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林黛玉与史湘云的不和
史湘云跟林黛玉的渐行渐远,是从剪扇套开始的。史湘云家境不是很好,衣物配饰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一年四季除了要换衣物之外,以前的衣物都是一针一线缝起来的,费眼而且珍贵。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史湘云能够在顾着自己的情况下,给贾宝玉做扇袋,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被林黛玉给剪了。
这在史湘云眼里就是两重意思:第一,林黛玉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说剪就剪了。因为女子都做女红,是谁做的,熟人一般都能看出来,很多时候,送的礼物上还会绣名字,所以史湘云不认为林黛玉是不小心认错剪掉的,她认为林黛玉是故意的。这跟外人看晴雯撕扇是一样的心情,好好的东西,又不是你做的,也没送给你,你把它撕了干什么?!晴雯的撕扇而不是拒扇,打坠儿而不是逐坠儿,跟扇子或者坠儿的其他涵义无关,都是在通过动作着力表现她凶恶凶狠的一面,而不是什么个性或者追求自由。
第二,这种礼物大多是一种心意,因为不是买来的,是一针一线做成的,就特别珍贵。林黛玉可以剪自己的,但不能剪史湘云的。就像第十八回贾宝玉身上配饰被小厮们抢走,林黛玉以为自己的也被抢走了,她就闹了起来。史湘云看到自己精心制作的扇套被剪,其气愤跟林黛玉当时是一样的,就是非常恼怒。
史湘云说“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这句话里不只不满,还有恶狠狠的情绪,类似现在两个小姑娘吵架,事后史湘云对袭人说:“作得不行了。这么能,让她自己作去,我们都远远等着看笑话。”
袭人道:“他可不做呢。”只这一句不但是回史湘云的话,也是应和,“她只会破坏,好事从来不干一件,就那病恹恹的模样,估计今年不死明年死了。”那个时代分了主子奴才,讲话都隐晦,放在现在就是这样的情绪。袭人更气的是,林黛玉折腾贾宝玉,害得他们都受连累。林黛玉敲门、喊门,晴雯不开,贾宝玉踹袭人的一脚,实际上贾宝玉踹的是袭人管家不严,袭人是算在了林黛玉告状身上,所以袭人这段话讲得非常难听。
后边讲仕途经济,史湘云劝了几句,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这不只是对贾雨村来这事才对史湘云恶声恶气,而是前面史湘云和袭人的对话明摆着针对林黛玉,贾宝玉听得非常明白了。袭人跟贾宝玉生活在一起,当时的情况其实是贾宝玉依靠袭人更多一些,所以贾宝玉明着是不会说袭人的。史湘云是亲戚,偶尔来,贾宝玉就直接怼湘云了。
潇湘馆,没有林黛玉的名字,却明明白白应和着史湘云的“湘”字,她也不去住,实在是内心深处生了厌烦之意。越是穷人的东西越是珍贵,因为他们本身拥有的就少,能拿出来的就非常重要。
薛宝钗预料到袭人会找史湘云做东西,跟小红倒茶那时,说“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那时薛宝钗跟袭人就交流过贾宝玉的衣饰物品。薛宝钗也知道史湘云的情况,说“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都是他们娘儿们动手。”袭人回道:“想来我们烦他不好推辞,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史湘云的针线活确确实实是非常辛苦做出来的,也就非常珍贵,并不是任林黛玉和贾宝玉闹情绪剪着玩的。
熟人眼里没有美人,所谓真善美,相处时间长了,真和善能够转化成美。相同档次穿着打扮的情况下,史湘云的是真,薛宝钗的是善。至于林黛玉,那个年代曹雪芹应该是见过带鱼的,“林带鱼”实际上也就是“干瘪瘦弱”的意思,因为几乎不出什么门,也不吃什么饭,肌肤可能还算莹润,头发乌黑,所以用了“黛玉“,而不是温、白、暖和钰、瑜之类的字。包括几次给她开的药,里面养血美容增颜甚至生肌的,都是说其本人实质长得不咋滴,潇湘馆内到处都是书,说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薛蟠看一眼林黛玉就酥倒了,其他人第一次见,也都是说这小姑娘气质不俗的,大多还会加一句,“不愧是谁谁谁的女儿”,看得多了也就那样了。如果还对人恶声恶气的,包括不帮着袭人干活,还剪了史湘云做的扇袋,没有体现自身价值,还搞破坏,就越来越惹人厌烦了。
这就是为什么薛宝钗有薛蟠和薛姨妈支持,手里有钱的情况下,还要主动提出帮着袭人做活。那些戏子一分散到各个院里,就开始学刺绣剪裁之类的。女红是女人的手艺,也是立足的根本之一。
林如海死了之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贾雨村在能力范围内必须照护林黛玉。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当时认血缘和裙带关系,人们也认为林黛玉是得贾雨村庇护的。贾府在金陵的生意被赶出金陵的时候,也就是一家子亲戚都寄宿贾家时候,贾雨村已经被贾家的丫鬟骂了,林黛玉处境艰难。恰逢薛宝钗送上燕窝,然后很快雪雁(血燕)就闹出林黛玉回家、贾宝玉病发的事,很快薛姨妈就认下了林黛玉。芳官的干娘说,“一日为妈终身是妈”,对应的就是林黛玉认薛姨妈,这才是林黛玉当时境况的救命之举,不然她就跟鸳鸯一个下场,等着贾母老去,无所去处。很快给林黛玉分过去一个戏子叫藕官,是说林黛玉“重生”了。莺儿编花篮那段,林黛玉就直接说“我好了”。
薛蟠即使一开始有些意思,在林黛玉叫薛姨妈“妈”的时候,薛姨妈就已经说了不会把他们凑成一对,也就是说薛姨妈没看上林黛玉,养不起这样的——薛姨妈再是贬损自己儿子,作为一个寡妇来说,在她心里,她儿子好得不行,就是有点富家公子的“淘气”。就像贾政骂贾宝玉“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在众人面前贬损他。当时的风俗人情,都是父亲“管子教子”,不存在“夸奖式教育”。薛蟠父亲早亡,薛姨妈就是既当妈又当爹,她所有对薛蟠的贬损都不能当真。邢轴烟是出身配不上薛蟠,薛姨妈就以薛蟠不好的理由拒绝了,这也是说,贾琏那边确实没钱了,但薛家虽有败落,还是很过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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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史湘云讲到凸碧山庄和凹晶馆名字的由来,说道:“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
从来不是大人们说“你要跟谁玩”孩子们就跟谁玩的,孩子只是年纪小,但也具备自己的感情认知。包括贾母,也不能强迫史湘云必须跟林黛玉好,史湘云不是林黛玉的丫鬟。在一群彼此之间不讲利益的小姐里面,彼此相处就是以人格魅力为主要特征,有才华也就是学习好能够为人格魅力加分,但人格魅力在这里主要体现为性情,也就是情商。为了防止大家把孤立林黛玉理解为“三春排外”,专门写了薛宝钗几乎同一时间也入住贾府,与林黛玉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大家”里没有林黛玉,史湘云去了,薛宝钗肯定也在,元春和贾政也都知道,算下来只有林黛玉不知情。这是首先说林黛玉是不招人待见的,大家一起玩不叫她,或者“三春”在就不叫她,以他们跟贾宝玉的熟悉热闹程度,贾宝玉应该也是参与进去了。直到林黛玉和史湘云在凹晶馆对诗之后,也没有林黛玉跟贾探春交流的场面,“我们”是指以贾探春为首的贾府小姐小团体。
当时林黛玉的情况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那是林黛玉跟贾宝玉关系最好的一段时间了,表面上看起来都不错,暗下却是林黛玉被排斥。因为与姐妹们不和,明明显了才,与薛宝钗一样被贾元春点名表扬,赏赐却与贾元春、薛宝钗不同,紧接着林黛玉就闹了起来,并做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雪剑严相逼”。
曹雪芹这里写的是表面上看是“一物盛必一物衰,有所得必有所失”,实际上是凸碧(拱逼)和凹晶(挖井),都是人做出来的。也就是说,林黛玉进贾府,与“三春”不和开始,史湘云与林黛玉的矛盾也就开始了——同样是寄居者,史湘云在贾府肯定要团结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