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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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转眼到了夏天。

一天九月子到老陶家,约小陶晚上去抓黄鳝,同来的还有细巴子。他也已经不小了,和九月子同岁,但个头比九月子小了很多。细巴子有病,背上有个驼峰,人瘦得像根竹竿子。由于身体原因,他从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整天待在家里,不像九月子那么招摇。苏群的医术再高明,也治不好下细巴子的驼背,因此他与老陶家的关系很一般。

他们来约小陶抓黄鳝,是看中了老陶家的手电筒。灌水后的麦茬地,黄鳝从田埂边的洞穴里游出来,用手电筒一照,顿时呆若木鸡,再用手去抓它们,简直易如反掌。

老陶家没来的时候,每逢这个季节,村上的大人孩子都拥到水田里抓黄鳝。不过他们没有手电筒,每人手上捧着一盏墨水瓶做的柴油灯。那灯即使在屋里,也照不出三尺远,何况是在这没有遮拦的水田里?对黄鳝的震慑作用自然不及手电筒。当然,老陶家来了以后,有幸能用手电筒抓黄鳝的在三余也只有九月子一人。由于他和老陶家的交情,借用手电筒是不成问题的。

九月子和细巴子各自背着一个肚大口小的鱼篓,小陶手持电筒,三人同行,明明灭灭地向村外走去。

还没有到地方,就听见哗啦哗啦的淌水声。水田里油灯闪烁,犹如萤火虫一般,到处飘舞。他们来到田边,脱了鞋,挽了裤腿下去。小陶把手电筒交给九月子,而他的手上则多出了九月子的一双臭鞋。小陶提着两双鞋子(他和九月子的),跟在九月子和细巴子身后。

他的脚很娇嫩,脚底没有老茧,一脚踩上粗硬的麦茬,便会疼得钻心。因此小陶走得十分小心,不敢把腿抬得过高。如果碰上被河水泡软的泥巴,粗糙的颗粒按摩着脚心,倒也非常地舒服。小陶趋利避害,举步维艰,因此落在了后面。他让九月子细巴子走慢一些,他们听而不闻。最后,那明晃晃的手电光移到前面去了,只留下小陶一个人在黑暗的水田里摸索。

九月子他们很快就抓到了很多黄鳝,装满了两只鱼篓。他们没有折回来接小陶,而是走向对面的田埂,上去歇息了。一面歇息,一面等小陶。九月子摆弄着手电筒,到处乱照一气。小陶不知道在水田里蹚了多久,眼看那手电光越来越暗,几乎混同于油灯了。他总算来到田埂上,找到了九月子和细巴子。

九月子将电池耗尽的手电筒交给小陶,换回他的鞋子。小陶很生气,说他要回家了。九月子和细巴子正聊得兴起,不想马上回去。小陶要一个人走,他们就恐吓他说,坟茔滩里有鬼,专门抓小孩,特别是像小陶这样城里的小孩,细皮嫩肉的,好吃得很,一吃咕吱咕吱地直响,喷香。

九月子和细巴子聊什么聊得兴起?他们在谈女人。

他们谈的女人是村西第一家耕庆的闺女桂兰,她已经十八岁了,还经常尿床。耕庆家门前的草垛上每天都要晾被子,他们家的稻草烧锅时一股尿臊味儿。因为这个毛病,桂兰十八岁了,还没有找到婆家。还有一种说法,桂兰出过一次门,婆家是三里地外大张大队的,因为尿床的毛病桂兰被人退亲,又回到了村上。这一回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九月子和细巴子争论的焦点是桂兰到底有没有出过门?两人各执一端,谁也说服不了谁。

九月子说,夏天的时候,桂兰喜欢在严妈河堤上乘凉,她在小凉车上一睡就睡到天亮。小凉车是三余的一种卧具,由树棍钉成框子,中间穿编几条草绳而成。桂兰睡在小凉车上,下面不垫席子。尿床时小便通过草绳之间的空隙滴落到严妈河堤上,被清晨的风一吹,臊味儿便无影无踪了,桂兰最多会弄湿几根草绳。当然这是在夏天。天冷以后就不行了,桂兰得搬回房子里睡,于是耕庆家每天都要在草垛上晾被子。

九月子说一天后半夜,他抓黄鳝回来,看见桂兰一个人睡在河堤上。他于是走过去,将桂兰的裤头往下捋。这时桂兰翻了一个身,吓了他一跳。九月子赶忙蹲下身去,桂兰的大屁股就耸立在他的前面。

九月子对细巴子说:“桂兰是个白板子。”

“白板子?”细巴子说,“怪不得她长这么大还尿床呢!”

他们呼哧呼哧地笑起来。小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是白板子,只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九月子和细巴子还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连说:“晦气!晦气!”吐完之后九月子又说,他把桂兰推下河去了。

桂兰的确是落水而死的,在三余,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议论桂兰长得多漂亮,皮肤有多白,说是连苏群也比不上。九月子打了个比方,说桂兰掉进面缸里都找不着。又说她的大屁股(这点上只有他有发言权,细巴子只有听的份儿),就像镜子一样能照见人。

小陶见他们联系到苏群,不想再听了,吵着要回家。九月子和细巴子就吓唬他,说桂兰变成了落水鬼,每天夜里从严妈河里爬出来,一丝不挂,舌头伸出来有尺把长。他们越是这么说,小陶就越是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