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事若轻斟，这么长那么远
离开听秋阁走到停车处，肖则慕拉了拉陆其琛的手：“你着急回去处理什么公务吗？”
陆其琛摇头。
“那你陪我走走吧，我太饱了想散步。”
路边橙黄色的光打落在陆其琛身上，从碎发到五官眉眼都染上一层柔软的光，看着令人不知不觉就容易痴迷，肖则慕硬生生收回自己的目光，双手环住他的臂弯，只觉得这种踏实的感觉来得很舒服。
滨江长廊这边一到晚上就有很多人出来散步，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年轻夫妇，陆其琛双手抄着口袋，就着肖则慕的步伐走得很慢，一路不说话也没有觉得气氛尴尬。
风徐徐吹在脸上舒服地像是有一双手温柔拂过，长廊旁边的灯盏也出奇的美，五颜六色的灯光映落在江水上化成细细碎碎盈盈的光。
“陆其琛，你为什么从不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话来到陆其琛这里，等了数日却一直没等到。肖则慕心里猜想，或许他这些年其实一直有在打听她的消息，或者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的情况，不问，肯定也是有他的理由。
但今晚气氛这么好，她盯着脚尖，不自觉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等着你主动跟我说布拉格的风景有多美，你喜不喜欢吃当地的食物，又或者下一次我去的话，你能不能当一名合格的导游。”
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肖则慕心口漏跳一拍，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平和，没有抑扬顿挫，他关心的是她的生活，并不是最敏感的心情。
肖则慕莞尔一笑：“布拉格的夜晚很安静，街道上几乎没有多少行人，我有时候偷偷跑出去喝酒，回去的路上总是会走得心惊胆战。而它的白天，总是美得令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有时候一处风景我能拍上好几张照片，每一张都舍不得删掉。”
从古老的城堡再到教堂，最后还讲到了伏尔塔瓦河，等到肖则慕把她所有知道的布拉格老城故事讲完的时候，已经数不清绕着江边走了多少圈。
“陆其琛，我走不动了。”
肖则慕双眼明亮地看着陆其琛，等着他下一句说背她或者直接弯下腰来，但某人没有，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了句那就原地休息一会吧。
“……”
肖则慕心想，真是败得一塌糊涂。
一到晚上，江边长廊会有很多小摊小贩，卖烧烤的，卖鲜榨果汁的，卖煎饼的，还有卖小糖人。
休息的地方正对着一个卖小糖人的摊档，老师傅做得精致，排的队伍也很长，不少都是大人带着小孩子过来买。
“想吃？”
陆其琛见肖则慕看得入神，就问了一句。
“我又不是猪，怎么总感觉跟你在一起除了吃就是吃……”肖则慕偏头瞪了陆其琛一眼，“我只是觉得这门手艺精巧得很，想当初我在布拉格留学的时候，想着回国就凭这门本事赚钱，结果还是没有，开了一间小博物馆，整天混着日子过。”
陆其琛眸光明灭。
“你性子本来就比较浮，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其他也不重要了。”
肖则慕抿唇，不再说话。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陆离会在小公寓门前等是肖则慕想不到的，一开始还以为那个可疑的人影是谁，抱着陆其琛的手臂打算问他要不要去拐角拾一根木棍过来，结果就听见了某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肖大老板求救济，馆里断电了。”
借着楼梯口的灯光，陆离看到肖则慕身旁还站着陆其琛，连忙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
“陆先生，你们一起啊。”
“这不是明知无问嘛。”肖则慕小声说了一句，走上前拉住陆离的手，转身跟陆其琛告别，叮嘱他路上开车小心之后也无二话，用钥匙开了门就推着陆离进去。
门嘭地一声关上，陆离瞪大了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肖则慕：“你就这样把陆其琛关在了门外？你就不打算送一送他？”
“不用了，他自己会走的。”
肖则慕把袜子随意一丢，往卧室走去，双手叉着腰站在床边打量着满屋子的东西，头疼不已。
这么多她要怎么收拾啊，平生最烦的一件事情就是搬家了，虽说陆其琛那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可她这些东西也是刚买不久。
“阿姨给你打了电话结果你手机关机，就朝我这边打了，你不如先回个电话？”
陆离拿着手机进屋，见肖则慕站在床边双手叉腰的姿势，冷不丁问一句：“你突然在冥想什么？”
肖则慕扭过头：“你见过谁冥想的姿势是这样的吗？”
“那你就赶紧打电话，我去洗澡，上次放在你这里的衣服是不是帮我收到柜子里了？”
“嗯。”
陆离找衣服去浴室洗澡，肖则慕从包包里翻出手机来看，果然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想来是出门忘了看剩余电量，还以为昨夜充饱了电。
把自己的手机拿去充电后，盘腿坐在床边拿着陆离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
“小离？”
“妈妈，是我。”
肖则慕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手机壳，嗓音故作轻松：“黄女士是不是想你的宝贝女儿啦，跟你汇报一下，我今晚吃了大餐，到现在都觉得非常开心非常满足。”
电话另一头的肖母笑了笑，骂了肖则慕一句鬼精灵。
“其实妈妈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跟你说，就是最近天气多变，想要叮嘱你穿衣服多注意一些，别光顾着美，万一感冒了，一个人在外看病什么的不方便。”
肖则慕掩着嘴打了一个呵欠：“黄女士，这点道理你都讲了好多年了，我这点常识都还是懂的。”
“可我还是要说一说的。”
说完，伴随着几声小声地咳嗽，即便极力做了掩饰，但肖则慕还是听见了。
“妈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咳嗽了？”
肖母有个老毛病，天气转凉的时候就会干嗽，严重的时候甚至咳到背过气去，送进医院急救过。对此肖则慕带她去看过很多医生，也在医院做过检查，可就是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打针吃药也没有多大的效果。
周围的亲戚朋友也给出了很多方子，说什么川贝炖雪梨、玉竹炖百合、鱼胶炖百合之类的，试遍了之后顶多有点好转但也不见得根治。
“没事的，这几天好多了。”
“要不然我回去陪你到医院检查一下气管？或者给你寄一些暖宝宝贴回去，你贴在后背心上？”
“不用了不用了。”
肖母一直都是心疼肖则慕，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从云端坠落之后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反倒让她小小年纪就为这个家庭奔波。
这些年肖母一直住在上海娘家，没有回费城这个地方，就是怕勾起伤心事。最初听说肖则慕要回费城发展，也是阻拦了好一段时间最后别无他法。
“妈妈身体没事，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就是想你了，听听你的声音，打电话给你是关机，想着你肯定忘了给手机充电，就给小离打了电话。对了，你没跟小离一起吃晚饭，跟谁在一起了？”
费城对于肖家来说是个吃肉吞骨头的地方，肖博衍出事之后，从前那些好朋友好兄弟没一个敢出来说话，甚至来冷眼相待。
最初肖母也是亲自奔波过，遭受过冷眼，才会对这座曾经有过许多欢声笑语的城市心灰意冷。
迎向她们的微笑都是虚伪的，揭开来阴谋跟嘲笑。
那些曾经熟识的面孔怕是笑里都藏着刀，蜜饯里都裹着毒药。
肖则慕是她的女儿，骨子里是什么性格她也是一清二楚，如果没有陆离陪着的话，她断不可能一个人回来这个地方。
所以十几分钟前陆离说她跟朋友一块去吃饭的时候，肖母就猜了好长一段时间，脑海里隐约有个名字浮现出来，却怎么都不敢确定。
“小慕，其琛找过你吗？”
肖则慕的心咯噔了一下，抿着唇，长久不语。
大约二十分钟过去，陆离洗完澡出来就被肖则慕吓了一跳，看着地板上的碎玻璃渣，还有她端坐在床边擦伤口的样子。
“我不过是去洗了一个澡，告诉你给阿姨打电话，你是趁我不在练武术了吗？”
肖则慕擦好最后一点药后把棉花棒随手丢进了书桌旁边的垃圾桶里，站起身来：“我就是不小心摔倒了，水杯摔碎扎到了手。”
“你别动了，我来我来。”
陆离拦住肖则慕让她站着原地不要动，自己跑到外面去拿扫帚过来把玻璃碎片都扫干净了。
“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还有几声咳嗽，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嗯。”
肖则慕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陆小离，我在想是不是要请假去一趟徐汇，带我妈妈去医院检查一下气管，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不能没有妈妈。
一直以来，肖则慕都觉得自己是个很不孝的孩子，肖家出事之后，她不但没有第一时间留在肖母身边陪着她，反倒是出国念书，一走就是四年。
回国之后也没有留在上海，不顾一切来了费城，且不说那时候她连有没有能力都不敢提。
她可以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每天都跟陆离有说有笑，可一到晚上，就经常失眠，偶尔是梦见肖博衍，偶尔是梦见肖母，偶尔是梦见从前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的片段，然后就一梦惊醒再也睡不着。
方才若不是出神，她也不会失手打翻了那个杯子。
恐惧一旦在心里滋生了，就会似藤蔓一样迅速生长开来，缠绕在一起，到时候想要连根拔起就太难了。
“阿姨同意你过去吗？如果同意的话，你随时可以啊，请假这两个字你是不是说得太假了，博物馆是你开的，你跟谁请假。”
肖则慕看了陆离一眼，轻描淡写补充道：“当然是你，我一走，什么事情都是你自己一个人来做。”
陆离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请别说得好像平日里你就做了很多的感觉好吗？我很正经跟你说，如果是带阿姨去医院看病这件事我是百分之百举双手赞同的，费城这边你就不用担心。阿姨那个老毛病可大可小，千万不能小看了。”
“嗯，我知道。”
肖则慕拍着床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现在？会不会太着急了，说风就是雨，不跟陆其琛商量一下吗？”
陆离也就是随口一说，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那一瞬间肖则慕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不用了，那是我的事情。”
虚掩着手肘上的伤口，肖则慕起身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