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组队
距离陆嘉林抽出的一个小时时间还有很多空余,陆嘉林索性给人力资源部打了个电话。不多会儿工夫,门被叩响,还没等陆嘉林应声,袁建就推门径直走了进来。
简国炜瞟了他一眼,先是惊讶袁建的熟不拘礼,而后才意识到,也只有关系亲密到一定程度,才会这样不拘礼数。难怪有传言说袁建是陆嘉林的心腹。
“老袁,从今天开始,你和小简就是苏尔曼项目的搭档了。你们俩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开展下一步工作。”陆嘉林做开场白。
简国炜注意到,陆嘉林使用的是“搭档”这个词,来定位自己与袁建的关系,不禁怔了一怔。但他反应也是极快,立刻起身抢先伸出双手,热情地说:“袁部长,真是久仰大名了。我年轻没什么经验,又是第一次参加海外竞标,正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扶上马再送一程。有您在,我这颗心终于可以落在肚子里了。”
扶上马,送一程——陆嘉林敏锐把握到这两个关键词,嘴角抽抽,默然无语。怪不得都说这小子面痞心硬下手狠准,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军。
袁建的反应稍慢了一些,但也很快明白过来,心下暗恼。本来这竞标组副组长的位子,稳稳是他的囊中之物,就算组长他也不是没有能力去争上一争。但不巧的是,他原本所在的第三工程公司去年底出了一起安全事故,影响比较恶劣,于是陆嘉林就免去他第三工程公司一把手的职务,降了半级将他调到集团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担任副部长。这样既给上上下下做出交代,也强硬地表现出死保他的态度,这才把汹涌的舆论给压了下来。
级别虽说是只降半级,来自于陆嘉林的信任却是没有减少,集团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这是陆总在力保他,对他至少在表面上还都是客气尊重的,但袁建的心气还是不免受到打击,看谁都有些不顺眼。现在得知,陆嘉林居然决定把副组长这位置交给简国炜这个资历、经验皆不如他的“小屁孩”,更是觉得受到莫大污辱。但当着陆总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忍住气,伸出一只手来与简国炜相握,冷冷道:“好说好说,只要简副组长不嫌我这人心直口快就好。”
仿佛没听出话中的冷意,简国炜笑得开心极了:“瞧您说的,其实我就喜欢和心直口快的人打交道。我相信,以后和袁部长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
陆嘉林看出两人的小交锋,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客套话以后再说。对于竞标小组成员,你们有什么想法?”
简国炜刚要张口,袁建就把话头先抢到手:“之前我已经和马总交流过了,他认为我们这次参加海外竞标,为节约经费,派出人数最好能够控制在10人之内。然后在集团公司内,再设置一个临时竞标办公室与竞标组进行沟通和对接。竞标组成员方面,马总推荐了4名同志,我这里也有两个初步人选,这是我们共同拟出来的名单,陆总请您过目。”
说罢,袁建也不理会简国炜,直接将名单递向陆嘉林。
一报还一报,这下马威来得好快!整个竞标小组不过10人,马总推荐4人,袁建推荐了2人,再加上正副组长与袁建本人,这就已经是9个人了。简国炜相信,如果不是袁建从某些渠道得到消息,他还带了一个陈学灿过来,估计连最后那一个名额也不会给自己留下。
但该争取的,简国炜还是要争取——副组长么,总得有副组长的排面!他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显得爽朗一些,口气也更委婉一点:“陆总,袁部长,其实我也有几个人选。我想我们是不是再议一议?”
“怎么?你是不信任我的眼光,还是不信任马总的眼光?”袁建不悦地反问。
简国炜双手连摆:“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我和几名老部下长期合作,已经有了很深的默契……”
袁建提高了声音打断:“简国炜同志,我必须提醒你,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竞标小组成员名单,不是讨论怎么组建一支‘简家军’!难道偌大一个集团公司,22000余名干部职工,就没有人的业务能力强过你那几个所谓的‘老部下’吗?退一万步说,即使他们的能力真有这么强,放在集团公司的临时竞标办公室就算是委屈他们了?”
简国炜眨眨眼睛,看出来了,袁建摆出这副吃了火药的劲头,纯粹就是故意为之。要忍下这口气吧,那么他这个副组长,基本上就等于被架空;要不忍下这口气吧,和袁建当场吵起来,则更称了袁建的心思——反正他是陆嘉林的心腹,偶尔干点儿出格的事情没什么。自己就不同了,如果当场和袁建爆发冲突,让陆嘉林觉得自己不容他的人,那顶还没正式戴在头上的副组长的乌纱帽,说不准立马就会长了翅膀远遁万里。
不过,这样就能难到我吗——简国炜心中傲然冷笑。
“哎哟喂,我的袁大部长呀,您可误会我了。”简国炜神情夸张地叫起撞天屈,“我的意思是说,组建竞标组这么重大的决策事项,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和马总商量商量,让马总拍板确认后再由他向陆总汇报?虽然马总在老家还没有赶回来,但是我们可以用电话或者微信和他沟通嘛。毕竟逐级汇报,是我们集团公司白纸黑字并且盖了大红公章的工作制度。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袁建气焰顿时为之一滞。他也是太心急想要给简国炜一记当头棒,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以至于被简国炜抓住痛脚。制度是保护干部的盾牌,同时也是干部手中最好的武器,即使是一把手也没有办法去公然对抗制度。
“好了,不要再争了。今天你们商量出一个方案报马总审阅,如果不能取得共识,就把各自拟订的名单交给马总,由马总做出最终决定。就这样,散了吧。”看到两人刚一见面,就开始针锋相对,陆嘉林的脸上也不太好看,毫不掩饰地阴下脸来。
他不反对手下干部互相竞争,但前提是,所有的竞争或是斗争,必须维持在一个斗而不破的微妙平衡上。底线一旦突破,变成意气之争,急红了眼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那么集团公司内的稳定局面就可能会受到破坏。他瞪了瞪袁建,又瞪了瞪简国炜,确认简国炜和袁建都收到警告信号,这才重重一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简国炜与袁建垂着头走出陆嘉林办公室,才到走廊上,简国炜就知机地首先道歉:“对不起袁部长,刚才是我说话欠考虑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您尽管批评。”
对简国炜主动递来的台阶,袁建并不感冒。他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简国炜几下,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简大组长马上就要新官上任了,我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兵,哪有批评你的胆量?不过相信,我们对小组成员名单,恐怕也达成不了共识了,不如就各自把自己的名单上报马总。至于谁赢谁输,那就各凭本事了!”
袁建说罢,哼哼几声,又狠狠剜了简国炜一眼,转身大步走向电梯。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简国炜烦恼地“咝”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接着中间难,然后结尾难。自从一开始动了参与竞标的心思,简国炜就没想过能够顺顺当当地拿下苏尔曼高铁项目。与同事们一见如故,说几句话就能使项目方纳头便拜接受方案,那是电影主角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每一次项目竞标,每一个高铁工程,都是铁建人咬紧牙关栉风沐雨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干出来的,登山者从来不可能坐着缆车舒舒服服就攀上险峰。
但这次他遭遇的困难,还是严峻到超乎了想象。马总作为竞标组长,在这种即将出征的关键时刻,还优哉游哉地休着探亲假,没有半分赶回来的意思,甚至连电话也没有一个,这里面的含义就很值得琢磨。
简国炜这个副组长威信不足,老资历的核心组员一门心思想要抢班夺权,而其他组员除了陈学灿外,他一个也不熟悉。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竞标小组,别说参与国际竞标了,就是想要参加国内竞标都有问题,如何在短时间内将分裂的竞标小组,捏合成一个具有战斗力的团队,是摆在他面前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任务。
陈学灿一直在陆嘉林办公室外等着,看到了刚才简国炜和袁建冲突的那一幕,他快步走到简国炜身边皱起眉头说:“袁部长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走‘背字’,心里堵得慌,估计是更年期也提前了。如果他非要在小组里捣乱,我们倒不好处理。现在该怎么办?”
简国炜摸摸下巴,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等。”
“等什么?”
“不知道。”简国炜耸耸肩膀说,“我不知道会等来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就这样放弃了,这一战不用打我就输了。”
从学生时代起,简国炜就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天才。别人临考前随随便便看看书,就能够考到八九十分。可他不行,他只能头悬梁锥刺骨,用最笨的方法去啃下一道又一道难题。在这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感受到疲惫、痛苦、后悔、愤怒,甚至产生自我怀疑。但幸运的是,在每次距离崩溃只有一线的时候,他总是能顽强地坚持下来并重振旗鼓。这也是他这几年从一线走到中层领导岗位的立命之本。坚持再坚持,用最笨的办法把最难的困境给磨平磨顺,这就是简国炜镌刻在骨头里的倔强。
简国炜想了想,当下最重要的是怎么让马总站在他这边,不求给他把路铺平坦,至少不要主动给他设置障碍,并关键时候能站到他这一边就更好了。想到这里便交代陈学灿再等他一下,随后独自走到僻静角落,掏出手机准备给马总先打一个电话。初步沟通要是不顺利,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做好了飞赴马总老家和他面谈的准备。但他连续拨打了几次,电话中却总是传来占线的忙音。简国炜不由得焦躁起来,但还是深吸一口气,锲而不舍地每隔五分钟就继续拨打一次。
同一时间,陆嘉林也在办公室内举着手机和千里之外的人通话。
“……什么,这么严重……好好,我知道了……工作上的事情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也很着急,但是请你相信其他同志,他们一定能把工作做好……你就安心养病好了,就这样吧。”
挂掉电话,笑容从脸上飞速褪去,陆嘉林胸膛起伏几下,终究没有忍住,重重一拍桌子大骂道:“逃兵!这就是个临阵脱逃的逃兵!”
外间的秘书听到声音,走到门口探了探头,看见陆嘉林铁青着脸挥了挥手,知道他的习惯,便没敢进门,立刻识相地将大门从外面掩上,给陆嘉林独处的空间。
陆嘉林点燃一根烟,才吸了两口,又觉得烟气分外呛嗓子,烦躁地在烟灰缸里摁灭了。平心而论,将袁建硬塞进竞标组,陆嘉林是有私心的。只要竞标能出成绩,他就能让这个跟随他多年的老朋友渡过风波,官复原职。即使袁建对简国炜有不服气的瑜亮情结,但在陆嘉林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组长是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无论凭级别还是手腕都有能力压制住竞标组内部的不和。而且陆嘉林也相信,袁建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具备大局观的,不至于把与简国炜的小别扭无限放大。但是现在,他精心布置好的人事格局,都随着马副总的撂挑子而被打乱了。
现在再把袁建给撤出来,且不说老朋友心里会有疙瘩,而且也等于向外界释放出了陆嘉林对袁建不满的错误信号。就袁建那臭脾气,这些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只要稍一显出“失宠”的窘迫,说不定就有人要跳出来搞风搞雨。但现在要免去简国炜副组长的职务就更不行了。在陆嘉林看来,竞标组可以没有袁建,甚至可以没有马长空,但就是不能没有简国炜这柄擅长剑走偏锋的“妖刀”!
要知道每一次国际竞标,都会遭遇重重困难,没有一颗能够承受压力的大心脏,不具备随机应变敢于做出临机决断的魄力,去竞标也只是浪费公款而已,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希望。
思考一阵之后,陆嘉林从抽屉里翻出电话本,用二十分钟时间打了几个电话。从老朋友和上级老领导那里得到的信息,让他紧拧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接下来的时间里,陆嘉林都没有走出过办公室,所有会议推迟,电话全部拒接,预约的访客也被另外安排了时间。直到深夜,陆嘉林的办公室还一直亮着灯。
第二天一大早,简国炜接到了人力资源部给他送来的盖有鲜红公章的调动命令——
根据工作需要,即日起免去简国炜同志中国铁路建设第四集团公司第二工程公司副经理职务,兹任命简国炜同志为雅隆铁路项目指挥部第二标段项目部经理。本调动令自发布之日起,即刻生效。
简国炜是早上8点20分拿到调令的,项目部经理这五个大字让他愣了足足有五分钟,缓过神来掉头就往陆嘉林的办公室跑。身为建四集团的总经理,陆嘉林的工作总是非常繁忙,基本上每时每刻都在听取汇报、召开会议又或是处理公文。所以一大清早,就有集团公司内七八个中层干部,一边小声聊着天,一边坐在秘书室外面的接待室,等待陆总经理的召见。
不过简国炜一到,陆嘉林的秘书就站起来了,向等候的人抱歉地点点头:“各位领导不好意思,陆总说了,简经理一来就让他马上进去,还请各位领导再多等一会儿。”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的事不急,等领导空了再说。”其他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来排队,着急上火到咽喉已经发炎的中层干部皮笑肉不笑地应道。简国炜这时感觉各种眼神、猜测像小刀一样飞了过来,他满脑门子官司,暂时也顾不上这些人怎么想怎么看,合掌向等候区方向拜了拜表示抱歉,就随着秘书一起进入陆嘉林的办公室。
“小简来了?快坐。”
今天陆嘉林的态度比昨天要和蔼多了,将简国炜引到沙发边坐下,甚至还亲手给他泡了一杯黄山毛峰。简国炜心里更是忐忑——这领导要是拿架子倒还好办了,可上来就这么高规格,还真不知道玩的是什么路数。要知道刘皇叔当年礼下于人,换来的可是诸葛亮为他卖了一辈子的命。
“小简,因为我工作的不严谨,信息沟通不到位,在这次项目安排上有欠妥的地方。昨天临时遇到些情况调整,恐怕会给你下一步的工作增添不少麻烦。在这里,我要先向你道歉。”陆嘉林诚恳地说。
简国炜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捂着心口做惊恐状:“陆总,您这越客气,我心里怎么就越没底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还是直接告诉我吧。要不然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非得患上心脏病不可。”
陆嘉林摇头苦笑,索性把话摊开说透了。建总将竞标任务交由各集团公司,陆嘉林和简国炜当初都以为建总是要开展改革试点。但现在看来,这只是建总做出这决定的一部分原因,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建总其实根本不想也不能亲自下场参与竞标。
苏尔曼高铁项目,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的高铁项目,实际却涉及东南亚某国两大党派的激烈政斗。作为地区范围内负责任的大国,中国一直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不可能做出干涉他国内政、授人以柄的举动。然而该国两党为了壮大声势,却都希望中国做出表态。即使不能诱使中国表态站队,也要想办法拉虎皮做大旗,给自己增添更多筹码。
“建总是跻身世界500强,集基建建设、勘察设计与咨询服务、铁路和公路投资及运营等业务于一体的多功能、特大型国有企业集团。过于庞大的体量,很容易会被有心人宣扬为中国政府意志的曲折体现。参加竞标的话,有人会宣传说中国支持反对党;不参加竞标,又会被视作支持执政党。尤其是现在,在苏尔曼高铁项目又还没有正式立项的情况下,如果依照往例,贸然组建联合竞标组高调参与竞标,就等于一脚踏进别人的圈套里面。建总左右为难之下,才把这个任务交给各子集团公司完成。”陆嘉林解释。
简国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说来,马总的临阵逃脱,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这个项目只是别人引你上钩抛出的诱饵,领头参加竞标,很可能辛苦了半天,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这期间只要一步行差踏错,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个人前途就要付诸东流。这种事,像马总这样的“聪明人”,才不会去做呢!可为什么让自己这个二级经理参加呢?是让自己做炮灰?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突然他脑子一个机灵,把事给连上了:“陆总,我猜想您给我新的任命,是因为雅隆铁路没有正式开工,用项目经理这个身份为掩护,既可以近距离关注苏尔曼高铁项目的进展,不会引起关注,又可以在项目明朗或者其他有利时机出现时随时加入竞标?”
“是的,这就是我的想法。”陆嘉林承认,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毕竟这个项目,政治风险太大了。我保证,即使你现在拒绝,也不会对你前途有什么重大影响。最多是去雅隆高铁项目上工作几年,还能顺便积累资历。”
这是个非常有诱惑力又非常有危险性的事,做——能身败名裂也能斩获大功;不做——退回去估计这几年也前途渺茫。简国炜一时难以下定决心。闭上眼沉默一会儿,笑容又变痞了:“陆总,我觉得我们有些人,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政治的归政治,经济的归经济。说破大天,我也就是建四集团里一个小小的经理,我到了苏尔曼就安安心心竞我的标,老老实实做我的工程,谁要是非要把我和什么政治资源扯在一起,那才是别有用心呢!您说是吧?”
陆嘉林听到这答案,有些诧异这小子如此快地搞清楚利害关系,又给自己准确地定了位,看事情一下就到点子上,有点儿意思!
事实上建总作为母公司,也不会下达让子公司的干部故意去“送死”的命令。参加竞标的人级别越低,越不可能被国外的政治旋涡所裹挟,也越不容易被定性为国家行为。商业行为就是趋利避害,子公司要营利要发展,看到项目就争取这到哪儿都是说得通的理由。
马总就是看不透这一点才做了逃兵,虽然他自认为“躲过一劫”,但实际上他的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谁也不会重用一个曾经当过“逃兵”的干部。
他满意地点点头说:“不过鉴于马总‘因病休养’,原先我们确定的方案可能就要有所改变,参与竞标工作的人数是越少越好。我和董事长商量过了,由你任竞标小组的组长,先派四名同志去打前站,然后根据情况变化和竞标需求,集团公司随时做好增加人手支援的准备。你出任第二标段项目部经理只是明面上的幌子,实际上工作主要盯着竞标这一块。袁建同志任副经理,第二标段项目的各项工作就交给他来主持。另外,陈学灿你也可以带去。我让行办替你们订了后天的机票,你抓紧休息一天,处理一下私人事务,然后立刻出发。”
对于陆嘉林的安排,简国炜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还是要同袁建一起工作,但两人却可以各管一摊,不会再起什么冲突。但他好奇的是,四名小组成员陆嘉林只说了三个,最后一位又是谁呢?
“陆总,还有一位是何方神圣?”
陆嘉林面上表情保持神秘,却又笑得有些得意:“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果然,才走出陆嘉林的办公室,就有一个人走过来拦住简国炜:“简经理,我奉命向您报到。”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个头很高,长发披肩,脸上还挂着初出茅庐的青涩,但目光却很坚定,透着股飒爽的范儿。
简国炜看着这个人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疑惑地问:“你是……”
“我是陆晓琪,奉命加入您的团队担任翻译工作。”
简国炜一拍脑门记起来她是谁了:“哦,你就是陆总的……”
“我是行政办公室助理政工师陆晓琪。”女孩强调,耳朵却已经微微发红,显然不太喜欢别人提起她的家庭。
干得漂亮——简国炜忍不住回头瞥一眼已经关上的陆嘉林办公室大门,再看看等候区那一帮装作若无其事,但却个个都把耳朵像兔子一样高高竖起的同僚,在心里给陆嘉林点了一个赞——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马总“病休”的行为,让集团公司内部对此次竞标成功的信心几乎跌到谷底,原先大张旗鼓搞出的竞标小组,也不得不缩减人员低调出发。但现在陆嘉林把他的女儿塞进来,无疑是给大家吃下一颗定心丸。在国企里,以个人名义表现出的重视,有时候比正式下达的文件还顶用。而且竞标组有陆晓琪的加入,以后向集团公司讨要资源也会方便许多。
简国炜立刻感觉春风也和煦了,阳光也灿烂了。虽然他更希望自己的小团队里,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但很明显,眼前这位生瓜蛋子如果用得好,比三个老手还管用。
“你是翻译?你在大学里专业学的是马来语?”
“不是。不过我的英语不错,曾经在全国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中获得过第三名。”
“那也不错。反正东南亚的商业用语是英语和……呃……”
简国炜没好意思说下去,但陆晓琪却直截了当:“东南亚的商务标准用语是英语和汉语。汉语就不提了,相信简经理的英文水平也足以应付日常会话。所以我这个翻译,也就是给您充个数、撑个门面。”
自嘲里藏着个性,简国炜立刻判断出这不是一个愿意凭借家庭背景获得照顾的小女孩。既然她不想要私下照顾,那干脆就公事公办好了。
“你既然在行政办公室工作,那就先去帮我安排一间小会议室,我们竞标小组成员要开一个碰头会。”
这个任务对于陆晓琪来说非常简单。她向管理会议室的同事打个招呼拿了钥匙,又分别拨通袁建和陈学灿的电话,通知他们到二楼小会议室集中。二十分钟后,所有人到齐,会议开始。
袁建似乎受过陆嘉林的警告,变得老实不少,但也没有配合简国炜工作的意思,一进会议室就坐在边上闭上了眼一言不发。陈学灿看到会议室里多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同事,下意识地就想调笑几句。好在他及时记起陆晓琪父亲的姓名以及职务,立即收了心思一身正气地坐好,等待简国炜宣布会议议题。
“第一个议题,我们先讨论一下分工的问题。”简国炜拉长了声音,陈学灿和陆晓琪的目光就唰地一起扫向袁建。
袁建识相,闷声闷气地回答:“第二标段项目部的筹备可以交给我全权负责,我保证按期完成各项工作任务。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交代,竞标这块的工作我就不参与了。”
说完,袁建沉着脸站起身,径直推门走了出去。这举动看似削了简国炜的面子,却反而让简国炜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袁建这是在表态:他不会参与竞标工作,但也不会故意去扯后腿。要是袁建死皮赖脸地留下,却又不肯承担任何工作,那才是最令简国炜头疼的事情。
“第二个议题,情报。”简国炜看向陈学灿。
“因为时间紧迫,暂时没有查到国外有多少同行参加竞标。但在国内,也只有建六集团和我们建四集团派出竞标组,其他兄弟集团应该没有参与竞标的打算。建六集团的竞标小组由12个人组成,钟远成副总经理作为带队干部。成员分别是建六集团副总会计师陈丰,会计师刘诚,高级工程师林自健,高级工程师何有晴,工程师周鹭……”
简国炜习以为常,陆晓琪却越听越是奇怪。虽然说在国企里,保密问题一直是个令人挠头的大问题,谁要提拔重用,谁要调动改职,往往在正式命令下达的半年之前,小道消息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但是像陈学灿这般,能把兄弟集团竞标组名单全部搞到手中,甚至还能够对成员的技术水平和业务能力做出简短点评,就不能不让人怀疑,简国炜是否让陈学灿在建六集团里安插了间谍。难怪这次任命他一个工程公司的经理来担此重任,这个团队还真是有自己的打法,和之前的猜测有所不同,这些人还真是有那么两把刷子。想到这儿,陆晓琪觉得这次的任务可能会有不同的体验,越发期待听到简国炜后面的计划。
四平八稳,滴水不漏——这是简国炜对建六竞标组的评价。如果说简国炜是一柄天马行空的“妖刀”,那么钟远成就是一副厚实坚硬的“钢盾”。他擅长在枯燥无味的阵地战中,耐心地一点一滴取得优势,然后凭借着优势累积而成的胜势,将竞争者挤出擂台。
陈学灿看了简国炜一眼,有点儿心虚:“有一个情况比较有意思,就是在今天早上,钟副总刚刚被任命为雅隆铁路项目指挥部的副指挥长。”
“什么?那他不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了?”简国炜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还想要脱口骂上几句,简国炜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简国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出“钟小人”三字标注。简国炜下意识地咂几下嘴,沉吟了一会儿索性打开免提。
“哟,钟师兄,今天刮的是哪阵风,居然把您的电话给刮来了。”
“听说你担任建四竞标组的组长了?”钟远成无意与他敷衍,不待他东拉西扯或矢口否认,立刻堵上他的嘴,“你有你的消息渠道,我也有我的情报来源。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我希望你不要幼稚到对我睁眼说瞎话。”
简国炜啪地一个敬礼:“卑职雅隆高铁第二标段项目部经理简国炜,有请副指挥长训示。”
钟远成一口气差点儿喘不上来,重重地呼吸几下,总算稳住情绪:“懒得和你说废话。看在师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我给你透个底。苏尔曼高铁这个项目,背后水很深,如果你还像在国内一样胆大妄为胡搞瞎搞,谁都救不了你。反正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简国炜很诚恳:“师兄,自从十年前那次事情之后,我就告诉过自己,以后要再信你,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子。”
“你!……简国炜,我提醒你,只会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的人,迟早会掉进沟里的。”
简国炜反唇相讥:“师兄,我也给您提个醒。别只顾着抬头看路,忘记了该怎么拉车。毕竟,不是每次都有我这样的傻子,被你骗得让出自己的顺风车给你搭。”
啪!钟远成气呼呼地挂掉电话。陆晓琪听着,心里暗想,十年前发生了什么?这俩师兄弟说话这样剑拔弩张的,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故事?听说钟远成以稳重著称,今日被气成这样,也是简国炜的本事。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简国炜停了一下按掉屏幕。脸上有些讥笑又有些阴郁,说不清楚的表情,只那么三秒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痞笑。他对着手机,又似对着陈学灿和陆晓琪嘲讽道:“能把我这位钟师兄给急成这样实在是解气。平时装得四平八稳、老成持重的给外人看,对于知他根底的人他就连装也不装了。以为做了我的顶头上司打个电话我就怕了?哼,要是其他人我说不定也就信了,可从他手里硬抢了这么多次标,哪还能期待他真是好心提携我?这会儿既然面对面地对上,那我倒要看看,看看谁能做到狭路相逢勇者胜!”
看着简国炜那个样子,又听了这席话,陆晓琪觉出里面有些外人不知的酸涩和感慨,但又不好发问,便低下头来假意在笔记本上划拉着什么。
经过这段小插曲,之后三人就一阶段的工作制订了计划,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到苏尔曼现场调研了解情况。待将一些需求上报陆嘉林获得审批之后,小组全员四人第一时间就动身前往苏尔曼省的首府巴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