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司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书生

等学堂休沐的时间结束时,学堂里的石先生还是没有归来,替他而来的是一个与诸葛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书生。当书生抱着书卷,一脸正气地走进学堂的时候,学堂里叽叽喳喳的喧闹登时雅雀无声。

少年书生将书卷放在案上,言道:“石先生吩咐过,若他过时未归,便由在下给诸位讲学,那么在下先来考校石先生留下的课业。”

这话一出,堂下就跟下饺子开一样开了锅翻了天,七嘴八舌一阵麻雀乱飞。

堂下一众学生满脸愕然:“台上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夫子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竟要考校他们的课业,你是哪里来的野孩子?”

少年书生冷漠地扫了一眼,道:“在下石韬,乃名在府册的秀才,你们是哪里来的蠢孩子?可是童生?”

这堂下的学生们更是睁大眼睛,要知道他们这帮少年学生,没几个是正经在学习的,像是正经学习的诸葛歧、云烟织等,却都志不在科举,原来的石先生也没讲过科举的东西,甚至于他们连科举是什么的都很很模糊,这与他们地处边陲小城不无关系,离大周的政治权利中心太远了,几乎没有人会想到从科举上找出路。

石韬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诸葛歧的红头发上,这时的诸葛歧刚刚经过几番苦战,额角上、下巴上都带有一些乌青,看着看着石韬的眼睛开始眯了起来:“你是哪里来的泼皮,竟也敢来学堂捣乱?”

这话听得诸葛岐心头火蹭得蹿了起来,以一种十分不合规矩的姿势双手按住木桌站起来,张口诵道:“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正是学堂石先生留下的课业内容——《中庸》之哀公问政。

石韬明显一愣,上下打量着诸葛岐,最后目光还是停在了诸葛岐的暗红色的头发上,道:“红头发的,你不错,坐下吧。”

诸葛岐双手不自觉用力,咔嚓一声,木桌被他硬生生掰下一角:“你方才喊我什么?”这头暗红色的头发一直以来是他的禁忌。

石韬微微思索:“哦,你不喜欢别人喊你红头发,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诸葛岐咬着后牙槽嘎吱嘎吱响:“诸葛岐。”

石韬点了点头,然后在白纸上写了几笔,道:“诸葛岐,课业甲等。”

诸葛岐一团怒气无处发泄,气闷地坐回原处,心里盘算着学堂放学后去找几个泼皮揍几下出出气。

诸葛歧都没有冲上去揍他,学堂里其他调皮的学生更不敢生事,一个个不敢吱声,默默在木桌上翻着书册,临时抱佛脚,哪怕只背个开头也不会太丢人。

就在全员学子尽皆低头抱佛脚时,学堂门口悄悄地站了一个人,那人怯懦地敲了敲门:“先生,我迟到了。”是云烟织。

石韬闻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正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口,便问道:“你为何迟到?”

云烟织捏着手帕,红着脸低头说道:“昨日习练琵琶,今日……今日起得晚了。”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石韬望着她,目光冷清:“先生留的课业,可曾完成?”

云烟织吓了一个激灵,立马背诵起来:“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她开始时,由于紧张忐忑,吐字十分磕绊,断断续续,像是记不起来一样,直至数十字之后,她渐入佳境,口齿伶俐,吐字清晰,音调婉转,在旁者无不竖耳细听,十分的受用。云烟织虽站在窗外廊下,却好似在屋内中央一样,备受瞩目。

石韬待她背诵完成,冷漠的眼角似乎有些挑动,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回去坐着吧,甲等。”

云烟织悄悄地拍了拍胸脯,然后红着脸低头往里走去,走到座位跟前,立马一屁股坐下,长舒一口的同时羞囧地垂着脑袋,众目睽睽下迟到又背书真是尴尬的要死,她方定下心神时,忽听身侧有人讶道:“云同学,你要坐在这边么?”是诸葛岐。

云烟织茫然抬头:“诸葛同学?”抬头之际,与诸葛岐打了个对脸,两人四目相对,云烟织只听见脑袋里有根弦“嗡!”一声断了,整个小脸都好似浸入冷水的火红烙铁,“滋滋”四处冒着热气,她这才知道自己坐错地方了,而且偏就坐在了诸葛岐的身边。

云烟织红透的脸蛋儿很是美丽,让诸葛岐看得有些呆:“那个……杜之泰今天请假了,这里不坐人,你可以……”

云烟织脑袋嗡嗡乱响,哪还顾得上听他说啥,拖着书册包就往前跑,被前头的龙桂一把拽住,按回了自己座位上,才算安稳下来。

这通慌乱其实也没持续多久,几个调皮的孩子起哄了两声,就被石韬抓住背诵课业,结果自打诸葛歧、云烟织后一旦抓起来检查可以的,没一个能顺畅的背诵完成,更有几个只会开篇前两句就接不下去了。不多时,学堂里七七八八得站了一片孩子,包括啥也不会的穆玥,她倒不似云烟织那么羞窘,只是绞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该罚站的罚站后,石韬开始教授文章,先前石先生上课的时候都是先诵读一边文章,然后带学生解读一遍,然后再领读一遍,基本上这篇文章就算结束了,学生们自己温习背诵,而石先生则背靠着座椅仰面而睡,放学了便敲铜片走人。

石韬不太一样,正经的像是七十岁的老夫子,一板一眼,一字一句,从读法到解法,从解法到写法,无一不仔细,无一不认真。以前懒散先生带懒散学生习惯了,忽然来了一个认真负责且严肃审慎的“小学究”,让一众学子大呼要命。以前有认真学习、温习的学生还好,能应付得过去,像是龙桂这种傻孩子只能直愣愣地看着石韬,满脑子都是:“他在说啥,他在讲什么,他为什么写下来……”

石韬沉浸在“好为人师”的教书先生角色中不可自拔,且渐入佳境,开始逐一教导学生们写字、诵文,直至他走到了龙桂跟前,神色居然有些柔和且富有夫子的儒雅气息:“这位同学,可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么?”

龙桂心里发狂,有不明白的地方?!她可是啥都不明白好吧!看着石韬温润的面庞,龙桂差点一口血吐他脸上,最后讷讷发声:“你谁啊?”

石韬微微愣住,他方才在堂上已经说清来历,而且又已经教授了半天课了,这位同学当真是不仔细听课啊,他好整以暇言道:“在下石韬,石先生尚未归来,这些时日学堂课业由我代授,你也可以叫在下石先生。”

龙桂道:“石先生去哪里了?”

石韬道:“远游未归,尚不知身在何处。”

龙桂道:“石先生啥时候回来?”

石韬道:“前日有书信寄至,言道归期未定。”

龙桂道:“石先生回老家了?”

石韬道:“并未,只是远游未归。”

龙桂道:“石先生远游去哪里了?”又绕回来了。

石韬望着她,半晌不语,忽然说道:“中庸第二十篇,背诵整篇。”这是当初石先生留下的课业。

龙桂苦着脸起身:“子曰……子曰……。”云烟织在一侧悄悄拽她衣角:“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龙桂道:“文武之争,不在房舍。”这话一出,底下给她传话的云烟织不由得一怔,开始思索这个“文武之争,不在房舍”是个什么意思。

龙桂久未听见云烟织的声音,一时急了,赶紧扯了她一下,云烟织被她扯回了思绪,张口便要继续给她补充下面的句子,谁知石韬开口喊停了二人:“掩耳盗铃,不知所谓,手掌伸出来。”石韬就站在龙桂身侧,她们二人这些动作尽皆收在眼底。

龙桂闻言心中一动,他不会真的要打我手板吧?心中想着,左手缓慢伸了出来,只见石韬从背后拿出一根戒尺,“啪!”一声脆响打灭龙桂心中的幻想,惊叫道:“你真个动手呀!?”

石韬平静地望着她,忽见一条腿自上而下劈来,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往后仰了仰,那条腿几乎擦着他的鼻梁而过,一闪之下落在木桌上,木桌应声而碎。石韬斜眼瞟着龙桂:“嗯?”

龙桂被眼神一瞧,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慌,心气也跌了下来,面色涨红地望着石韬,只气鼓鼓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石韬继续瞧着她:“先生留下的课业,你需得抄录十遍,背诵娴熟,才能算过。”

龙桂整个脸都跨了下来,怯生生地应道:“是。”

龙桂算是整个学堂里最刺头的学生,最能闹的学生都曾经被她按着脑袋打过,如今,连她都服软了,加上之前的诸葛歧,其他学生更是不敢再胡搅蛮缠的闹,一个个低头仔细听课,认真学习。

转眼到了放学的时辰,石韬轻缓地在门廊铜片上敲了两声:“完成课业的同学可以先放学回家了。”堂下一片欢呼,一众学生鱼贯而出。

不多时,整个学堂里只剩下了寥寥数人,龙桂、云烟织、穆玥、诸葛岐几个也在其中,他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诸葛岐在教穆玥,穆玥一脸心不在焉,似有什么心事,惹得诸葛岐频频跳脚,云烟织在教龙桂,龙桂认认真真在学,然而没有什么用,急得云烟织频频抓头。学堂正中则是安安静静看着书的石韬,似乎这些事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大概傍晚时分,穆玥和龙桂终于完成了课业,并通过了石韬考校,四人才从学堂结伴而出,行至半路穆玥言道有事便独自而去了,再拐过几个街,龙桂也和岐、烟二人分开,独自往自家走去。

时至月上中天,龙桂距家也愈来愈近,她口中轻声诵念着方才学堂里完成的课业,一步三跳心情十分的愉悦。

周边寂静的小巷是她往日走过千百遍的,只是周边四下除她之外并无半个人影,惨白色的月光当空洒下,白茫茫的屋脊上不知何时蹲坐着一只狐狸,狐狸双目狭长,透出丝丝红光,正一瞬不转地盯着街道上全无所知的龙桂。

随着龙桂一步步往前走,屋脊上的狐狸也悄无声息地挪动着位置,四只爪子踩在泥瓦上不发出半点声响,流着涎液的尖牙在惨白的月光下分外的阴森。

蓦然间,龙桂耳朵里钻进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舔舌声,她周身寒毛孔陡然一缩,多年习武的本能告诉她,危险就在眼前,当下将后背靠住矮墙,警惕地望着四下环境。

然而,她背靠的矮墙上,狐狸正自上而下地盯着她,尖牙上的涎液滴答而落,正落在龙桂的肩头上,龙桂惊惧交加,连忙滚身翻出去三四丈远,她摸着肩头,似乎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摸在了手里,只是借着月光看去,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是黏糊糊的触感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让她骇然不已。

“嘎吱~嘎吱~”一阵轻微的磨牙声又钻进龙桂的耳朵,似乎就在她头顶上,又似乎是在内心里直接响起,似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煽动着:“恐惧吧,小姑娘!害怕吧,小姑娘!”

龙桂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是什么人在那里!?”

“鲜活的灵魂,香甜的恐惧。”那个声音继续响起,带着嘶嘶的响声,好似破败的风箱。

“是……谁!?”龙桂声音已经开始发颤,若是寻常武人,她四五个一起来都不怕,可这惨白的月光下,若有若无的鬼音,让她心中无比的惊恐。

“啪嗒~”龙桂觉得肩头又被滴落什么东西,伸手去摸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仍是粘稠的手感,恶心至极,却又恐怖至极,她再也忍受不住内心恐惧,发足狂奔起来,谁知才奔出去几步便被一堵墙撞了回来,她揉了揉眼睛,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却好似有堵透明的墙,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立即起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又撞了回来,还是透明的墙,这下她彻底被困在了街上,青石板的街道上坑坑洼洼,没有半点声响,除了那个恐怖的声音:“你跑不出去的,小姑娘。”

龙桂终于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街上,内心临近崩溃:“谁来救救我!?”她身子后面若有若现的显现出一只巨大狐狸的虚影,当她的恐惧放大至极的时候,狐狸狭长的眼睑透出得意且贪婪的目光,一张嘴逐渐张大再张大,直至将龙桂整个身子都笼罩在狐嘴之下,尖牙利齿上的涎液滴滴哒哒不停落在龙桂身上,只一瞬,龙桂便被狐狸吞咬在口中。

然而,狐狸期待的新鲜血肉和香甜灵魂的味道并没有出现在口齿中,只有一股腐败的烂树根的味道,狐狸猛然吐出口中之物,果然是一截烂掉的树根,上面还不时有蜈蚣、蛆虫钻动,惹得它一阵阵干呕,显然是有人把它口中的龙桂用烂树根换走了。狐狸撕扯着身上的狐毛发憷愤怒的咆哮声:“是谁!?”然而寂静的夜里,并没有什么人回应它。狐狸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肆意发狂了一阵,而后冲着远处的山上飞奔而去。

狐狸远去后的一刻钟之后,街角的一个水缸忽然开扭曲变形,变成了一个撑着伞的少年书生,书生望着远方的山轻轻呼了一口气,伞下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儿,她神志已经迷失,兀自抱着胳膊颤抖不已。书生附身抱起女孩儿,往另一侧的街巷里疾步奔去。

诸葛酒店中,诸葛岐归家之后,给小妹诸葛青整治吃食,打发小妹睡着之后,他正待吹灯睡觉的时候,忽听有人轻轻的扣门声,声音轻缓而有节奏,催促着诸葛岐去开门。

然而当诸葛岐开门的时候,却呆立当场,只见白日里一本正经上课的小夫子石韬正抱着昏迷不醒的龙桂站在门口,他手中还撑着一把油纸伞,在这样无风无雨的夜里显得十分的突兀。

诸葛岐摸着脑袋一脸疑惑,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听石韬说道:“我从鬼物手里用‘李代桃僵’之法救了她,她应没什么大碍,只是受惊过度,一时不能平复,让她安稳的睡个半天即好。”

诸葛岐仍是懵懵然不知所以,只顺从的从石韬手里接过龙桂,然后又从他手里接过一截熏香,又听他道:“这熏香有安神之效,在她身边点燃。”

将龙桂交付诸葛岐后,他转身便要走,诸葛岐忙拉住他:“你为何知道我家?”

石韬面色平静:“我父亲告诉我要是有什么事就来诸葛酒店,只是没料到会是你。”

诸葛岐满脸的疑惑,正待再问时,石韬已经飘然而去,是真的飘走的,撑着那把油纸伞。他怀里的龙桂挣扎了两下,似乎很是难受,他便顾不上再去追远去的石韬,而是抱着龙桂回屋内,将她放在床榻上,又点上石韬所留的熏香,龙桂的睡容才稍微安稳了一些,他又将刚刚睡下的诸葛青唤醒,让其在一旁守着龙桂,他自己则匆匆往龙府赶去,向龙桂的家人报知平安,龙父是淹城的驻守将军,对于女儿借宿诸葛家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在意。

第二日清晨,龙桂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趴着一大一小两个瞌睡虫,正是诸葛岐、诸葛青兄妹,而她自己则是躺在诸葛酒店的厢房里,一时间有些发蒙,她想起昨夜好像是被鬼打墙了,又好似是做了个冗长的噩梦,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并没发现没有什么不适,当下一记巴掌敲醒大的瞌睡虫,问道:“诸葛岐,我为什么会在你的家里?”

诸葛岐摸着脑袋满脸的不满:“我辛辛苦苦守着你一夜,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龙桂伸了神腰身,道:“少说废话,我为啥会在你家?你可有对我动手动脚?”

诸葛岐上下打量着她,满脸的嫌弃:“鬼才会打你的主意。”

这个“鬼”字,把龙桂惊得一个激灵,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打起来哆嗦。

诸葛岐都准备好龙桂的夺命连环踢了,见她忽然害怕得很,赶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好一阵子后,龙桂才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只是没来由地一阵阵发寒。”

诸葛岐道:“昨晚是石韬把你带过来的,当时你浑身颤抖,惊惧到昏厥,昨晚我们分开之后,你遇见了什么?”

龙桂摇头道:“我只觉得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其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说什么?石韬带我过来的?!”

诸葛岐道:“是的,他说半路上遇见了你。”

龙桂想起石韬那张让人讨厌的冷漠脸,心头没来由的一股怒气:“王八蛋!”一掌拍在床头,床头木屑纷飞,“哗啦~”床塌了。

诸葛岐连忙捞起还在酣睡的诸葛青,躲避飞溅的木屑,满脸愕然地望着龙桂:“你得赔我床。”

龙桂面色涨红:“赔就赔!”

直至日上三竿的时候,诸葛岐和龙桂才又来到学堂,石韬已经开始讲课,看见二人赶来,也不斥责二人迟到,只是简单示意二人回到座位上坐下。诸葛岐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不住地打量着石韬,石韬却云淡风轻仿佛昨天晚上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仍旧授课如昨天一般。

诸葛岐强按住心中好奇,一直等到石韬敲响放学的铜片声,他才瞅准机会将石韬扯到一边:“你昨晚是怎么回事儿?龙桂遇见鬼物又是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家?”

石韬望着他,半晌之后忽而开口说道:“哦,原来你不知道。”说完也不欲解释转头便要走。

诸葛岐连忙拉住他,又问道:“哎,你别走呀!”

石韬甩开他手臂,冷漠地说道:“我可没有教你的打算。”

有个更加冷淡地声音响起:“他是渡邪师,渡邪师都是四处流窜的疯子,危险得很。”是穆玥,她正抱着胳膊冷冷地瞧着石韬,神情甚为鄙夷,仿佛她眼中这个“疯子”不是危险的,而是肮脏的。

石韬眼神骤然变冷:“哼!真夜国的走狗,不如我就此杀了你,省的聒噪。”

穆玥火气明显烧了起来,她待要伸手抓剑,才蓦然想起自己的魂力已经耗费殆尽,若是此时出手,只怕要倒大霉,当即将目光递向愣站在一处的诸葛岐:“你过来!”

诸葛岐愕然,随即走了过去,谁知穆玥迎上前去,一巴掌打进诸葛岐胸膛里,从里面面抻处一柄白玉短剑,剑上丝丝韵韵,似乎缠绕着月亮的光华。诸葛歧却在她这一拍一拔之际身体瞬间虚脱,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

穆玥兵刃在手,也不再说话,直接冲了过去,短剑画了一个弧圈斩向石韬脖颈,眼看就要得手时,石韬身上忽然光华流转,刹那间没了踪影,再看时已经在数丈之外的廊下。她冷哼一声:“小手段!”手掌翻转虚抓,口中喝道:“缚!”

廊下的石韬身形忽然一滞,胸腹间多了一道光带,瞬间缠上了胳膊,将他整个人都缠缚住,石韬冷笑回应道:“小手段!”他迅速伸手在周身四个方向虚点四下,道:“散灵!”随他言语之下,缠缚在他身上的光带一闪而散。

石韬也不给穆玥反应的时间,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撮亮光,像是一白亮色的水晶块,只见石韬的身形在庭院四周频闪,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前一刻还在身左,后一刻便出现身右,每一次闪现,他手里的水晶块都换个颜色,等到变回白亮色的时候,石韬也停止了闪现,口中轻喝:“困灵!”只见四方风动,一个巨大的阵纹出现在穆玥和诸葛岐脚下,阵纹约来越小,直至仅容二人站立。

穆玥但觉四周忽然升起一圈半透明的光幕,瞬间将二人罩住,半透明的光幕也转为透明,仿佛什么也没有一般,然而真实的压迫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穆玥狠狠一剑刺在光幕上,希望能将其击穿,然而光幕荡起一圈圈波纹,丝毫不见空隙,更遑论让他俩能进出的孔道。

穆玥又用剑狠狠刺穿了几次,仍是毫无建树,直累得气喘吁吁才作罢。而瘫坐一边的诸葛岐不由得苦笑道:“你倒是先跟我商量一下啊。”他被骤然抽走力量,到现在才勉强能说两句话。

穆玥道:“你的力量本来就是我赐予的,何必与你商量。”

石韬走了过来:“诸葛岐,他们真夜国人看得上就要去抢,看不惯的就要去灭,你一个凡人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他们高高在上的眼睛几时真正看过一个凡人。”

诸葛岐愕然,穆玥则喝道:“少在那里妖言惑众,你们祖上不堪的龌龊丑事还少么,杀人取灵、灭魂消道的事还少么!?”

石韬目光愈发冷漠:“杀人取灵?你可知道你们真夜国大军兵临城下,我等族人舍生取义,何等光荣与悲壮,你们真夜国肆意屠杀我等族人,此账又要怎么算?!”

穆玥针锋相对:“你们渡邪师,以凡人灵魂为标本研究折磨,凡千余年来,凡人生受你们折磨的不可计数,我真夜国王师天降,解凡人倒悬之苦,救灵魂于消亡之危,我们救苦救难,自然杀光你们这些疯子!”

“……”

“……”

二人唇枪舌剑,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没有道理,反复小半个时辰的争吵后,诸葛岐从中理出一些大概的内容,石、穆二人所说的战争应该是发生在大概千年前,真夜国将原本的渡邪师王国征服、剿灭,并占据真夜界近千年间,将之变成真夜宫,他们排斥残余的渡邪师,致使咒言师千年来四处流浪,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眼看着日头西斜,争执的石、穆二人还没有罢休的意思,诸葛岐伸了伸腰身,他被穆玥抽走的魂力,其实一直在慢慢回归恢复,待到精神魂力饱满之后,他直接迈步走出了光幕屏障。

争执中的石、穆二人蓦然睁大眼睛,霎时间静了下来,心中同时在想:“他怎么出去了!?”

诸葛岐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可以穿过这些光幕,因为他的眼睛能明确的看见了这些光幕里有许多粒子,这些粒子的间隙和游曳方式被他瞧得清楚明白,只要顺着这些粒子的游曳途径,就能毫无阻碍的传过去。

穆玥以为光幕失效了,愣了一下,也学着诸葛岐往外走,谁知“砰”一声,脑袋撞到光幕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石韬也以为光幕失效了,手指闪电般点指,一指过去,诸葛岐稍微凝滞,然而又无恙的穿过了,再一指过去,诸葛岐身形半点滞涩都没有,石韬整个都石化掉了,呆立当场。

诸葛岐径直越过他,向二人道:“你们两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黑了,我要回家照顾小妹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什么真夜宫、渡邪师的恩怨跟他有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穆玥眼睁睁看他走远,不由叫道:“喂,诸葛岐,你回来呀,你走了,就不怕我给他杀了么!?”

诸葛岐闻言顿了顿,理都没理她,而是直接向石韬问道:“你要杀她么?”

石韬明显一愣,好半天才冷着一张脸道:“不……不杀”神色颇有些不太自然。

诸葛岐早瞧得明白,俩人的争执更像是观点不同的吵架而不是血海深仇的针锋相对,当下直接戳破,也不理会二人尴尬的神色,拍拍身上的土,抬步便走了。

诸葛岐走后,石韬和穆玥四目相对,都有些窘迫,二人自小受到教导的历史几乎是相反的,骨子里的不认同是真实存在的,却又远远未到相互厮杀的仇恨,是以诸葛岐给他们揭穿之后,二人皆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长久而尴尬的沉默之后,石韬手中捏指低喝一声:“散!”霎时间,困住穆玥的光幕纷纷而散。

穆玥捂着刚刚撞到的额头,撂了句狠话:“渡邪师,这笔账我记下了!”然后就一纵身,翻墙而走。

石韬待她走远了后,才摸了摸鼻子,低声骂道:“真夜宫走狗。”

接下来的十数日里,远游未归的石先生仍旧没有消息,石韬一直代石先生授课,穆玥每堂课都被叫起背诵文章,每每都是磕磕绊绊不能完成,便被罚站整堂课,十余日下来,穆玥不堪受辱,赌气便不再去学堂。

龙桂的日子也不甚好过,穆玥翘课之后,她成了石韬的替代品,每每都要喊她起来背诵文章,这一次石韬喊她起来的时候,她正在琢磨着晚上去云烟织家蹭饭的事,一脸茫然地望向石韬:“你说啥?”

石韬面无表情命令:“罚站。”而后便继续讲解文章,理都不理她。

龙桂拳头捏紧,好几次想冲上去给那张可恶的脸上踹一脚,心里也在盘算着明天是不是也不要来了,而后便又开始想云烟织家的美食,她昏昏沉沉胡思乱想之时,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后脊背莫名有一股凉气窜起,跟那晚上噩梦一样的恐怖感猛然来袭,她心中陡然一惊,连忙四处查看,只见学堂外的一棵树的树枝被压的上下起伏晃动,树枝上有一只硕大的狐狸蹲坐着。

龙桂惊骇地看着那只狐狸,她看不太清楚,在她眼中狐狸是半透明的,带着水漾的波纹,像是幻觉,她赶忙揉了揉眼睛,狐狸果然不见了,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谁知再抬眼时,却见狐狸已经落在庭院里,正慢慢往学堂里走来,这次她连狐狸獠牙上的涎液都看得一清二楚。

课堂上的石韬忽然在半空中虚点几下,口中喝道:“定!”课堂中的学生动作尽都停顿,连背诵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只有诸葛岐与石韬对望一眼,双双纵身而出。

庭院里,狐狸仿佛是在等他们,抬着爪子用鲜红的舌头舔着:“美味的人类,原来你们藏在这里。”

石韬冷冷哼道:“畜生,竟能开始说话了,这几日里只怕祸害了不少人,但青天白日里,你的力量顶多七成,只怕不是来找死的。”

诸葛岐缓缓取出阳燧剑,走到狐狸的另一侧,与石韬形成“八”字位呼应。

狐狸狭长的眼眸盯着二人,将脑袋侧向石韬一侧:“真是美味的灵魂,你的美味不下于红头发那个。”

红头发三字一出,诸葛岐额头上青筋猛得一突,趁它说话之际,一个箭步阳燧剑剑尖直刺而出,就在长剑快要及身时,狐狸一条粗壮的尾巴自上而下砸来,诸葛岐只觉头顶被一片阴影遮住,当下急步后退,那条粗壮的尾巴重重落下,在原来诸葛岐的位置留下一尺深的深沟。

诸葛岐骇然后退,他犹记得当初第一次遇见这只狐狸的时候,狐狸还只是稍微厉害一点的大狐狸而已,如今已经全然是个怪物了,仅仅一条尾巴就有如此威力。

狐狸眼仁转向诸葛岐这边:“红头发的人类,还是你最香甜,留你最后吃。”

诸葛岐听见“红头发”三个字,额头上青筋登时又暴突起来,握住阳燧剑手猛然一紧,身子往下蹲了个弓步,投石车的石块一样冲了出去,红色的头发开始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身形越发地迅捷起来,剑剑不离狐狸脑壳,尤其是那张尖嘴,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把狐狸尖嘴上的毛须砍得七七八八了,远远望去,狐狸嘴上坑坑洼洼,一撮撮的毛纷纷掉落,连狐狸鼻头也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开始泊泊冒着黑血,不过转眼间就已经开始愈合。

狐狸的爪子忽地扬起,一爪子将诸葛岐拍落在地:“讨厌的红毛猴子!”

诸葛岐摔进假山上,稀里哗啦碰到一片碎石,扬起一片烟尘,眨眼功夫,诸葛岐便又从里面弹射出来,手握长剑化作一道流星又撞向狐狸。

狐狸像赶苍蝇一样又要扬爪子去拍,谁知拍了个空,爪子上反被诸葛岐划出了一道血口,它登时大怒,双爪齐拍,速度快了七成,一抓又将诸葛岐拍飞出去,直接撞进了地底丈余。

石韬冷峻的眉毛微微跳了跳,这下诸葛歧只怕要死透了,到底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谁知诸葛岐只消片刻便从地底跃了出来,满头满脸全是血,暗红色的头发开始变得鲜红,飘摇在身后,一根根四散而开,又飞跃扑向狐狸。

石韬越看越是心惊:“狐狸刚出现时,诸葛岐只是能砍落狐狸的几撮毛,后来便能划伤狐狸的口鼻,先前狐狸只是随意一拍就能将他打落,如今却在狐狸却要使出本事才能打到他,此人真是愈战愈勇,愈战愈强啊。”他开始觉得这个凡人有些与众不同了,与此同时他的手指捻动,周身上下光华流转,在学堂院落各处稍作停留便闪至他处,再等到他闪回原处时,四下光幕闪动,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一狐两人罩在其中。

疯魔状态下的诸葛岐,抬头看了眼光幕,不由得喝彩:“好手段!”有了这道光幕就不虞狐狸逃脱,也不用担心狐狸伤到学堂里的学生。

狐狸也是抬头望了望光幕,狭长的眼眸中透出满满的凶恶,这个红头发的苍蝇要比想象的难对付的多,那个会使手段的人类也很麻烦。

就在狐狸疲于应对越来越凶猛的诸葛岐时,石韬手中忽然多出了一张弓,弓身乌黑,缠着一圈圈的金丝,被石韬弯成满月状,弓弦上一支光箭忽然慢慢出现,箭头乌黑,箭身浑如白玉,箭尾隆起羽毛金翼。

石韬手腕蓄力,一股光华在箭身上显现,“嗖!”光箭划过学堂庭院,正中狐狸腹部,但只深入尺余便消散了,石韬心中暗叫可惜,方才那一箭他蓄劲、射箭都是极佳的状态,接下来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箭和机会射出去了。

狐狸腹部中箭,腹部登时多了个血窟窿,虽然不致命,却疼得它仰天长啸,旋即撇下诸葛岐一路向石韬冲来,石韬不急不缓捏决,狐狸扑到时,他已经闪现到另外一处,正是他先前放置光标的地方。如此反复扑击了好多次后,狐狸发现石韬看似瘦弱,实则比诸葛岐都滑溜难抓。

诸葛岐提着剑,逮着机会就是一剑斩去,此时他的剑已经能造成足够的伤害,足够到狐狸不得不躲得程度,只是狐狸只顾扑击石韬,躲闪不及诸葛岐的斩击,被诸葛岐从脖颈道腹部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沟,乌黑的妖血自内而外喷涌而出。

狐狸大骇:这个红毛苍蝇是怎么回事儿,方才明明是个任他蹂躏的臭虫,为什么才过去这么点时间,就给它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狐狸退后数步,骇然地望着疯魔一样的诸葛岐。

诸葛岐浑身浴血,一头红发飘舞在身后,完全不似个凡人,手中拿着一柄青铜剑,嘴角上还挂着狞笑,全然不似往日里那个友邻和睦的少年人。

狐狸原本是路过此处,正好瞧见了之前未能吃到的美味灵魂-龙桂,又瞧见了诸葛岐和石韬两个更加美味得灵魂,是以想过来一饱口福,且除去后患,省得二人再来捣乱它的进食,谁知诸葛岐竟是个疯魔一样的人类,那个石韬也是个麻烦的虫子。它看着虎视眈眈的诸葛岐和寻机偷袭的石韬,开始有了退意,忽然扬起蓬松的狐狸尾巴,一股黑黄色的烟气炸开,光幕之中瞬间被黑黄色的烟气充满,狐狸也失去了踪影。

石韬心道不好,连忙急速的闪现,不停的变幻位置,谁知在闪现到廊檐下时,被狐狸一爪拍中,石韬应声倒地,他可不是诸葛岐,这一拍之下立时晕厥,生死不知,罩住学堂的光幕也一闪而散。

诸葛岐听见石韬惨叫声时,便觉不好,四处查看时,红色的瞳仁定格在远处,一只硕大的狐狸正抓着一个人迅速往城外跑去,原来狐狸在拍晕石韬后就直接抓着他飞跃而走,等诸葛岐看清的时候,狐狸抓着石韬已经在两里外的地方了。

诸葛岐心急如焚,急忙提着剑追了出去,可是狐狸越跑越快,眼看着只有一个黑影了,忽见一道白光闪现,狐狸惨叫一声,抓住的石韬也掉落了下来,狐狸孤身往山里跑得更急了,眨眼间没了踪迹。

诸葛岐松了一口气,往石韬掉落的地方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学堂里罚站的龙桂才惊愕地呼出一口气:“刚才那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