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的二分之一(2)
几个人于圣斯帝国外绕了将近半个月才动身前往堡垒内,当时他们正在边境一处偏僻的半生人聚集地,便去邻城火车站着手之后的事。
照例是伽洵去买票,起初怀幸包揽此事,说是勉强给没见识的凡人指指路,结果因为在售票窗被售票员阴阳怪气个子矮、相貌丑后,就赌气一步也不靠近。
火车站行人络绎不绝,两个人乖乖蹲在路边等着,怀幸向远望去,目光穿过数不清的城市、越过或荒芜或热闹的铁路,被帝国黑色的壁垒阻挡,其上所刻花纹流畅奇异,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芒。
“哥哥,可以给我一块钱吗?愿殊玛保佑你。”
她闻声收回视线,扭头看去,那是个背着小包的孩子,穿的破破烂烂,裸露的皮肤被晒成黑褐色,沾满污垢。
小稚果略有窘迫:“不好意思,我没有钱。”
“没关系的,谢谢哥哥。”她恭敬地鞠躬,转身就要走,被怀幸叫住:“你来问我,我有。”
“姐姐有?”小勾汜颇为诧异,“可以给我一块钱吗?希望殊玛保佑姐姐。”
“当然可以,”她拿出一枚硬币,没有着急给,“你要钱做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可以买好多东西,爸爸叫我出来要的。”小女孩傻笑一声,前门牙少了一颗,她用袖子擦去鼻涕,认真地看她,“要是有钱的话,我可能会变得和姐姐一样好看,姐姐穿得好干净。”
怀幸看到她身后来往的人群,将至傍晚,夕阳穿过大楼缝隙洒在路上,慢慢爬向小勾汜面庞。她的眼睛明亮而泛着神光,脸颊泛起红光,枯黄的头发随意扎起,在光中变成金色。
“你过来我给你说秘密。”她示意小勾汜靠近过来,后者连忙照做,听人神秘兮兮地嘱咐,“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嗯嗯,我绝对不给别人说。”
她压低声音:“你要是能照顾好自己,好好的,以后就能看到我建的新世界了。”
小勾汜惊讶道:“新世界?是镜约吗?”
“不是,谁都没见过的那种。因为我是神,所以很容易就能办到,然后你可以过来住了。”
“神?!”她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嗯,”怀幸提高了尾音,得意洋洋,“我就是,十地就我一个。”
“好厉害呀……”夕阳余晖渐渐散去,小勾汜用了好长时间反应过来,逡巡四周,捂着嘴巴凑到她耳朵前,小心翼翼地说,“我也给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她声音再度放低,语气紧张,“我想上学,像哥哥那样,我好喜欢那儿。”
怀幸盯着她的眼睛,嗯了声:“那个新世界有,一座特别漂亮的学校,你想来就来,不要管别人。”
“我一定会去的!”她接过硬币,挥手跑向远处,身形消失在人流中。
小稚果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姐姐,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秘密,不跟你说。”她挑了挑眉,余光见伽洵走来,就起身准备走,这时,马路上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刮擦声。
人群顿时散开围成个圈子,怀幸抬头望去,却见一枚染血的硬币滚在脚边停下,鲜红血液扎眼。
她手指动了动,弯腰捡起硬币,嘈杂的谩骂声传入耳中。
“哎!你撞死了我勾汜子!”
“得了吧,就一贱奴,别打扰爷办事。”
“放屁!我勾汜子身体健康,我有证明,她之后能卖多少钱你他妈有没有算清楚?!她能活到六十岁,按两年一倒,你给我把钱算明白!”
怀幸惘然抬首,将钱币紧握掌心,转身恍恍离去。
夜色愈暗,车站灯光投射的光束不停摇晃,几人依次检票上车,由于路途遥远,所需时间近六天,伽洵便买了卧铺,上车后他们就分开。
怀幸低头若有所想地前行,许久,摇头目光坚定起来,推开包厢的门,见到熟悉的人不由一愣。
包厢里只有那位勾汜人,此刻她身着睡袍,趴在床上看书,两条腿晃荡着使衣衫滑下,皮肤白皙且细腻。听到声音,勾汜人抬头笑了笑,媚眼如丝:“好巧啊妹妹,我本来是想全买的,可后来发现钱不够,刚刚还在想会与什么人一路同行,我们真是有缘分。”
真挺巧,蠢货。
“哦。”怀幸被脑海中的想法恍惚了下,淡淡地应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发会儿呆,就开始看书。
勾汜人神色微敛,赤脚来到她的面前,双手搭在膝盖俯身道:“待会儿可以请妹妹出去吗?放心,不会太久。”
即使她躬身,两人的视线也不在同一处,怀幸不得不抬头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坚定:“不可以,这是我的位置。”
“可是——”她有些为难地拢了拢秀发,眼中透着些无奈,“接下来我要做一些大人才能做的事,孩子不应该看。”
“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才不管,这是我的位置。”
“好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扣门声,冲怀幸微微一笑便去开门。
门外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泠姐,我来晚了。”
她直接将人拉进来关门,随手拉开睡袍的带子,翘着腿坐在床上,双手环胸,语气严厉:“十分钟。”她本就风情万种的眉眼如今添几分冷漠,更是令人心颤。
一股充满极致诱惑与漠然的气息自女子身上散出,她身前全无遮拦,看的男子脸颊通红,低头说:“我第一次乘坐火车……”
“我不会浪费时间听你的废话。”
他话未说完就被女子拽去压身下。
“对、对不起泠姐,因为我第一次,所以要麻烦您。”
“我无所谓。”
怀幸:“……”
她走到门口要出去,几次回头欲言又止,最终只重重地哼了声。
我不要看见她,离开或者杀了她。
怀幸脚步顿了顿,又是突然出现的念头,她握了握拳头,怎么会这样?她犯不着杀无关紧要的人,奇怪……
犯不着么?
一个小时后。
男子开门几次鞠躬道谢,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味道还不错。”妖北泠无意扭头,瞧见蹲在墙根女孩,嘴巴撅得老高,正愤愤不平地看书。
“真不好意思让妹妹等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很快了。”她无奈道。
怀幸看也不看她,正要进包厢,听人忽言:“放心好了,接下来也就四个人。”
她猛地抬头,其人背手靠在门框上,偏了偏头:“人与人间的负距离这么美妙,我舍得提早结束,也是为妹妹着想。”
举手投足间,她那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更是迷人,柔情中裹着难以觉察的利刃:“与其看那本书,不如真正了解下勾汜。”
怀幸后退了一步,抱紧手中的书:“我只是在看北域历史上关于勾汜的事情,对交媾不感兴趣。”
妖北泠不解地眨眼:“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对一个小屁孩感兴趣?”
“你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着‘来和我交媾吧’的信息。”
“哦真抱歉,我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分年龄。”妖北泠耸耸肩膀,衣袍从肩膀滑落,“我的猎物快来了,要失陪一会儿喏。”
怀幸:“我并不想见你,我讨厌你。还有,离我的位置远点!”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要杀了她!
不,没这个必要,她和我没关系。
妖北泠望着她的背影笑而不语。
夜色已深,车窗外俱为荒野,偶尔有野兽掠过,转眼死寂重涌。怀幸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翻书继续浏览。
这本书是她在某座要倒闭的书店一并买下的,主要讲勾汜怎么顺其自然的成为工具,以及因为战争而彻底变成生育机器。它成书于一百多年前,当时就被列为禁书,印刷停止,留下的残本不多。
新元三百五十年,北域关于身体被改造的异议逐渐消失,一位年轻的勾汜教授察觉不对劲,站出来说即使殊玛的孩子都一样,但不保证有人对同类下手,因为信徒对殊玛的一切来自于信徒。
之后她被冠以异教徒的罪名绞死,书上说“阻碍历史铁轮的最后一块石头被碾碎,之后的一千年,两类人踏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起初他们说勾汜为慈,与殊玛应保持距离,圣与慈该是两类,于是我们做出退步;他们又说勾汜的身体是殊玛的馈赠,唯有产下圣子方能报恩,每个勾汜都该这么做,我们又退一步;后来他们说圣子自地狱而来,脐带是恶魔通往人间的路,我们将之斩断,恶魔便附身母体,我们又退一步。
现在我们无路可退,他们也不再需要谁让步,我们的身后是地狱,早已看不见殊玛的光辉,究竟哪里出错了?也许我可以想清楚,但最终我落笔于书的是,这一切并没有错,战争不会停止,我们需要赢得这场胜利,必须有人做出让步,这也许不对,但唯一正确。”
怀幸实在看不懂,既然不对,怎么还正确?她抱着膝盖凝视脚边一窗月光,其实,无论思考的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她要做的事,只是有时看见那些小勾汜说的话与做的事,有些难过罢了。
大约是从洛栖说女孩该怎样那时开始,她便有了这感受,总觉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她也有过此类感觉。她将手伸进月光里,握满皎白月色,蓦地,脑中闪过一幅画面,带着愤怒的声音:“低贱!生来的低贱种!哪里有什么想要不想要!这是规矩!你们这样的女孩都去死好了!”
她一激灵,正要细想,那声音与画面无影无踪。
是什么?
怀幸有些恍惚,拍拍脑袋,仍然回忆不出那画面中的情景,顿时不耐烦,冷着脸起身往回走,位置是她的,那个人休想独占!
刚行至过道口就被一人撞上,她揉着脑袋看去,勾汜人抱着腿坐在地上,脸色冰冷。怀幸不满道:“你撞上了我,我还没坐下呢。”
那勾汜人扎着马尾,扶门吃力地站起,说了句对不起就想走,被人拦住。
“我要是觉得道歉有用,就不会那么脾气不好了。你态度好点。”
勾汜人看起来十八九岁,与伽漓差不多,个头高挑,冷冷瞪了她一眼:“让开!”
“不要!”
勾汜人想推开她,腿却遭一道光刃袭击,顿时跪倒在地,口中吐出鲜血。
怀幸啧了声:“其实不用这么道歉,不过你非得坚持的话,我也不介意。”
勾汜人神色愈冷,看了眼身后逼近的几人,怒道:“不滚的话自求多福。”
说话间她手中出现一把长剑,推开怀幸与那几个黑衣人打起来,其招式凌厉,剑不留情,在狭窄逼仄的车厢中也施展的相当流畅。
黑衣人越来越多,那勾汜人被攻得节节败退,身上负伤也越来越多,斜视瞥见那个站在原地的女孩,不禁怒道:“不走等着被他们剁成肉酱吗?”
怀幸说:“你现在对我说点好话,我就帮你。比如伟大的神全知全能。”
“脑子有问题就老实待家里,被人卖了还替着数钱。”她翻了翻眼睛,“你会数数吗?”
“你不要骂人。”怀幸愠怒,车厢四处冒出黑色水雾,同时无数锁链刺出,只听黑衣人的惨叫声响起,两秒钟后所有黑衣人消失无踪。
那勾汜人愣了愣,目光所及的鲜血与身体传来的痛苦告诉她刚刚的一切不是梦,她蓦然扭头看那个小勾汜,眉头轻蹙起。
“就这些人还需要那么费功夫?啊算了,就不对凡人那么大指望了。”
话讫,怀幸继续往回走。
“你是什么人?”她询问,见人不答便上去拦住她,“帝国安全部一级特卫长从月,我有权力审问,你有义务回答。”
怀幸顿时讥讽道:“安全部?你加油干,圣斯帝国倒下指日可待。”她绕开她,“我是神,尊贵而高尚。”
从月步伐随上她:“你的姓名、年龄,有身份证明吗?”她端详面前这年幼的勾汜人,其容貌外形与方才所感能力,心说若是哪位隐世高人自己应该知晓才对。
“欸我就不告诉你,你刚刚骂我,还想知道这么多,哪有那么好的事。”
从月立即放弃这家伙是隐世高人的想法,嗤笑一声:“原来就是个小屁孩。”
怀幸斜视她:“你又有多大?在我的新世界你还没成年呢!”
“我三十七岁,你呢?”
闻声,怀幸脚步赫然顿住,迷茫地看着她,良久才反应过来,哼了声不去理睬:“我干嘛要告诉你。”
不多时便回到包厢,她推门而入,毫不在意正在亲热的两人。从月紧随进入,抱着剑皮笑肉不笑打量那两人:“打扰两位了。”
“没事,你可以选择加入。”妖北泠撩过黑色长发,一如既往柔情且淡漠。
另一有着碧绿瞳孔的勾汜人从她身上下来,盘腿而坐,语气真诚:“你想要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