，看着酒杯内跟着晃动的酒，沉声道：“也许现在，齐华正在开心地偷笑，老天真是太眷顾他了。先是海鸥资产的收购，继而又是现在董事会秘书薛平的落马，让长林的股价一路下跌，跌跌不休。偏偏还不能说是他故意操控的，这罪名无论如何都安不到他的头上去。”
叶阑珊也不笨，她立刻会意，接口道：“所以，接下来，长林应该很快就会发布增发公告。都不需要定向增发，只需要向公众公开增发就行了。到时候只要把增发的价格提高一些，二级市场跌得一地鸡毛的股民，根本不会拿钱高价配售长林的股份。”
“可是，这所谓的高价，其实只是长林的正常价格，甚至比长林的正常价格还低。于是，在散户们不肯配售、用脚投票的情况下，齐华这样的大股东就会名正言顺地大举增持。他从海鸥资产那里赚来的大笔资金，哪怕在收购了这么多股份以后，应该还剩下不少吧，正好有了用武之地。而且这样的举动不但不会遭人诟病，甚至还会被股民称赞为救市，是有责任有担当的表现。”
“结果呢？增持以后齐华他们就拥有了更多的股份。然后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响应高层号召，公告分红，获得长林集团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大多数利润。然后等到解禁，只需要找个由头，出个利好，让股价上升，就可以轻松解套——做到这点很容易，毕竟公司增发以后拿到大笔资金，随便弄个项目包装一下，就可以变成利好。”
“到时候，长林获得更多的资金用来发展。大股东拿到了大多数红利，还赚了股价的差额。埋单的当然是散户。偏偏这些被剪了羊毛的股民，明明被他们卖了，却还要替他们数钱，还要说他们好。哼哼，真是好算计，好手段！”
“这就是资本市场！”帅朗耸了耸肩。
从小就远比同龄人冷静的他，从来不觉得同情是什么美德，尤其是面对那些在资本市场折腾的人。这些人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起父亲。想起小时候感觉那么高大那么厉害的父亲，想起当年头也不回离开了自己和妈妈的父亲，想起不久前留给他一封遗书跳下天台的父亲。
他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想要暴富，就要有足够的智商来算计别人，同时防备别人的算计。如果智商不够，就要交智商税。与其同情这些股民，还是想想我们……”
“我们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叶阑珊才不管帅朗心中如何想。
她笑了。犹如狼看到了羊，笑得眉眼都开花了。
“放心，好歹我也是你师姐。你都把这个机会这么明白告诉我了，接下来我当然知道该做什么了！来，干杯！为我们不久之后，在齐华这只老狐狸的眼皮子底下，狠狠咬一口肉，干杯！”
说话间，两只酒杯清脆地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