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决战宜昌
卢作孚缓缓走在宜昌街头,放眼之处,满目疮痍。这座长江边上的鄂西小城,突然之间从各地撤退来了3万多人,达官、显贵、伤兵、难民、孤儿……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挤得满满当当,路上熙熙攘攘。房屋早就住满,许多人露宿街头,行李满地。
码头区域更是让人震撼。超过12万吨的商用和军用器材,还有1万吨油料,6万吨各类公物,密密麻麻地堆放在长江边等待西运,将数公里的江岸拥塞得水泄不通。这些物资,全部是从华东、华北和华中地区以及其他地方抢运过来的,几乎集中了全中国的兵工器材、航空器材、轻重工业器材,甚至还有故宫的文物。一旦遭受损失,后果不堪设想。
宜昌大撤退时拥挤不堪的街头实景
“这可是中国的命脉,国家仅存的一点元气呀!”想到这里,卢作孚心里透出一股凉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朝民生公司设在宜昌的办公室走去。
这是1938年10月23日,民生实业公司总经理卢作孚临危受命,乘飞机匆匆抵达宜昌,来组织实施这场事关国家命运的西迁战略——宜昌大撤退。
当时,国民政府已西迁重庆,距离宜昌仅300公里的华中重镇武汉危在旦夕,大批人员和物资,冒着日本飞机的轰炸,从华北、华东、华中以及更广阔的地区向重庆撤退。当时到重庆,山荒路险,少有公路,更没有铁路,只有走长江水路。而宜昌以上的三峡航道狭窄,滩多浪急,有的地方仅容一船通过。1500吨以上的轮船根本不能通行,所有从上海、南京、武汉来的大船,都必须在宜昌下船“换载”,转乘能走峡江的专用船只,才可继续溯江进入重庆。因而,所有西撤的人员和物资,全部阻塞在素有“川鄂咽喉”之称的宜昌。
前有峡江阻隔,后有日军侵犯,中国的命脉,命悬一线。
卢作孚于1893年出生于重庆合川一个贫寒的家庭。小学毕业即辍学,但他志向高远,刻苦自学,博览群书,立志富国强民、实业救国。1926年6月10日,他在合川城一所破庙——药王庙内创办了民生实业公司。从一条仅70余吨的小客船开始艰难起步,几年后就一统川江航运,迫使外国航运势力退出长江上游。10年后,他相继在上海、南京、武汉、宜昌等地设立分公司,成为长江航运的主力。
实业救国的卢作孚先生
1926年6月10日民生公司成立大会
卢作孚大步流星地走进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办公室,马着脸、严峻地大声道:“所有船长、大副,以及公司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开会。”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朝会议室走去。
眼见神情严肃的总经理突然驾到,宜昌分公司的所有员工都怔了一下,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朝会议室奔去。
没有多余的过场,卢作孚开门见山:“现在滞留宜昌的有3万人员和10多万吨物资,按照民生公司目前的运力,要将这些人员和物资运往重庆,至少需要一年。但是,长江下游有日本人步步逼近,上游又只有四十来天就会进入枯水期。”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会场,然后以无可商量的口气说道:“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40天之内完成宜昌大撤退!”
会场上顿时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当时,民生公司可调用的轮船只有24艘,按平时的运输能力,40天大约能运1.4万吨,要将10多万吨物资在一个多月内全部运往重庆,根本不可能。人们无法想象,怎么才能在40天内完成一年的运量。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我们,我们必须制定出一个完善的、万无一失的计划来。”等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卢作孚眼光如炬地盯着大家,继续说道,“今晚就得明确,哪些轮船可以参加运输?每艘船只每次可以运出多少人员和物资?每次往返需要多少天?……”
会议一开就是一个通宵。经过一个晚上的讨论和计算,一份周密的、详尽的运输计划出炉了。
第二天早上6点,码头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呜——”一艘民生公司的“民权”号轮船靠拢码头。卢作孚亲自到码头督战。两排跳板,通过趸船,在轮船与陆地之间搭起来。一边,几百名孤儿、难童欢快地跑过跳板,登上轮船;另一边,数百名搬运工热火朝天地上货。当轮船于早上7点30分提前半小时开出之时,孩子们趴在栏杆上放声高歌,他们摇着小手向卢作孚告别,现场所有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卢作孚指挥宜昌大撤退
这是宜昌大撤退开出的第一艘轮船。一切行动都按照卢作孚制定的运输方案,有序地进行。这个方案,创造性地采取了三段运输的办法——
宜昌至重庆逆流而上,至少需要4天,从重庆返回宜昌为顺水,只需要2天,来回一趟就是6天。为了缩短运载时间,将整个航程划分为三段:宜昌至三斗坪为第一段,江面比较平缓,吃水较深,用重载船;三斗坪至万县为第二段,滩多水急,不能夜航,用中型船;万县至重庆为第三段,水势趋缓,远离日寇,大部分用木船转运。
参加宜昌大撤退的“民生号”轮
根据每艘船的吃水深度和马力大小等,用一部分船只先将货物抢运至三斗坪,当即返回,再由公司调船转运至万县或长江沿线的其他小城;对重要物资和大型货物则由宜昌直接运至重庆,并在重庆满载出川抗日的士兵,再顺江而下。这样一来,就可以大大缩短航程,加快往返。保证每天有五至七艘船在清晨离开宜昌,下午又有同样数量的船只回来。
宜昌大撤退路线示意图
为了尽快抢送难民难童、公务军务人员,对客运舱实行“坐票制”,将二等舱铺位一律改为坐票,达官贵人与老百姓同舱,这就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客运量。
鉴于三峡航段滩多水急,不能夜航,就利用夜晚装卸,抢在白天航行。为了搬卸方便,在三峡航线增设码头和转运站,临时增加雇工3000多人,同时征用民间木船850余只,运载或转运轻型物资。
卢作孚每天都要到宜昌的各个码头,亲自了解船只航行状况,深夜还要到江边各个码头去检查装货情况。
1938年12月,江水低落,枯水期到了,昔日喧闹的宜昌城完全沉静下来。卢作孚独自一人在空旷的码头上巡视,堆积如山的设备物资已经全部运走,挤满宜昌的人员也全部撤离,宜昌已成为一座空城。经过40天的决战,他明显的更加消瘦了,掩不住满脸极度的倦意,但双眼仍然发亮。
在长江枯水期到来之时,卢作孚登上了最后一艘西撤的轮船,缓缓离开宜昌。宜昌大撤退奇迹般地胜利了,但民生公司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整个大撤退期间,民生公司一共被日机炸沉、夜航触礁等损失了轮船16艘,116名公司员工牺牲,61人受伤致残,运力比之前削弱一半。仅1939年,民生公司航业部分的损失就高达400万元。
这次宜昌大撤退,后来被卢作孚的好友晏阳初比喻为“中国的敦刻尔克”。1939年元旦,卢作孚获得了国民政府颁发的一等一级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