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的说话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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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跟没有利害关系的人说话,应采取友善态度
——两个“婆子”的话为什么引发了一场争吵?

荣、宁两府连日张灯结彩,“齐开筵宴”,盛大庆贺贾母八十大寿。宁府尤氏在荣府帮忙,“白日间待客,晚上陪贾母玩笑,又帮着凤姐料理出入大小器皿,以及收放礼物”。傍晚时分,尤氏发现了一些情况:

且说尤氏一径来至园中,只见园中正门和各处角门仍未关好,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那丫鬟走入班房中,竟没一个人影,回来回了尤氏,尤氏便命传管家的女人。这丫头应了便出去,到二门外鹿顶内,——乃是管事的女人议事取齐之所。到了这里,只有两个婆子分果菜吃。因问:“那一位管事的奶奶在这里?东府里的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话吩咐。”这两个婆子只顾分菜果,又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不大在心上,因就回说:“管家奶奶们才散了。”小丫头道:“既散了,你们家里传他去。”婆子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传人的去。”(第71回)

尤氏发现“园中正门和各处角门仍未关好,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但“值班室”内空无一人,“尤氏便命传管家的女人”。荣府两个婆子“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的指派,尤氏不是自己领导,管不着自己,便“不大在心上”,没有去找“管家的女人”,冷冷地回应说:“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由此引发了尤氏和凤姐、邢夫人和凤姐的一场纠纷。

尤氏是宁府的,跟荣府的仆人没有利害关系,所以荣府的两个婆子才敢耍蛮,敢顶撞尤氏。从言语交际的策略说,跟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对话时,不应像这两个婆子一样,而应采取合作、友好的言语态度。这样做,有利于创造和谐的交际氛围和人际交往。第67回中,袭人看望凤姐途中,见老祝妈在葡萄架下驱赶叮咬葡萄的蜜蜂,袭人先是提出一个对付蜜蜂的不切实际的建议,接着,当老祝妈请她品尝葡萄时又指摘起对方。而老祝妈呢,自始至终采取了友好、和善的言语态度,话语努力与对方保持一致,维系了和谐、融洽的交际氛围:

袭人道:“你就是不住手的赶,也赶不了多少。你倒是告诉买办,叫他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遭塌。”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说的是。我今年才管上,那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因又笑着说道:“今年果子虽遭塌了些,味儿倒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正色道:“这那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供鲜,咱们倒先吃了。你是府里使老了的,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妈忙笑道:“姑娘说的是。我见姑娘很喜欢,我才敢这么说,可就把规矩错了。我可是老糊涂了!”袭人道:“这也没有什么……”

由于老祝妈始终坚持合作、友好的言语态度,使得一开始稍显不和谐的对话渐渐发生变化,逐步建立起良好的交际氛围。老祝妈这种对跟自己没有利害关系的“奶奶”“姑娘们”以和为贵的友善言语态度,博得了人们的好评。因此,在第56回里,宝钗、平儿、李纨等都夸赞老祝妈“是个妥当的”,她们很放心地把园内管理竹子的工作交给了她。在跟非利害关系者的交际中,采用友善态度的人,是有包容心的人,是胸襟宽广的人,是心地善良的人。

对非利害关系者友好的言语态度,有时还反映出说话人的内心情怀。第45回中,宝钗处的两个婆子雨天打着伞给黛玉送来燕窝。虽然两个婆子跟黛玉没有利害关系,但黛玉以热诚、体贴的话语相对。黛玉先说“费心”,又让“外头坐了吃茶”,并且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赌两场了。”还一再表示谢意:“难为你们。误了你们的发财,冒雨送来。”临走时,黛玉吩咐丫头:“给他们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两个婆子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潇湘馆。黛玉对无利害关系的两个婆子真诚、友好的话语,使两个婆子感到温暖,这也映现出黛玉善良纯朴的内心世界。

对非利害关系者的合作、友好的言语态度有时能给说话人提供某种机遇。第27回中,香菱、臻儿、司棋、侍书、坠儿、小红在滴翠亭上说笑,只见凤姐远远招手。凤姐和这些丫头没有直接关系,她们不是凤姐的直接下属。因此,众丫头没有马上作出反应,唯独丫头小红主动跑到凤姐前问:“奶奶使唤做什么事?”小红对没有利害关系的凤姐的这一友好、合作的言语态度给自己提供了接近凤姐、展示才干的机会,并终于因此从怡红院调到凤姐处“工作”。

对跟自己无利害关系的听话人不合作、不友好的言语态度,不可避免会导致交际氛围的恶化。第55回中,临时代管贾府事务的探春正在洗脸,一个女管家不礼貌地上前禀报事务:

……探春方伸手向脸盆中盥沐。媳妇便回道:“……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一年的公费。”平儿先道:“你忙什么?你睁着眼看见姑娘洗脸,你不出去伺候着,倒先说话来!二奶奶跟前,你也这样没眼色来着?姑娘虽恩宽,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说你们眼里都没姑娘,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怨我!”唬得那个媳妇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

女管家对跟自己无利害关系的探春不友好的言语态度,不仅使探春不快,还惹恼了一旁的平儿,女管家自己的话语也遭到制止。也就是说,对非利害关系者不友好的话语,有时会给自己找来麻烦。

在与跟自己无利害关系的听话人进行交际时,应具有合作、友好的言语态度,这样才能创造好的交际氛围,获得理想的交际效果,也有益于避免引发各种不良的交际后果,还能为后续可能进行的交际埋下一个良好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