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秋之颜（一）
在千方百计推掉了三个饭局之后，争春迈着轻松的步子踏进家门，吹着口哨拉开了冰箱。
不出意外的，冷藏室里放着一大罐气泡水，透明的冰块和金黄色的柠檬片纠缠在一起，几缕气泡夹杂其间，顽皮的上蹿下跳，带着一种夏末秋初特有的调调。
已经一周了，每天如此。每天，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总会有一罐香水柠檬气泡水静静的呆在冰箱里，像是在等他回家一样。
一个星期前，他酒局结束回到家中，感觉口干舌燥，正要去取餐桌上的凉水壶，却发现不见了。他以为是展翼拿进了自己房间，刚要敲门询问，就见弟弟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邱老师给你留的，柠檬气泡水。”展翼从冰箱里拿出水壶，往争春的杯子里倒水，“她说这个壶太小了，她明天把她家那个大玻璃罐子拿过来。”
“邱老师留的？她自己做的？”他不解，“她好好的做这个干什么？”
“这是她老家寄过来的香水柠檬，她说今年是第一次结果，她哥哥给她寄了两大箱，她吃不完，一箱分给了其他老师，一箱拿来了咱家。她说这种柠檬和别的柠檬不一样，皮是甜的，一点苦涩味都没有。她还说喝这个能解酒。”展翼说的嘴发干，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看了哥哥一眼，“我搬回来的，齁重齁重的，累死人了，你得好好感谢我才行哦！”
他想起她对他说过，她的老家就在Q省。
“她老家寄来的？”他怔怔发问，心里莫名的躁动起来，“你搬回来的？放哪去了？”
“喏，就那里啊。”展翼随手往客厅的一个角落一指。
像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驱使，他走到纸箱前蹲下身，有点不能相信。
这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箱子上贴了张标签，他的目光聚焦在寄件方那一栏。
Q省O市B县Y镇兰溪村兰溪村民组，邱凯。
他屏住呼吸，打开箱盖，满眼都是金黄色的香水柠檬，每个足有人的两个拳头垒起来那么大，清新的柠檬香味随即扑面而来，充盈在他的周围。
他坐在了地上，笑着摇了摇头。
邱妍，邱凯。他怎么早没想到呢？
原来阿凯就是她的哥哥。
……
晚饭结束，意味着这一天接近了尾声。展翼进房间去完成邱妍布置的任务，邱妍在厨房里洗碗，争春则出人意料的给她帮忙，站在她旁边，负责把她洗干净的碗碟擦干。
“奇怪了，你今天怎么想起来主动帮我干活？”她好笑的看了看他，“平时吃完了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怎么，终于良心发现了？”
她嘴上调侃着他，心里却想着刚才吃饭时的情形。
一个星期了，他应该早就发现了那箱香水柠檬，也应该知道那就是她哥哥从兰溪寄过来的。但他对她绝口不提，连问都不问，根本不像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该有的反应。按理说正常人好歹会有点好奇心吧，问问她老家在哪、怎么种柠檬之类的问题。这么刻意的回避，可见是心照不宣了。
于是今天吃饭的时候，她故意在他面前提起了香水柠檬。
“我泡的柠檬水你喝了吗？”她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嘴，将一块鸡脯肉夹进自己碗里，“味道怎么样？”
“不错，很甜。不好意思啊，我都忘了跟你说声谢谢。”他心无旁骛的扒着饭，看也不看她一眼。
居然给她装稳健，他还真沉得住气呢！
“展翼跟你说了吧，是从我老家寄过来的，叫香水柠檬，很多奶茶店都用它做柠檬茶什么的，因为皮是甜的，和普通的柠檬不一样。”她偷眼看他的反应，慢悠悠的补充道，“而且，我们兰溪的香水柠檬是金黄色的，和常见的绿色的香水柠檬也不一样。我听我哥说，是他和一位从城里来的朋友找了农科院的专家做的改良。他们现在正和人谈收购的事呢，要是销路好的话，村里人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说起来——”她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他碗里，盯着他的侧脸，“我一直都没见过我哥那位朋友，听说他为果园出了不少力、花了不少心思，真想当面好好谢谢他呢！”
她留心到他的筷子略略震了一下。
“没有必要吧，我相信你哥哥那位朋友做这些事也不是图你们的感谢的。”他抑制住内心的波澜，云淡风轻的说道，“可能，他觉得这是他该做的事；也可能，他就是喜欢帮助别人，然后看到别人因为他的帮助过得不错，他会觉得他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仅此而已。”
她安安静静的凝视着他，半晌无话。他避开她的注视，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得对。”她决定暂时放过他，挪动了一下身体，与他隔开少许距离，“也许他的目的很单纯，也许他不需要我们的感激。但对于我们家，不，对于我们兰溪来说，他很重要，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一定要向他表达我们的情谊。你头脑好办法多，能帮我们想想怎么谢谢他吗？”
他默默的咀嚼着口里的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
“……我也不能老是坐享其成吧，不劳动者不得食不是吗？”
她回过神，听见他这么半开玩笑的对她说道，“万一哪天您一个龙颜不悦，嫌我吃闲饭什么的，不做我的那份了，那我不是惨了！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
“贫嘴！”她笑嗔道，将手上的盘子举过头顶，作势欲打他，吓得他赶紧去抢那只岌岌可危的盘子，“女王饶命！小的说错话了，该罚该打您尽管吩咐，千万别拿东西出气！小的也不富裕，一只盘子也不少钱呢，放过它吧！”
拉扯之间，她手上一个打滑，险些将盘子甩了出去，幸亏他及时抓住了她那只危险的手。待他心惊胆战的从她手里夺下盘子，四平八稳的安置好后，这才发现两人的手紧握在了一起。
他感觉身体一阵酥麻，像过了电一样，动也不能动。她的手又小又柔软，白净的玉指像葱管一样，纤细的皓腕在他粗糙大掌的映衬下仿佛不盈一握，似乎稍稍用点力就会捏断似的，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像着了魔一样，直勾勾的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根本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那个……你、你放开我啦……你把我捏疼了……”发觉气氛渐渐变得奇怪，她开始慌了，死命挣着手腕，想从他的手掌中挣开，却发现他的手指越收越紧。
她心下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拥进了怀里。
“阿妍，阿妍……”他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你都明白的，对不对？”
“我、我不明白……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脑子快炸了，万一这时候突然有人进来撞破这一幕，那她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你别这样，会被展翼看见的……”
“看见了更好，他说了，你要是做他嫂子他做梦都能笑醒！”他豁出去了，“好，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直说了吧！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随即又补上一句，“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
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急着对她表明心意。但就在刚才，就在那一瞬间，他决定了。
爱情和咳嗽一样，怎么藏也藏不住，心动就是心动，他不会逃避。
“我、我不知道……”她微微喘着气，徒劳的挣扎着，“我还没想过……”
“你讨厌我是不是？”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懊恼和压抑，“阿翼说你看不上我，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我……我只是……你……”她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你……你是我的……哥哥呀……”
“什么哥哥，亲哥哥，还是表哥？你有一个哥哥还不够吗？”他焦灼的喊，“别这么自欺欺人行吗？痛痛快快的，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说呀！”
“你，你别这么逼我呀……”她的眼泪掉了下来，软弱的对他抗议着，“我承认，我确实想过，可……可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你。你是我学生的家长，对我又很好，我……我一直把你当哥哥一样，可你现在突然对我说这个，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虚伪！”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你老实说，你真的只把我当成学生家长和哥哥看待吗？对我就没有起过一点点别的心思？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就放开你！”
她被他问得噤口，那个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是吗？他对你来说只是学生家长？只是像哥哥一样？是这样吗？
怀里的人半晌没有动作，也不说话，争春紧张到快要绷断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接踵而至的是心愿得偿的欣喜，一种甜蜜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荡漾开来，像涟漪般越扩越大，蔓延至他的全身。
“阿妍，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就知道……”他低下头，急切的追逐着她的唇，却见她别过了脸躲避着他，“不要……不要这样……”
“又怎么了？”他着急而诧异，她竟然拒绝他！“为什么不要？”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好吗？”她以哀求的口吻和他商量，“我现在心里乱得不得了，这么大的事，你……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清楚吧？还有……就是……我今年第一次带毕业班，本来精力就不够用，我怕……我怕我会分心，万一因为我自己的私事影响到学生中考，对自己、对学生我都没法交代……”
“你还要想什么啊！还有什么好想的啊！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心呆在我身边不就好了吗！”他霎时又激动起来。开玩笑，打铁要趁热，等她想清楚了，说不定就没他什么事了！“再说了，你编的这叫什么烂借口？照你这么说，你的学生不毕业，我就不能谈恋爱了是吗？阿妍，你看不上我我没话说，可你不能这么糊弄我吧！”拜托，要回绝他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好不好！
又来了！他总是这么咄咄逼人，连一丝喘息的余地也不留给她！“你……你居然说我编借口骗你！”她委屈极了，眼泪汪汪的用力推开他，“我……我是在很认真的烦恼这些问题呀！本来，升学的压力对我来说已经不堪重负了，这段时间又在想你的事情，害得我天天失眠，上课都无精打采的，你……你还要冤枉我！”她抹了一把泪就要冲出厨房，“我、我不要跟你说了！你让我走！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好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他抢先一步拦住她，歉疚而焦急的解释：“我不是冤枉你，我只是很惶恐，很害怕，怕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怕你会被其它男人抢走。毕竟，你这么优秀、这么善良、这么好，我太想得到你，又不确定你的决心是不是和我一样强烈，不确定我能不能抓得住你！所以，求你原谅我的口不择言好不好？别走，也别说什么从来不认识之类的话，那你不如现在就拿刀杀了我算了！”
他紧拥着她，把她圈抱得那样牢，像是害怕她会消失不见一样，让她逃不了也不想逃。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他的怀里小声哭泣着。
见她落了泪，他心中涨满了酸楚和似水的柔情。自己好像确实残忍了些，万一把她逼急了，她真的从他身边逃开怎么办？
“阿妍，我答应你，给你一点时间，让你考虑清楚。你说得对，这不是件小事，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我不应该现在就逼你做决定，那是对你不负责任。只是——”他轻柔的对她说着，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别这么折磨我，求求你。”他叹口气，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滴。
她止住哭泣，认真想了想，对他说道：“给我一个星期，好吗？一个星期，最迟国庆放假前，我一定给你答复，好不好？”
他痴痴的望着她，好像一个不愿从好梦里醒来的人。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她说道：
“好！一个星期以后，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