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港湾
在沙特吉达的这个晚上，被体育场四周的闪光灯包围的毕岘眼里却是—片模糊，他好像是借助拿反了的望远镜在观看比赛，怒火、挫折、惭愧，他始终无法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是他职业生涯第一张红牌，却发生在最重要的比赛中。
比赛结束时，国家队的球员们走向体育场的一端，球迷聚集在那里，他们要向这些当地华人和远道而来的同胞们谢场。毕岘不想去也不敢去，他无法面对球迷，于是转身去了更衣室。此时，主教练孙继海正接受现场采访，他对记者说如果是11人对11人比赛，中国队应该能赢，媒体和其他所有人当然也都同意他的观点，一致认为是毕岘的红牌导致国家队输给了韩国队。
球员们都回到了休息室，室内死一般的沉寂，队友散坐在毕岘旁边。毕岘想对大家说对不起，但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地板看。球员能有什么说的呢？赛后，每个球员只知道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武磊走了过来，一手搭住毕岘的肩：“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个很好的小伙子，是个好球员，为国家队踢球你已经竭尽全力，今天这件事可以让你变得更坚强，你会变得更出色的。”毕岘眼眶有点湿润了，他不敢抬头看武磊，看身边的队友，他低着头紧握拳头才努力让眼泪留在了眼眶里。
其实这晚比赛前毕岘收到了一条非常好的消息，这也是他在场上拼搏的额外动力，本以为赢下比赛可以告诉所有人喜上加喜。国家队抵达沙特吉达当天，毕岘刚下飞机就收到一条冬蕾的微信让毕岘尽快回电话。
毕岘上了汽车就给她打了电话。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冬蕾说。
“什么好消息？”
“我怀孕了。”
毕岘高兴地想站到座椅上大声地告诉车上每一个人，但是又不想影响队友们的心态而且冬蕾也嘱咐了先不要公布，毕岘内心欣喜若狂，口罩掩盖了他的笑容，他到球队大巴的小卫生间里，上上下下跳个不停，拥抱自己。
此时国家队离开了体育场，毕岘的父母在球队大巴边等他们的儿子。毕岘扑在父亲肩上的同时开始抽泣，他停不下来，尽管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父亲把毕岘送上了大巴，看到儿子坐下来，头倚着冰冷的窗户和自己招手。韦一安走过来坐在毕岘身边，他从上车前就看到了毕岘—直在哭，现在又要哭出来了。韦一安撞了撞毕岘的肩膀。
“别让别人看到你这样，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毕岘看着他。
“冬蕾怀孕了。”
“大好事儿啊！有办法了，你离开这里就找她团聚。这对每个人都是好消息啊，你就想想这件事吧，和一个新生命相比，输一场比赛算得了什么。”
在亚洲杯的最后一夜，回到酒店的毕岘想要喝点酒，他和几个队友一起喝了几杯啤酒。通常毕岘并不饮酒，但这晚酒精能减轻痛苦。酒后毕岘立刻安排好了假期旅行，他现在只想在新赛季的训练开始前，尽量多和冬蕾呆在一起。
第二天毕岘跟随国家队回到BJ，然后直接在机场办了继续飞行的手续，他会飞到和冬蕾汇合。在机场和队友告别时，队友提醒毕岘可能会有媒体记者追踪他，但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毕岘过了安检之后想着没人能跟着一直过安检，但是他错了，通过眼睛的余光，他还是看到了许多照相机和摄像机对着自己，还有一个毕岘以前就认识的人，他一直就在不远处朝毕岘小声嘀咕想得到点回应。
“你认为是你导致球队失败的吗，毕岘？你已经让国家队失败了吧？你认识到你的行为了吗，毕岘？你现在就要离开国家队吗？毕岘，说点什么吧。”
毕岘要走大概两百米才能到休息室。毕岘挎着包，看着前方一直走下去，没有说一句话。这画面看起来就像是很多人在后面跟着毕岘，在媒体上看起来很糟，就像毕岘要逃跑一样。但毕岘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他现在不能再做错事了，而且他不需要人告诉自己应该感觉有多糟。毕岘真希望自己能闭上眼睛和冬蕾在一起，除了努力尝试一下还有封住摄像机，毕岘什么也做不了。区区两百米走了好像两千米一样，几分钟后毕岘已经坐在客机上了。在机场那群人的表现已经可以让毕岘想像如果呆在家里会遇到怎样的情况。当飞机起飞的时候，毕岘已经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不是毕岘自己对于沙特吉达一役的失望，而是毕岘的表情被媒体抓住了。
冬蕾已经预定了一名司机来三亚凤凰机场接毕岘，当毕岘走出门走向机场大厅的时候，看到一群摄影师和摄像机还有记者在等毕岘。毕岘跳进车里，想把门关上，但是有人扳住了门，毕岘和门外的人较上了劲。接着，当毕岘把一扇门关上的时候，另一边的门又被打开了，一位女摄影师在后座上劈劈啪啪拍照片。毕岘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本以为一到海南情况就会好起来的。但想不到，在这里毕岘成了主角：在国家队毕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汽车直接驶向亚龙湾中心广场，冬蕾参演的首部话剧全国巡演正在这里演出。毕岘事先没有完全安排好，所以到了剧院门口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进到里面。在外面徘徊片刻，司机找进入后台的门，毕岘看到了巡回演出的经理，他带毕岘走进去，穿过走廊去了冬蕾的化妆室。他们正走着，冬蕾从对面走来，向毕岘身后走去。她竟然没有认出毕岘——毕岘挎着一个大包，帽子拉得很低——她没有想到毕岘会这么早就到了。过了一小会儿冬蕾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毕岘转过身，她正向毕岘跑来，毕岘紧紧抱住她不想让她离开。
两人去了化妆室，毕岘向其他的主创人员问了好，然后冬蕾和毕岘蹑手蹑脚地去了一个小的淋浴间，她给毕岘看了肚中孩子的扫描图片，从照片—上看它还像粒小豆子。毕岘和冬蕾拥抱在一起不愿放手。
两人回化妆师又和大家聊了会，没有人好奇毕岘的职业，最近的比赛情况早就上了热搜，大家的善解人意让毕岘还有些感动。冬蕾告诉毕岘一会儿会有大明星要来探班，她是这部话剧的粉丝，话音未落，影后周迅就走了进来，化妆师突然也变得魅力四射。她坐下来和冬蕾以及其他主创们聊天，毕岘只是在一边很安静地坐着，尽量不开口，然后她转向毕岘说：“噢，你不就是那个足球运动员吗？”周迅竟然知道毕岘是谁，这让毕岘很高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懵了。周迅刚才和他说话了，好像她认识毕岘—样。在这种情况下，毕岘很肯定不管自己说什么，听起来都有点笨拙。
“是的，我是一名球员。”
话剧的确很棒，演员们在舞台上把剧本所有的魅力都展现了出来。女主角冬蕾几乎一秒钟都在释放她的光芒。毕岘看着她在台上，在所有的灯光和声音之中，有一个很安静的角落，它是属于毕岘的，那是冬蕾怀着他们孩子的地方。毕岘脑子里整晚都在想着那张扫描照片。
在接下来的十二天里，毕岘成了剧组的头号伙伴。毕岘喜欢这段时间的每一分钟：坐在巴士上旅行，和冬蕾去豪华的酒店约会，然后，每晚看精彩的演出尽管都是同样的剧目。
这个夏天之前毕岘的生活都很顺利，为河北队效力实现了，进入了一线队，和一帮好队友们一起赢得了冠军和奖杯，然后被召入国家队，是国家队打人亚洲杯决赛圈的成员之一。毕岘还没有很多承受打击的经历，那种在这个夏天必须承受的打击。毕岘知道在沙特吉达的那晚，国家队的球员和球迷是多么失望。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毕岘也几乎垮了。以他二十三岁的年龄，还没有准备好承受因为输给了韩国队而对他的所有批评。毕岘的生活和其他人一样充满了教训，不同之处在于作为一名高水平的球员，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公众的眼前，留给毕岘犯错误的余地太小了，弥补过失的时间太少了。毕岘不想抱怨，因为他回到了心爱的女人的怀抱中。在经历了最糟糕的一幕二十四小时后，毕岘就在亚龙湾中心广场剧院，口袋里揣着医院拍的那张扫描照片，与任何一个小伙子一样高兴。—夜之间，毕岘的生活在沙特的足球场上被撕成了碎片，然后，由于这次伤痛，毕岘只全心全意在意这件事：他就要当爸爸了。毕岘不知道回到国家队会有什么在等待他，或者他又该如何面对。但如果毕岘就要做冬蕾的扫描图里的那个小生命的父亲了，那么现在就是毕岘学习如何做一个男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