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娘!
金……细妹……
且不论妇人在金家排行老几,朱见富一见人就连名带姓喊出来,毫无疑问,她是从青阳县朱家村搬来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知,妇人大惊失色,如见了瘟神一样,丢了棒槌,一木盆衣裳也不要了,逃命似地跑了。
眼见着到手的线索,像煮熟的鸭子般飞了,刑部四人顿感空欢喜一场。
“奇怪了,我娘看见你们咋跑了?”少年书生疑惑不解,小声嘀咕。
“她是你娘?”
少年书生点头如捣蒜。
应硕与姜棠对视一眼,这就叫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妇人对他们多有敌意,儿子懂官话也没那么多心眼,反而容易挖出更多线索。
姜棠伸了个懒腰,“坐了两三个时辰的马车,身子骨都快颠散了,我得走走路,活泛活泛。”
“我这腚都快成滚刀肉了,也得下去走走为好。”
刑部四人接二连三地下了马车,少年书生也陪他们走着。
姜棠柔声问:“跟你说了一路的话,还没问过你叫啥名?”
“金庚旭。”少年书生自报家门,又主动解释名字的来由:“我出生在庚申年的九月初九,娘就给我取名叫庚旭。村里有些爱开玩笑的长辈,也喊我九九来着。”
“九九,这么叫你也忒好笑了,容我先笑会儿。”李赫双手叉腰,放声大笑。
金庚旭一脸疑问,“喊我九九,真有那么好笑?”
晓得全名了,再扯那些笑话做什么?应硕开口问:“阿旭,你今年多大?”
“十五。”
“你撒谎!”赶马车的朱见富丢了缰绳,义愤填膺地指出:“金庚旭,你说你今年十五岁,按照女人怀胎十月再生孩子,马马虎虎多算一年,也就是十六年前你娘怀了你。可是,那时候金炳刚死了,哪怕你娘不守孝,起码要满一年再改嫁!”
什么十五十六的,金庚旭懵了,“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朱见富的话看似弯弯绕绕,实则条理清晰:一,金细妹就是金炳刚的结发妻子;二,金炳刚死了,但金细妹却有了儿子,从母子二人面相看有几分相似,定不是抱养,而是她亲生的。
金庚旭是金细妹的亲生儿子,年十五,这就很有问题!
《大耀律例》规定,丈夫死后,无子无女的妇人不必为夫守孝,但需一年后改嫁。遵守妇德的女人,一定会一年后再嫁人生子。医书上记载,说是妇人怀胎十月,实际上从停了葵水到生只需要九个月零七天。按照金庚旭九月初九生日,说明在前一年的年尾便怀上了。金炳刚死于十六年前的腊月十八,金细妹怀上身孕就在他死前不久。
金庚旭是金炳刚的遗腹子?
应硕问:“你爹呢?”
“我没有爹。”
没有爹,这三个字耐人寻味。
金炳刚死了,金庚旭自然没有爹了,可金细妹为何不把金炳刚被毒死的事告诉亲生儿子,好叫他替父报仇?毕竟朱家人虽一直被关在牢里,都还活着。她息事宁人,是厌烦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想赶尽杀绝,还是另有引情?
金庚旭被疑云笼罩,急着回家找亲娘揭开谜底,但又想好人做到底,便问:“之前你们问路的时候说找人,还找不找?找的话,我带你们进村子;不找的话,我回家去了。”
刑部四人为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而犹豫不决。
朱见富快人快语,“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娘啊。”
“找我娘做什么?”金庚旭如坠云雾中。
应硕怕朱见富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抢答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我娘一见你们就跑,说不定你们全是坏人。”金庚旭细想起那些问题,都是在打听他家私事,不禁怀疑更甚。
把刑部的大人们当作坏人?好大的胆子!
朱见富再度直言:“这些大人都是刑部来的,专门调查你爹金炳刚的死因。”
“我爹死了?”金庚旭更为茫然。
朱见富反问:“不然你为啥没爹?”
别人一天喊几十上百遍的爹,金庚旭却从没叫过,如实答道:“我不晓得,娘从来没说过,只说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有爹。”
“这话骗你的,没爹的话,你怎么来的?你年纪小,还不懂生孩子那回事,我拿种庄稼举例,你就明白了。女人是田,男人是种子,种子栽到田里,才能生根发芽结果。不然再好的田,没有种子,拿什么长庄稼?”
金庚旭听明白了,低声嘟哝:“怪不得其他人都有爹,只有我没爹,原来我爹死了。”
他絮絮叨叨地重复这话,几次险些撞上路边的柳树,趔趔趄趄地进了村,混混沌沌地猛拍自家院子门。
“谁啊?”妇人在院子门里问。
金庚旭扯着嗓子回道:“娘,是我,快开门。”
“你带没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没。”
金细妹打开院子门,一把拽着金庚旭的衣袖往里拉,再探头东张西顾看没人跟来,才又放心关上门。
金细妹把堂屋的门也闩好了,才低声问:“旭儿,你怎么坐他们的马车回来呢?”
“娘,他们问路,顺带捎我来了。”
“那一路上都说了些什么?”
金庚旭拉着亲娘坐在小杌子上,自个儿蹲在地上,握住那一双布满茧子的手,颤声问:“娘,我爹名字叫金炳刚?”
金细妹心里一个咯噔,扯出个笑容,佯自镇定地问:“你问这个干啥?”
“娘,您别管我干啥,您就回答是不是。”金庚旭抬头凝望着亲娘,渴望多年悬而未决的谜底能被揭开。
金细妹艴然大怒,支起身子后,一脚踢翻了小杌子,“旭儿,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早就说过,你没有爹!”
小杌子翻滚在地,磕到了金庚旭的波棱盖儿,眼眶泛酸,顶撞道:“没有爹,我怎么来的?”
“你……”金细妹气急了,瞎编道:“你跟孙猴子一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直接逼问导致亲娘暴跳如雷,不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金庚旭用最为温柔的声音道:“娘,您骗三岁小孩么?我已经十五了,早就开蒙懂了诗书礼仪,难道我会不懂世人都有爹这回事?您从来都不说爹的事,是有什么苦衷?我已经长大了,您说出来,也许我能替您分忧。”
“你懂什么?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少管!”
金细妹丢下这句话,钻进东厢房,把自己反锁在房。
金庚旭摆正小杌子,坐下后,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间。以前不知道爹的身份,他也就不去想。如今从旁人嘴里得知亲爹叫金炳刚,早就死了。亲爹定是死得冤,刑部才会来调查的。
亲娘不愿提起从前的事,定是怕回忆过去会伤心过度。他千不该万不该逼她立刻道出实情,兴许多缓几天,她想明白孩子大了迟早要告诉亲爹身份也就好了。在此之前,作为死者之子,他有权参与查案。
于是,他用袖子擦掉眼泪,朝着紧闭的房门道:“娘,我看二弟放牛咋样了。”
房里无人吱声。
“娘,我走了。”
金庚旭走出屋子,明明该往后山去看放牛的二弟,双脚却不听使唤走向村东头。仅走了百十步,里正家的桑树下有一辆枣红色骏马在吃草,卸下来的车厢和车轱辘就堆在旁边。
刑部那些人没走,打算在里正家留宿!
金庚旭蹑手蹑脚的往里正家的灶屋挪去,忽而后衣领被人揪住。
他扭头一看,正是僵着一张脸的亲娘金细妹!
金细妹脸上覆着一层寒霜,压着怒气低声道:“说什么去看二弟放牛,全是幌子!你偷偷摸摸的,是打算去里正家偷东西?”
“娘,您先松开。”
金细妹放开他的衣领,拽着他的胳膊往家里拖。
“娘,进村的路,人来人往的,你这么拖着我,大家还以为我要挨揍呢。”金庚旭正是开始懂得要面子的时候,动来动去,造出一种给过往村民母子二人打闹的样子。
可金细妹拽得很紧,骂道:“就是把你看得太重,舍不得打你,你才敢以下犯上,说糊涂话,做糊涂事!”
“娘,您别打我。”金庚旭作为大哥,不想因挨打被弟弟妹妹笑话。
“不打你也可以,这几天都给我呆在家里别出去。”
“我还要书院读书呢。”
“几天不去,又不会死!”
金细妹砰地把门关上,将金庚旭锁在房里。
没过一会儿,里正拍门道:“细妹,我家做了一桌席面,请你和孩子们去喝几盅酒。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们母子四个了。”
金细妹捏着鼻子回道:“里正大人,多谢您的好意。我们娘几个都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们,就不去了。”
说完,她故意大声咳了几下。
“这还不怎么冷咋就感了风寒?那你们泡点姜水喝,用艾草水泡脚,睡一觉保准就好了。”
“多谢里正大人关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吃了闭门羹的里正只能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