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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杜威总统贺NACA1卫星发射成功
美联社1952年3月3日电 美国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成功地将第三颗卫星送入轨道,该卫星具备向地球发射无线电信号的能力,并能测量太空中的辐射强度。总统否认本次卫星发射有任何军事目的,表示其任务为科学探索。
还记得流星坠落时,你在哪里吗?我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把这当作一个问题,因为你肯定记得啊!当时我和纳撒尼尔在山里。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小木屋,我们常去那里观星。其实就是:做爱。拜托,别假装惊讶。纳撒尼尔和我是一对健康的年轻夫妻,所以那些星星多数都是闭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
早知道这么久都见不着这些星星,我肯定会在屋外多花点儿时间,跟望远镜待在一起。
我们躺在床上,被子乱作一团。晨光透过银白的雪花洒进来,丝毫没有温暖房间。我们几个小时前就醒了,但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还没有起床。纳撒尼尔靠在我身旁,腿压在我身上,手指抚过我的锁骨,电池供电的小型晶体管收音机在一旁响着。
我在他的帮助下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我亲爱的‘六十分钟的男子’ 2。”
他哼了一声,呼出的热气让我脖子发痒,“意思是,我还能再吻你十五分钟?”
“如果你再撩逗我的话。”
“我还以为我已经这么做了呢。”不过他说完还是用胳膊肘撑起身子,下了床。
前段日子,为了筹备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的航空发射计划,我们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现在终于能好好度过一段迫切需要的休息期。过去两个月,要不是我也在NACA做计算,我几乎没法见到清醒的纳撒尼尔。
我盖好被子,侧身看他。他很瘦,好在二战的军旅生涯让他不至于骨瘦如柴。我喜欢看他从落地窗前的一堆木头里抽出一根原木时,肌肉在他皮肤下运动的样子。雪花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正好映照在他浅金色的发丝上,完美地衬托着他。
然后外面的世界亮了起来。
1952年3月3日上午9点53分,如果你身处华盛顿特区方圆五百英里 3的范围内,并且恰好面对着一扇窗子,那你一定会记得那道光。先是短暂的红光,然后变为强烈的白光,冲淡了所有的阴影。纳撒尼尔直起身子,手里还拿着那根原木。
“埃尔玛!快闭眼!”
我照做了。那道光,绝对是原子弹爆炸产生的。杜威总统上任以来,俄罗斯人一直对我们不满。天!爆炸中心肯定在特区。冲击波还有多久抵达?我们俩都参与过“三位一体” 4的原子弹爆炸试验,但那些数据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特区距离我们很远,所以爆炸产生的热量到不了我们这里,然而,我们一直以来担心的战争,会因这场爆炸而爆发。我坐在那里紧闭双眼,光线逐渐减弱了。
一切如初。收音机里的音乐继续播着。如果收音机播放正常,就表示没有电磁脉冲。我睁开眼睛。 “没错。”我用拇指钩住收音机道,“这显然不是原子弹。”
纳撒尼尔刚才为了避开窗户,转身跑开了,手里还拿着那根原木。这会儿他把玩着那根原木,朝外面看了一眼,“一直没听到什么声音。过了多久了?”
电台继续播放着音乐,还是那首《六十分钟的男子》。那道光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没数,大概一分多钟?”我颤抖地计算着时间,时间一秒一秒地溜走,“音速是零点二英里每秒,这么说,爆炸中心起码距离这里二十英里?”
纳撒尼尔抓起毛衣,听了这话停顿了一下,时间又溜走了几秒。三十英里,四十,五十。“那……那道光那么亮,肯定是一场大爆炸。”
我缓缓吸了口气,摇摇头,语气没那么肯定,我希望这不是真的,“这绝不是原子弹。”
“我对其他猜测持开放态度。”他拉扯着穿上毛衣,羊毛摩擦头发产生了一堆静电。
收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迷人的夜晚》 5。我起身下床,抓起胸罩和昨晚脱下的裤子。窗外,雪花打着旋儿掠过窗户。“嗯……既然他们没有中断广播,那影响肯定非常轻微,或者影响范围很小。可能是某个军工厂炸了。”
“也有可能是一颗流星。”
“啊!”这想法有一定的道理,它能解释广播为什么没有中断。流星坠落的影响范围确实很小。我松了一口气,“我们说不定正处于流星飞行轨迹的下方。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没有爆炸声,我们看到的只是它的燃烧。充满着浮华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儿意义。 6”
纳撒尼尔的手指从我手上拂过,拿过胸罩两端。他扣好肩带,双手抚过我的肩胛骨,环抱着我的手臂。他双手发烫,紧贴着我的肌肤。我轻轻地后靠,回应他的碰触,但我没法儿不去想那道光,它真的太亮了。他用力抱了我一下,然后松了手,“没错。”
“没错,那是颗流星?”
“是没错,我们应该回去了。”
我心怀侥幸,但是当时即使我闭着眼也能看到那道光。我们忙着穿衣服时,收音机仍然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欢快的歌曲。我脑子里某个部分一直在等待着事情变得更糟,也许这就是我穿上了登山靴而不是乐福鞋的原因。我们俩都没有对此发表评论,但每次歌曲结束时,我都会看向收音机,确信这次会有人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木屋的地板在颤抖。
起初,我以为是一辆重型卡车驶过,但我们处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床头柜上的陶瓷知更鸟在台面上弹跳,最后掉了下来。你可能以为,我身为一名物理学家,能比你更快意识到地震来袭。但是我们身处波科诺斯 7,这里的地质很稳定。
纳撒尼尔没想那么多,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向门厅。地板在我们脚下弯曲起伏。我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像两个跳着狐步舞 8的醉汉。墙面扭曲变形了,接着……接着整个地方都倒塌了。我很确信我发出了尖叫。
当大地停止震动时,收音机还在播放着音乐。
它发出嗡嗡的声音,扬声器好像坏了,但电池还能让它保持运转。纳撒尼尔和我挤在一起,躺在门框的残骸下。冷空气在我们周围盘旋。我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灰尘。
我的手在颤抖,“还好吗?”
“吓死了。”他的蓝眼睛睁得很大,两个瞳孔一样大,嗯……这说明他没什么问题。“你呢?”他问。
我停了停,才用社交般的口吻答道:“还好。”我缓了口气,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我浑身充满了肾上腺素,虽然我刚才没有尿裤子,但是就差一点儿了。
“明天我可能会浑身酸痛,但应该没有受伤。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
他点点头,伸长脖子,环视着这个把我们埋起来的洞窟。一块胶合板制的天花板落下来砸在门框的残骸上,形成了一条缝隙,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虽然费了好些工夫,但是我们成功地推开废墟,撬开残骸,钻出了那个洞窟,爬过了木屋形成的废墟。
如果刚才只有我一个人……如果刚才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甚至来不及跑进门厅。我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尽管穿着毛衣,我还是瑟瑟发抖。
纳撒尼尔见我抖得厉害,瞥了一眼废墟,“也许能弄条毯子出来。”
“我们去车上吧。”我转过身,祈祷车子别被掉下来的东西砸到。这么做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这是去往我们飞机所在的停机坪的唯一办法;另一个原因是,这车是借来的。谢天谢地,它还停在小型停车场里,毫发无伤。
“我们绝不可能在那堆废墟里找到我的包。我只能利用系统短路来点火发动汽车了。”
“闪光和地震之间,”他在雪地上绊了一下,“是间隔了四分钟吗?”
“差不多吧。”我在脑海里计算着距离,我确定他也是。脉搏在我所有的关节处跳动,我利用了数学上的线性相关性,“所以说,爆炸中心还是在三百英里的范围内。”
“冲击波应该在……半小时以后?差不多。”尽管纳撒尼尔的语气十分镇定,但是他为我打开乘客位的车门时手在颤抖,“这意味着在冲击波抵达之前,我们还有……十五分钟?”
肺被冷空气刺激得发疼。十五分钟。此刻,这些年来做过的所有火箭试验的计算过程都变得异常清晰。我能计算出“V-2” 9的爆炸半径,计算出火箭推进剂的潜能,但这回……不是纸上的几个数字。况且,我没有足够的信息来进行可靠的计算。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收音机还在播放,这就不是原子弹。但不管刚刚爆炸的是什么,肯定都体积巨大。
“在冲击波抵达前,我们得尽量往山下跑。”那道光是从东南方照过来的,感谢上帝,我们现在位于山的西侧,不过我们的东南方向有华盛顿特区、费城、巴尔的摩,还有成千上万的人。
包括我的家人。
我坐到冰冷的乙烯塑料椅上,斜靠着拉出方向盘下的电线。人们更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在具体的事情上,比如给车子短路点火,而不是思考发生了什么事。
汽车外面的空气嘶嘶作响,噼里啪啦的。纳撒尼尔探出窗外,“操!”
“怎么了?”我探出头来,透过窗户向上看,目光越过雪地和树木,直望向天空。火焰和烟雾在空中划出痕迹。流星在地球表面爆炸可能会造成一些破坏,陨石呢?这东西确确实实撞上了地球,透过它在大气层中撞出的大洞喷出一些东西,是喷射物 10。我们眼看着小行星的碎片像火一样地倾泻在我们身上。我的声音在发抖,但还是努力使自己的语气轻快一点儿,“嗯,至少你知道这不是流星了。”
我终于发动了车子,纳撒尼尔把车开出来,往山下开去。我们不大可能在冲击波抵达前坐上飞机,但我期望它在谷仓里能受到足够的保护。至于我们……我们和冲击波之间相隔的山越多越好。三百英里外的那场爆炸,光那么刺眼……造成的冲击波不可小觑。
我半信半疑地打开收音机,觉得它不会发出声音,只是保持安静,然而,音乐声立刻响了起来。我转动旋钮,想搜寻些能让我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信息。音乐声震耳欲聋。随着行驶,车里暖和了起来,可我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我滑过座位去依偎着纳撒尼尔,“我想我吓着了。”
“那你还能驾驶飞机吗?”
“等到了机场,看看喷射物多不多再说吧。”战争期间,我曾经在相当苛刻的条件下驾驶飞机,尽管从正式意义上讲,我从未经历过空战。而且这个条件只是一项技术规范,目的不过是为了让美国公众对军队中的妇女放心。不过,如果把这些喷射物看作是高射炮火,那我至少能对眼前的状况有个预估,“只要保持体温不再下降就行。”
他用一只胳膊搂住我,将汽车开到路的另一边,停在了陡峭的背风的崖壁处。身处崖壁和山脉之间,即使最猛烈的冲击波来袭,我们也有所庇护。
“这可能是冲击波到来前我们能指望的最好的掩体了。”
“想法不错。”等待冲击波来袭,想不紧张都难。我把头靠在纳撒尼尔破旧的羊毛外套上。惊慌失措对我们俩都没有好处,而且我们对正在发生的事的猜测很可能是错误的。
音乐突然断了。我不记得播放的是什么了,只记得突然安静了下来。终于,收音机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为什么他们隔了将近半小时才报道刚才发生的事?
我从未听过爱德华·R.莫罗如此颤抖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中断节目,插播几条重要新闻。今天上午近10时,一颗流星似乎进入了地球大气层。流星袭击了马里兰州附近的海域,形成巨大的火球,造成了地震及其他破坏。预计还会引起潮汐波 11,建议整个东部沿海地区的居民撤往内陆避难。其余所有公民应尽量留在室内,以便应急响应人员能够不受干扰地工作。”他停顿了一下,收音机发出持续不断的嘶嘶声,仿佛整个国家都在屏息以待,“导播转接到现场的WCBO费城分部通讯员菲利普·威廉姆斯。”
为什么是费城分部,而不是华盛顿特区现场,或者巴尔的摩现场?
起初,我以为电磁干扰变得更严重了,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大火的声音。我花了好一阵才想明白。这一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寻找幸存的记者,而距离最近的一位已经是在费城了。
“我现在站在US-1飞机 12上,在流星坠落地点以北大约七十英里处。由于温度过高,即使我们启用了飞机,也只能接近到这个距离。飞机下方的灾难场景,令人震惊。仿佛一只手抹平了整个首都,带走了城里的男男女女。目前,总统的情况还不得而知,但是……”当他的声音哽咽时,我的心都被揪住了。我曾听过威廉姆斯面不改色地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来,当我看到他所站的位置时,我为他竟然还能够讲话而感到惊讶。
“整个华盛顿,被夷为平地。”
1 The National Advisory Committee for Aeronautics,美国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成立于1915年,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前身。本书为或然历史小说,文中出现的人物或机构等多为实际情况的化用,真实情况以注释为准。
2 《六十分钟的男子》(Sixty Minute Man)是Billy Ward & His Dominoes(比利·沃德与“多米诺”乐队)于1951年发行的R&B歌曲,是20世纪50年代的流行音乐榜上最热门的歌曲之一。
3 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里等于1.609 3公里。
4 三位一体(Trinity),也有音译作托立尼提或特里尼泰,是美国陆军部研制原子弹计划的代号。
5 1949年音乐剧《南太平洋》中的选段。
6 化用莎士比亚《麦克白》中的台词: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儿意义。
7 波科诺斯(Poconos)是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东北部的山脉,现为度假胜地,主峰海拔约六百一十米。
8 现代舞的一种,起源于欧美。节奏为4/4拍,舞曲抒情优雅,舞步流畅,步幅宽大,富于流动感。
9 指“V-2”导弹,德国20世纪40年代研制的单级液体地地导弹。由战斗部、仪器舱、推进剂舱、液体火箭发动机组成。该导弹是世界上首次用于实战的地地导弹。
10 喷射物(ejecta)源自拉丁语,意为“被抛出的东西”,特指因火山爆发、陨石撞击或恒星爆炸而被抛出的物质。
11 潮汐波因天体之间的作用力形成,与海啸是两种不同且不相关的现象。潮汐波的另一特征是它的理论值可以预先计算出来。
12 US-1水上飞机,是日本新明和工业公司在PS-1型水上反潜飞机的基础上发展改良的水陆两用搜索救援飞机。1970年开始设计,1974年首飞,1975年交付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