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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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亦绝

泗启城白日里空气格外沉闷,摇着扇子也觉透不过气来。阳蒙趴在窗台上盯着紧闭的大门,想着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天生体弱,大半时间都待在房间中,没经过太阳晒,因此白白净净的。同龄的孩子都不爱和他玩,嘲笑他像个勾汜,就连左邻右舍的大人都劝爸爸再要个儿子。

阳蒙先是伤心,说不出来为什么伤心,就是心情低落。后来他就高兴了,假如家里要再来个孩子,不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打从有记忆时他就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家里有许多阿姨进进出出,但爸爸说她们都不是妈妈。

爸爸脾气不好,爱喝酒打人,如果有妈妈在,一定会对他好。妈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认识的小孩里没人有妈妈,可他远远的瞧见过。

胡思乱想着,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他双眼一亮,连忙跑出房间去迎接,虽然爸爸经常打他,但依然是好爸爸,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阳蒙刚跑出房间,大铁门就被一脚踢开,一人摔进来。他吓得躲在一边,这才发现进来的是个小孩子,衣服破破烂烂,头发蓬乱,她没有摔倒,脖子上的铁环控制住了身体。

顺着铁环上的链条看去,他看到了喜气洋洋的爸爸,把手里的梨子扔给他:“顺路买的。”

“谢谢爸爸。”阳蒙说着看向小勾汜人,奇怪道,“这个姐姐是谁?”

“哦,以后你真正的妈妈,想干什么跟她说,”他晃了晃链条,“吃奶都行。”

“妈妈……”他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她看起来和我一样大。”

“早就能用了。”

阳蒙看爸爸丢下这么一句就带着小勾汜人进屋,也跟上去。

一踏进门槛,就听爸爸骂道:“跟进来干什么?想和你老子抢?等老子玩罢就教你,出去!”

阳蒙没敢再前进,知道不听话的下场,只好坐在台阶上吃苹果。

他听到爸爸的骂声不断响起,却始终没听小勾汜人说一个字。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哑巴。

*

猎户家里乱糟糟的,馆长说黑泉森林派人搜寻过,再去也是白费功夫。蒂昭却问最近几年黑泉森林怎么样,馆长道其规模扩大两倍,森林树兵更加骁勇善战。

她随手一翻,确实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市长,”阳蒙递来一张纸,“是张地图,这边有十地缩略图,和真的没区别,中间的是山脉。”

两个人所在的地方真正名字叫“魇地”,由高塔主人统治,地图上有着明确的分界线,这块十地的势力是分散的。

蒂昭观察地图,再看木屋内摆设,走出门提起墙边的一双高筒靴,靴子上的泥已经被晒成块掉落,鞋底的花纹里嵌满土块。

“市长,怎么了?”阳蒙疑惑道。

蒂昭说:“这片森林深处常年降雨,沼泽地很多。”

“市长说他去过森林深处?但他是个猎人,这点不足为奇吧?”

“他是个窃贼,”她纠正他的话,“沼泽地能有什么猎物?我们去看看。”

阳蒙点头道:“好,我去牵兽车。”

但蒂昭将他拉住,抬抬下巴指着正在低头吃草的野兽,然后眼神示意木屋内的灶台:“吃点东西再去。”

“嗯,”阳蒙笑笑,“我去准备。”

除了身为普通人得随时补充体力这一点外,蒂昭还担心夜间去那沼泽地会误事儿,她视力减退不少,白天行动更方便些。

橱柜里有腌制的肉和些蔬菜,阳蒙又在篮子里发现烤馍片,嘀咕了句抱歉就开始做饭,顺便收拾一份做路上吃。

蒂昭检查房间一无所获,便倚着门看认真做饭的阳蒙,心事重重。

似有所察她的目光,阳蒙回头笑笑,说:“马上就好。”

她便将视线移入雾霭浓浓的森林。

天就要亮了。

*

[白地族最后的族人]

1月13日。

带着妹妹离开森林,鲜血吸引太多的生命,它们都该死!

1月15日。

听说国师最近生病,召集更多的人去吸食,那没用,除了白地的子民,没有人可以让祂重获新生。可惜我与妹妹逃走,祂不会找到,祂迟早会死!

1月20日。

没有钱去买奶,只好让妹妹吃人血,幸好,她很开心。这下我可以专心复仇的事了。

1月24日。

不知是不是吃过人血的缘故,妹妹最近安静很多,有时晚上醒来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莫非是贱民的血对她影响过大?不如再去杀几个卖钱。

1月30日。

又一次搬离,白地子民的血吸引了太多畜牲,国师、士兵、野猪……

2月17日。

妹妹竟然喜欢喝我的血?妈妈说她是白地未来的领袖,果然没错!

现在,我需要给她更多的食物。

……

怀幸扭头无声地注视小家伙,她咿咿呀呀地叫两声,小手拍一拍,傻笑着见日记本久久不翻页,就抬头看。

“还挺稀奇。”她咕哝一句,继续翻日记,接下来多是报复国师的计划,却不说两者何怨何愁,亦没讲婴儿叫什么名字。

怀幸再次看去,她不知何时睡着,手里握着自己的衣带。摇摇头,起身检查伤口,这个地方禁止使用能力,但她还是她,身体与土地拥有紧密联系,在强硬压制中受伤之处也能缓慢愈合。

只是浑身的伤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绝对好不了。她低头观察睡着的婴儿,愠然道:“以后你叫亦绝,你族都绝了,用你做的菜就是红烧绝,我不会原谅你的。哼!”

又饿又困,她拿出那块豆腐,四下搜寻没有人,掰了一小块品尝,当即脸色大变。

“呸呸呸!这玩意哪里好吃了?苦得要命,搞不懂凡人。”怀幸满脸嫌弃,食物、水这些蝼蚁生存必必的东西一个赛一个苦,鬼才要碰!

可不吃的话没力气,若说闭着眼睛一口闷,那一丁点豆腐的苦味还在舌根作祟,让整个身体都麻木。

怀幸吞声口水,盯着亦绝瞧。

白蜥蜴试着尝一口,豆腐不是甜的,但绝对不苦,她怎么回事?

思绪间,它见怀幸抓起婴儿的手,立马说:“你你你你要吃她?”

怀幸无语地撇了眼,给亦绝盖好破布,而后躺在她身边闭上眼睛,说:“想走就赶紧走。”

白蜥蜴没说话,爬回婴儿的身旁窝下,也闭住眼睛。

片刻。

“你打算怎么办?”

怀幸没有回答,思考几秒钟右边肩膀与左边侧腰哪个更应该受到照顾,最后还是放弃,老老实实平躺着睡着。

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间她感受到亦绝含住自己的手指,没力气抽手,就半支半吾道:“我不会……不会放过你的。”

*

越往深处,森林内的雾气就越浓,白濛濛的遮住清晨的太阳,地下冒出的潮气与太阳热气充满空气,闷沉沉的令人窒息。

阳蒙以为森林深处会见更多野兽,出乎意料的,周围静悄悄一片,耳中只有兽蹄踏地声。他看向驾车的蒂昭,说道:“市长,这个地方有些古怪。”

“嗯。”蒂昭目视着前方,不冷不淡应了句。

晌午时分,她抬手拉住野兽,环视周遭道:“继续前进车会陷进去,步行,你不行的话在这儿等着。”

“我可以。”阳蒙随着她跳下兽车,谨慎地前进,不放过周围一丝动静。

乌蒙的阳光透过茂密树叶撒下,林中悄然无声,树枝投落在地上的影子静默着摇晃。林地泥泞,随处可见动物踩踏在地上的深深蹄印,蒂昭手指抚过印痕察看,这种温度下泥印尚未固型,应该是黎明时留的。

“市长,蹄印是不是都朝着一个方向?”阳蒙说道。

蒂昭点头:“跟上去看看。”

阳蒙标记好方向,随着蹄印向前,越来越多的兽蹄出现,大型小型都有,它们像是被什么可怕之物吓到而逃难,在杂乱的蹄印里两个人甚至找到被踩死的兔子。

兔子尸体柔软,近一步证明野兽逃难与两人进入森林的时间接近。

蒂昭取出地图看,漫不经心道:“再往前就是西边的群山,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市长,我没问题……”

“我了解你,”她漠然道,“逞能拖后腿只会让人讨厌,去兽车那儿。”

阳蒙黯然神伤:“是,市长小心些。”

蒂昭颌首,接过背包就头也不回地前进。

“唉……”

阳蒙靠在树上苦笑着摇头:“我还真是会自欺欺人,为什么她不说呢?”不说“离我远点,永远别靠近我”的话?他一直等待着,假如她说出口自己定会离开,可她为什么不说?是不是自己还有希望?

他抓了抓头发,散漫地往回走,忽听一阵细微的声音,立时聚精会神聆听。

“救、救命……救救我……”

阳蒙登时睁大眼睛,朝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越近那声音就越清晰,有气无力的,仿佛随时会消失。

终于,他在一块泥潭里看到半边身体,就赶忙绕到人前边,一面说:“再坚持下,我看有没有东西……是你?”

泥潭里的人见到有人来松了口气,气息微弱地问道:“我们认识?”

“你盗取了博物馆的东西!”阳蒙提醒他,不忘扯来一根藤条,但迟迟没抛出去。

义氿人脸色一变,又开始挣扎起来,骂道:“你他妈少审问我!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他一动,身体就陷得更深,无奈自个儿安静下来,瞪着眼睛说,“我不会告诉你东西在哪!”

阳蒙道:“我不是黑泉森林的人。”

“老子在森林居住,不代表是个傻子,滚!滚远!”

“你真的是刀木?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他给绳子绑了个圈,还是没扔出去。

刀木呸了声,愤然看向别处。

阳蒙语气诚恳:“请告诉我好吗?那些人对我的朋友很重要,我们来魇地也是为此事。”

“滚!”

“好吧。”阳蒙无奈叹了口气,抛出手里的藤条,正好套在男人的脖子上。他一拉,藤条圈变紧,男人想取下,但长时间的受困让他没有多少力气,便愤怒道:“你想做什么?!”

阳蒙笑了笑:“也许救你出来,你才会相信我的话。”

*

循着杂乱无章的蹄印向前,与西方群山的距离拉近。蒂昭抽出双枪做备战之势,弯弯绕绕离开森林,她蹙额,望着面前的山洞,所有蹄印都通向此处。

洞口约高十米,内里黑黢黢的辨不清景况,她在洞外细听有无声响,得到悄无声息的答案后踏入其中。洞内天地更为广阔,然空旷无物,动物脚印向深处延伸。

她握紧刀柄,想此地种种事件虽说古怪,但与自己要做的事无关,不如返回再寻猎户的线索。

蒂昭一转身,发现洞口贴的纸张,疑惑着靠近,取下被口香糖粘住的纸,只见上面写着: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团长竟然让我写!误打误撞来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再来嘛,说不定不等圣斯重派人,这儿的猎户就给摘去,真是的。

这个世界像是十地的再生品,团长说可能不止一块“十地”,谁知道呢,但要是出来一个厉害点的角色和上边的十地打,不知道南北会不会联合起来,想想就好高兴。

算了说正事,这处山洞的尽头是一座葬坑,胆子小的就别去啦,晚上会做噩梦哦。每年都会有被选中的动物进入里面,好像是种仪式,团长说可能与高塔主人有关,我们正想办法怎么糊弄人家。

结束!

飞洛洛留。

蒂昭愀然,阅览熟悉的字体心中不觉泛起异样情愫,吸了吸鼻子,卷起纸郑重收好,望向别处,恍惚间好像看到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嘟着嘴愤愤不平写字。

她一想,忽然镇定下来,收起兵器往回走。山洞内没必要再探查,唯一需要小心的是“与高塔主人有关”这点,假如与其直面,需知己知彼。

离开山洞她便去往兽车停放的地方,时间缓缓流逝,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中。她念及阳蒙身体,不觉皱眉,朝腥味飘来的方向而去。

这片林地开阔,老远她就发现一堆血块,走近时路上零零散散扔着手指与脚趾。

蒂昭停下脚步,凝视地上的尸体碎块,头颅在另一边,被削去五官,认不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