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的考量
包厢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灯管在顶部发出柔和的光芒;车窗的帘子没有完全遮住,黑暗中远方景物连成一条长长的剪影,在月色下晕染出青灰色。
妖北泠怡然自得:“我们见过?”她忖度几许,点点头,“有些印象,是安全部的小金?是谁没关系。”
“我似乎也有些印象。”碧眼勾汜摸着下巴思考。
从月打断二人:“玩什么纯情,自己是什么货色还不清楚?”
“主要我也没想到你什么都信,”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
妖北泠手掌托着下巴:“中毒了,不需要我帮忙?”
“意外而已,用不着,管好你自己。”从月早就吃了药,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体内的毒预计明天才会完全解决。
提起此事,她就想到那个小勾汜,这才寻人身影,发现怀幸正在桌上看书,那模样看来是将她们的声音都屏蔽掉了。
从月走到她身边,询道:“你的指引天神是谁?”
北域半生人修行用神溯,开始前必举行祭祀仪式,召天神指引,成功召得才算正式修行,之后向第一段九级童士(境约最低级的神)迈步。
之后历史演变,至今义氿修行如旧,勾汜若想修行便需要足够的信仰之力,即勾汜被认作恶魔在人间的替身,只有表现出对殊玛的坚贞,证明非是恶魔,才可修行祭祀。
从月眸色暗了几分,但若过一级童士,就必须剔除勾汜身份,在任何记录都为义氿,记载事件绝不可写一字勾汜特征,没有人能够违背,甚至是如今帝国内权势滔天的大臣。
这是北域历史新元三百年后正事无勾汜、恶事皆雌母的真正原因。
怀幸看了会儿书就记录,一边说:“我就是自己的指引之神,以后也会是你们的,天下万灵的。”
从月眼神复杂,看向妖北泠:“你认不认识她?你的孩子吗?和谁乱搞出来的?有没有身份证明?替她检查过脑袋没有?”
“我说了我是神!”怀幸被这一句句问话气到了,“你脑袋才有问题,我就在骂你!”
“嗯,你继续看书。”从月又逼视妖北泠,“她哪里来的?那种能力是不是你给的?”
妖北泠:“我就算搞孩子也会搞个可爱讨喜的,这个凶巴巴的,不好。”
怀幸噌地站起:“我就是凶我也可爱,没有人不喜欢本神,再有人说我不好,就别怪我会生气!”
太讨厌了!刚开始想的没错,杀掉她们才对!
三个人安静地注视着她,渐渐目光带上怜悯,碧眼勾汜微微摇头:“我接过这样的案子,因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发疯,症状一模一样……话说你讲的是什么能力?”
“轻易解决三级看门士(童士下一阶)的能力。”
怀幸嘴角轻抿,走到门口转身想说什么,想了想最终只道:“我不像你们,那么让人讨厌。”为了之后的计划,还是不生气了。
火车咔哒咔哒的行驶着,她蹲在车窗下,暗自琢磨关于镜约的事。希达女神尚未显实际能力,而殊玛却将益处真真切切送给祂的信徒。
那指引之神究竟为何物?祂是如何出现的呢?非半生人可否得召?
据记载,武士与指引之神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契约,一旦泄露有关之事,必当场自焚。此事历史有过无数记录,多为醉心研究的科学家,想要此事写于纸上,或透露出一点心思,定被某种神秘力量即刻挫骨扬灰。
“存在就要付出等同的价值,所谓指引之神怕与我相同。你无需管这些,就如同去想十地从何而来,生命去往何处,你要做的仅仅是想要做的事。”
鬼头的声音兀地响起,怀幸说:“你要告诉我自己从何而来?”
“老实说这并非禁忌,我唯一该保持沉默的事为何存在。但——我就不告诉你。”它飘到她面前,“气死你。”
“……”她满脸不屑,“我不感兴趣,只要全都毁灭就不会存在,我会找东西替代那些指引之神的。”
“祝你无法如愿。”
鬼头弥散于空中,远处走来一人,低首而行步履缓慢。
“姐姐?”小稚果颇为惊讶,“这么晚了,姐姐在外面做什么?”
他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有三碟小菜和一碗白饭,青蛙太经坐在托盘中央。他同她一样坐在那块垫子上:“之前进来的时候我看过有吃饭的地方,就去找找,一下子就找到,我真是太厉害了。”
太经不满地辩驳:“那也是我鼻子灵敏。”
小稚果冲它得意地哼了声,就问怀幸:“姐姐要吃吗?”
“不吃,”她摇摇头,“那个车厢里有几个讨厌的人,我不想进去。”
“我那里面也有,太讨厌了。”
怀幸:“你之前不是发信息说里边就你和伽洵两个人吗?”
“对呀,”他笑了笑,“姐姐难道认为我是饿了才出来的?”
时近凌晨三时,乘客多已入睡,先前交谈吵闹声渐渐沉下去,此刻有人再交流,也不觉压低声音。火车在咔嚓咔嚓的撞击声中使向黑暗中,偶尔发出凄长的呜呜声,惊起哪家的小孩哭喊几声,再一并沉默去。
怀幸不再去看那本泛黄的书,抱着膝盖目视前方,双眼放空。额前细碎的头发投下阴影遮住眸子,那双眸子漆黑深邃,当主人生气时它便肉眼可见的充血转为红色,正因颜色非天生,所以叫人惧怕。
她不说话时,通常嘴角抿着向下撇,一股阴鸷狠唳的气息环绕在周身,时时刻刻告诉他人,她什么都敢做。事实上最初的确如此,小稚果慢慢嚼着饭菜,瞧着地面上她的影子,那时在大街杀人或生气就无所顾忌的事情再没有发生过,他发现来北域之后姐姐改变了。
若说具体表现也说不出,保不齐下一秒她就在火车大开杀戒,他只是感觉而已,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仿佛姐姐变成两个人。
“有些事情我不想做。”怀幸忽地启口说道。
小稚果说:“很重要的事?”
“算是,”她张开手,瞧着上面的纹路,“大家都在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活着,看到的、认同的路只有一条,如果有人说出不同与错误,肯定会崩溃发疯。那么坚定信仰,当知道自己的路是错,选择不是用之后几十年弥补,而是赶紧谢罪。”
“总归来说我是要给一条更好的路,但让我不嘲笑他们的愚蠢那太难了,这也太泯灭神性了。”
小稚果皱眉道:“姐姐认为人应该有很多条路?那——姐姐还有其它路吗?”
怀幸理所当然:“我跟你们又不一样,我是神。”
“按理来说,神的选择应该比别人更多才对。”
“我就是理,我要走的是神的光明大道。况且我本该在那个位置的,谁叫你们这些蝼蚁太没用……”
小稚果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没再听她的念叨,眼珠转了转,拍手道:“这也太不公平了!我都跟着成神了选择其它东西,你也不照着我的方向选一个路!”
怀幸:“……”
她敲了一记他的脑袋:“你哪里成神了?鸡犬升天也还是鸡犬,别拉下本神的水准!再说公平是对你们弱小的凡人,对我不管用!”
小稚果咬牙切齿:“反正我不管,你不选的话别想要我这个弟弟!”
“好啊你走吧,快走快走,”怀幸用怜爱的眼神看他,“怎么不走?舍不得吧?啧啧,做不到的事情就别拿来威胁人了,我跟你说,没有人舍得离开我。”
“……”小稚果愤然起身,行了几步言道,“我才不管你呢,臭姐姐别把自己当香饽饽,你还说你弟弟,你做姐姐特别失败。哼,要不是小小果托梦告诉我姐弟之间应该平等,我可不做,你怎么会有平等?那不是要求你吃东西一样难如登天嘛。”
“嗯——”怀幸表情意味深长,“你说我要你这个弟弟做什么?还不如小小果,嘶~你要是用他的方式,说不定我还能考虑考虑。”
小稚果眼睛一亮,瞬间变脸,蹙着眉梢委屈巴巴地挪过来,蹲下身钻进她的怀里,捧起她的手轻轻抚摸自己耳朵,瘪了瘪嘴,央求道:“姐姐,你就选一个嘛,大家都一样好不好?我有做神的路,你也有成为凡人的可能。”
怀幸抬起下巴,却是在思索。
“好不好嘛姐姐,”他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脖颈,仰着头,语气柔软,“不然我真的会很伤心,都姐姐弟弟了,大家还不同。”
怀幸低首,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角,轻佻道:“要走吗?”
他摇头:“不走。”
“舍得吗?”
他摇头:“舍不得。”
每次做出回答,他都离她愈近一分,四目相对,身体相拥产生的温暖萦绕着二人。怀幸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面庞上,她复言:“笨果子是不是特别讨厌?想不想一巴掌拍死他?”
小稚果睫毛扑闪了两下:“才不是,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超级喜欢他,下辈子我还要和他做朋友。”
“那太遗憾了,咱们观点不同,不跟你说话了。”
“姐姐,”他咬着下唇,双臂环紧她的脖子,“就答应一下嘛,否则我会一直一直伤心的。”
怀幸做出考虑的表情,似乎想起什么,说:“你哭一个我就答应。”
小稚果立即正经:“我觉得吧,你做为姐姐最希望看到的是我笑,而不是伤心。”
“你哭不哭?”
“哭就哭!”他说着双眼通红,泪水从眼眶溢出,在脸上滑着滴落下,“谁还不会!”
怀幸登时换上担忧的神色:“哎呀,弟弟都这么委屈了,姐姐就答应你吧。我就算不是神,也是尊贵的凡人,好吗?”
“嗯!”小稚果笑着抹去眼泪,扭头起身就走,“你还故意欺负我,自个儿待着吧!谁管你!”
身后幽幽传来话语声:“神都不是个好神,撒谎欺骗也不是不可以,诚信这东西……啧啧。”
小稚果回头,笑靥如梦:“我当然会永远陪着姐姐啦,我是姐姐最好的弟弟!”
“不,你不是,看你表现,你该说你自认为你是。”
“我就是!你不承认我就走!”
怀幸:“嗯?”
小稚果:“当然舍不得啦,这句话才不是威胁,是吸引姐姐注意力的拙劣手段罢了。”
直至天明怀幸才回包厢,那碧眼勾汜已经离去,妖北泠与从月“促膝长谈”,她径直回自己的位置,坐床上瞪了眼她们就埋头看书。
从月拍掉妖北泠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老娘爽完你也没用了,滚远点。”
“我还是喜欢十分钟之前的你。”她毫不在意,赤身去洗澡。
从月收起视线询道:“你有家人吗?”停了停,见人不答便又言,“年龄还小,能力不错,去上学,我给你申请证明。”
怀幸抬眼,观其人正穿衣服,来到她身边傲然道:“没有家人就没有累赘,在北域,勾汜想站高处就得抛弃一切。道德、忠诚甚至是狗屁的感情,我们是恶魔,那代表着可以离经叛道。”她拿起那柄长剑,“有一样舍不得放弃,就全盘皆输。为了道德成为生育机器、为了忠诚永远服侍他人、因为感情寸步难行,也许你乐在其中,我会觉得可悲。”
“有多少人这么做?”怀幸问道。
从月说:“现身的恶魔?你若问还活着的,十来个吧。可能从前有过,但北域历史嘛,是义氿的镜约,谁知道。”
“那么对于义氿来说,选择善与恶是跟随指引之神么?”
“这个是他们肆意妄为的理由之一,能够随时抛弃,与我们勾汜无关。”她冷笑一声,“看看吧,照着义氿的路走,成为大臣就要多出百倍的条件,绝对的忠诚、善良的勾汜以及邪恶的指引之神、必备的未婚夫加之贡献出自己一半的能力,掌握政权的同时学会洗衣做饭,样样不差……不说了,日他先人,越说越气!”
怀幸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沉稳:“有人做到了,对吗?”
从月怒道:“我就是替她不值!她的能力应该有更好的处境,若在从前,早就名垂千古!何故这般境地还被排挤!”
“她当然会有更好的处境。”怀幸语气飘忽,低首目光微敛,因为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