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除祟
不提学堂中从石韬定身法中醒转过来的众学生,单说眼见石韬被抓走目眦欲裂的诸葛岐。他一路狂奔,飞跃众多屋顶,片刻工夫就来了石韬掉落的地方,只见石韬平躺在地上,下腹左侧鲜红一片,他身侧一个女子正在施救,正是穆玥。
穆玥感知是诸葛岐到来,头也不抬地说道:“快来,把他背到袁氏药庐去,找姓袁的救治,再晚就来不及了。”
诸葛岐慌忙点头,背起石韬奋力往袁氏药庐赶,然而天不从人愿,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张纸条,是留给穆玥的,上面写着几个字,一手行楷颇为好看:“哎呀呀,丫头,饭在锅里,药在碗里,老子在山里。”
穆玥直接揉碎了,扔到臭水沟里去了,面无表情地说道:“姓袁的不在家,我们得自己找药救他了。”
诸葛岐看了眼臭水沟里揉成碎纸团的信,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穆玥头也不回地说道:“没什么,姓袁的死在外面了。”她走在前面,到了里屋里,将放在桌上的一碗汤药仰头喝干,才又引着诸葛岐往里走。
诸葛岐有些纳闷:“你刚刚喝的是药?”
穆玥没好气地说道:“拜你所赐,我现在须得十日内喝一次这苦哈哈的汤药,才能维持我的魂体安稳,并逐渐恢复魂力,只不过缺点你也看到了,我必须以凡人的躯体出现,不然你们可看不到我。”
诸葛岐听她言语中颇有怨怼,这几日里看她心事重重,只怕还有别的事情在心烦,当下也不与她计较,将昏迷不醒的石韬放在矮床上后,问道:“袁先生不在,他的药你可会用?”
穆玥在另一侧的柜子里翻来翻去,顺手把一个个小瓶子丢了过来,口中回应道:“姓袁的来历很是诡异,我在真夜宫都没听说过他,他却有能恢复魂力的法子,这些药是他炼制的,十有八九是有用的。”
诸葛岐闻言不由得拔高声音:“十有八九?!”
穆玥道:“十有八九。”
诸葛岐看着昏迷在矮床上的石韬,他有些怀疑穆玥是故意弄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来整治石韬。
穆玥忽然欢呼了一声:“啊哈!就是你了!”说着,拿了一瓶亮黄色绸布包着的小瓶儿兴冲冲地跑过来,掰开石韬的嘴巴就要塞进去。
诸葛歧连忙拉住她:“喂!你要干嘛,这些能乱吃么?!”
穆玥拿着药的手顿了顿:“能不能吃,给他喂下去不就知道了。”
诸葛歧将药又往一边推了推,道:“吃下去死了怎么办?”
穆玥撇了撇嘴:“死是肯定不会的,姓袁的药没有带毒的,这点我敢保证。”她见诸葛歧迟疑,便将药放在一边,抱着胳膊道:“药就在这里,给他喂了保不齐能活下来,不给他吃,他一准死。”
诸葛歧对于鬼物伤人一无所知,如何救治受伤的人也无从下手,只得点点头:“给他喂下半颗,且瞧瞧如何。”
穆玥面无表情地将一整颗都给塞进了石韬嘴里,塞完后她嘴角微微翘起,狡诈的神色却隐藏得很好,没有被诸葛歧瞧见。
诸葛歧看得直皱眉,却也莫可奈何,又给石韬喂了半碗水,才将他在矮床上放好,转头问向穆玥:“鬼物从沙鬼变成丘鬼需要多久?”
穆玥想了想,道:“一般而言,寻常的沙鬼可能一直到死都是沙鬼,只有得到了机缘的沙鬼才会变成丘鬼,需要多久还真不好说,快的一瞬就转变了,慢的可能要百多年。”
诸葛歧闻言又皱了皱眉:“那么那只狐狸的情况,是快呢还是慢呢?初见它时感觉就是只比野兽凶恶一点的东西,方才在学堂里与它遭遇时,它讲话流利清晰,如果不见到它的样子,只凭声音的话,那几乎就是个人了!”
穆玥道:“这只狐狸我前前后后一共见了它四次,前两次我追着它跑,两次都是从我剑下千钧一发之际逃走,等第三次在你家后院见到它时,我被它黑烟暗算,险些丢了性命,再到今天遇见它,若不是它仓皇逃命,我只怕也不是它的对手。如果按照实力而言的话,它只怕离着释鬼都不远了。”她讲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凝重,忧心忡忡。
诸葛歧目光望向矮床上的石韬,眼神渐渐有些坚毅:“看起来,它对于你来说也是很少见的那种鬼物,那么你有什么办法追踪到它么?或者找到它的落脚处。”
穆玥摇头:“它不似一般鬼物,从还是弱小的沙鬼时,就十分擅长躲避我的追捕,如今实力大涨,我更是追它不得。它如今已近释鬼的能力,这个人间界它便不能待得长久,你其实不必苦恼这个事情。”
诸葛歧额头青筋隐隐突起,语气中略带不满:“照你先前所言,它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定是吃了不少活人灵魂,留它一日在此,便有人无辜丧生。”
穆玥垂头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倒也不是真没有法子寻它,容我仔细想想。”
诸葛歧提起阳燧剑,看着暗红色的剑身,面色坚毅:“断不容它再在这里祸害人。”
穆玥继续垂头,这次却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娥眉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石韬苏醒了,只是面如金纸,口不能言,身上的伤口却已经开始慢慢愈合,想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了,又过了一个时辰,石韬还是面如金纸,口舌开始灵活:“足着,额在拉里?”
诸葛歧和穆玥面面相觑,最后穆玥低声向诸葛歧道:“他是在说,‘诸葛,我在哪里?’”
诸葛歧恍然,向石韬答道:“是在袁大夫的药庐里,你被那只妖狐抓伤后,就被送到了这里,现在应该没事了。”
面如金纸的石韬撑起身子,看了看自己腰腹的伤口,果然已经愈合大半,便又眯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矮床上修养。
这一举动,看得穆玥直咧嘴:“我们辛辛苦苦救你,你就半句感激都没的?”
石韬无动于衷。
穆玥恨得牙痒:“信不信,我一剑戳你个对穿!”
石韬无动于衷。
穆玥大怒,扯过诸葛歧,一手拍进他的身体,想要再次抽取其魂力,再度取出月韵短剑,谁知一拍之下,像是拍进了灼烧的火炉里,手上一阵阵灼痛,痛得她连忙抽回手,惊愕地望向诸葛歧:“你的魂力是咋回事儿?为何如此灼烫?”
诸葛歧早就察觉到体内的异样,只是还未来得及细想,现在看来是变得灼热了,想到此处他将目光望向斜躺在一侧的阳燧剑上,剑身上的“阳燧”二字闪烁着红光一闪而逝,像是在回应诸葛歧心中所想。
穆玥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而在她的眼中并没有看到“阳燧”二字,不过她心中猜测着只怕与这把古怪的青铜破剑有关,当下指着青铜剑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诸葛歧道:“阳燧。”
穆玥思索了片刻,道:“每一把魂剑都带有其主人魂力的特性,像是我的月韵,是带有水性的,再准确的说也就是寒。你的魂力想必是带有火性的,灼热应该是其具体的展现。”
诸葛歧抬起手中阳燧,打量半晌,他只觉还略带锈迹的青铜剑身卖相着实不怎么好,便问道:“它可厉害?”
穆玥摇了摇头,道:“厉害这个词,不足以来说明魂力和魂剑,像是世间有千般人千般物,人有千面万象,物有千形百怪,便有千般万般魂力魂剑,是说不清的。”
诸葛歧道:“足够斩杀那只妖狐就可以了。”
穆玥道:“足够了。”
三日之后,石韬已然康复,只是仍旧面如金纸,他顶着一脸的金光灿灿去给学堂的学生们授课,给他的老夫子形象平添了几分神佛气象。
又过了数日,一个和往常无数个日月一样的中午,暖阳当空,微风拂面,诸葛歧正在院中挥舞长剑,院子另一侧廊檐下穆玥正垂目沉思,云家阁楼下云烟织正在拨弄琵琶,学堂里面如金纸的石韬正在安静地看书,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只是忽然间徐徐地微风停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骤然降临,周围的空气黏稠地像一团浆糊。
一刹那间,各有其事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情,同时仰望天空,只见原本的暖阳此刻正泛着乌光,乌光之下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纹,裂纹中伸出一双巨大的乌黑色手掌,巨大的手掌上下抓住裂缝边缘,慢慢地将裂缝一点点扯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仔细看去,可以看见影绰绰地立着无数巨大的身影。
巨大的手掌将裂缝不停地往外撑,撑到半刻钟的时候裂缝渐渐开始停住,即便如此在天空之上已经被划开一道长长伤疤一样的裂痕,并开始有东西从里面跳了出来,像是纷纷扬扬的洒下的雪片一样,不停地倾泻出来。
然而,淹城熙熙攘攘的街道、劳作的山民、城门口打哈欠的卫兵都没有看见这一切,他们一如往常一样忙碌,寻常的不能再寻常。只有同时望向天空的少数几个人,才察觉到巨大的危机正在吞噬着这座边陲城镇。
诸葛歧望向天空,惊愕地长大嘴:“这是什么?!”
穆玥也呆若木鸡:“不……不知道,典籍里也没提起过。”她瞧得出,那道巨大裂缝里倾泻而出的是一堆堆沙鬼,其中有没有丘鬼,她也不能确定,但只这道巨大的裂缝就让足够让人产生极大的压迫感。
诸葛岐豁然起身:“不管那是什么,断不容他们祸害淹城。”
穆玥从怀中取出八角镜,只见八角镜飞速的旋转着,上面的小铃铛拼命地响着,像是要挣断捆绳直接飞出去。她双手一上一下按住八角镜,口中喝到:“自往而南,旋垂即北,落针!”这一道敕令后,八角镜骤然安稳下来不再旋转,小铃铛也不再暴躁乱响,只有一个铃铛绷直了捆绳,指向一个方向——淹城北山。
诸葛岐看得明白,也不再多言,提起阳燧剑就要往北山去。
穆玥紧跟在他身后:“且不要多担忧,目前出来的都是沙鬼,沙鬼对于活人并没与什危害。”
诸葛岐头也不回:“北山有一片陵墓园,还有片乱葬岗!”他语气低沉,嗓音中透着冷森森的杀意。
二人匆匆赶到北山时,天色已经发暗,阴沉的天空仿佛要滴出水来,那条横亘在天空的巨大裂缝,聚起了浓浓的乌云,滚滚的乌云遮天蔽日,似乎要倾轧而下,将整个天地压垮。
穆玥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皱眉说道:“诸葛,我们只怕要有场苦战了,这种天气下,阴风惨惨,正是鬼物最活跃猖獗的时候。”
诸葛岐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条下来,将阳燧剑和手臂用布条紧紧缠住,望着渐渐飞近的沙鬼群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这片墓园里的原本安息的灵魂开始躁动不安,他看得见一个枯朽的老头子灵魂躲在残破的木背后哆哆嗦嗦地望着天空,他看见一个小姑娘灵魂趴伏在盘错的树根边寻找庇护,他看见了……看见了满山遍野的灵魂都在颤抖,彷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从巨大裂缝里倾泻而出的沙鬼,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近到诸葛岐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目和流着涎液的獠牙。诸葛岐弓步跳上一块丈余高的岩石,身后暗红色的长发由缓缓的抖动到剧烈的飘荡,直至炸散束发的布巾,四下张扬飞舞,暗红的色泽也逐渐蜕变为鲜红的血色。诸葛岐望着渐渐迫近的大群沙鬼,额角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用力握了握阳燧剑,定了定心神,而后豁然纵身跃起,向迫在眼前的沙鬼冲去。
伏在地上正在观察形势的穆玥只瞧见一团亮眼的红光从岩石上窜起,冲入黑压压的群鬼之中,飞舞的青铜剑时不时透出数丈长的红光,将一片沙鬼斩碎,红光之下挡者披靡。穆玥心中惊叹:“一个区区凡人,当初还是凭借我的力量才能使出魂剑,如今这才多少时日,他只怕已经超过我了,真是个可怕的凡人。”她知道这些沙鬼是没有能力伤及活人的,它们的目标只有山野墓园里四处躲避的灵魂,但是像是诸葛岐这种势不可挡的冲杀之势,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且不提诸葛岐和穆玥在淹城北山清理大群的沙鬼,远在城中的云烟织家中,亦是十分紧张,黄、白、绿、红、黑五个小人飞舞盘旋在云烟织的头顶,当头一个黄色小人手中拿着一柄戒尺全神戒备,指挥着其余四个小人有条不紊的出击,天空上不时有沙鬼掉落下来,看见五个小人后就不要命的往这边冲,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豺狼看见了不会跑的肥羊,这种情形下,云府内没多久便被沙鬼塞得满满当当。
然而,它们眼中的肥羊却并非是待宰的肥羊,而是五个手握利刃钢叉的猎人。但见云烟织居中而坐,半抱琵琶半遮面,纤白手指上下拨弄,由她手指拨弄处一道道浅淡的波纹荡出,以她和五个小人为中心向四面荡开,波纹遇见门窗时就会穿过去,十丈之内遇见沙鬼时却是拦腰斩断,斩断后的沙鬼变如一团黑沙,刹那间消散。
沙鬼是没有灵智的,仅有少数的能凭借微弱的本能躲避,五个小人以自身为诱饵,散发出令沙鬼无法抵抗的诱惑波纹,夹杂在云烟织琵琶声纹中,却能传得更远,引得那些堕落到淹城里的沙鬼纷纷往云府涌来。
土黄色小人落在云烟织肩膀上,道:“小姐,这些日子来,我教你的东西可都记熟了?”
云烟织先先偏头瞧了瞧土黄色小人手里的戒尺,而后慌不迭点头:“宫叔,已经全部记住了!”
云宫抬手指着冲进云府那些黑压压的沙鬼群,问道:“这些是什么鬼?”
云烟织望着乌泱泱的沙鬼,兀自心有余悸:“沙…鬼。”
云宫又问道:“那它们能干些什么,不能干些什么?”
云烟织诺诺发声:“它们只能吃游荡的灵魂,无法伤害到活人的灵魂。”
云宫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那小姐的手抖什么?!”
云烟织身子一颤,缓缓把手掌伸了出来:“宫叔……我怕。”
云宫手里的小戒尺忽然长大变成寻常戒尺大小,“啪!”一声拍在云烟织白皙的手掌上:“小姐,我们要熟悉敌人的弱点和能力才能打败它们!”
云烟织头顶上飞着的淡绿色小人云角学着云宫往常的声调:“老大又在教训小……哎呦!”他话方说到一半就被白色小人云商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另一半话也噎了回去。
云宫来到云烟织眼前:“小姐,这种货色的沙鬼,在鬼蜮方如沙漠里的沙子一样多,但它们就算再多,对小姐也是没危害的,吾等需要注意的是丘鬼以及更高、更危险的鬼物。”
云烟织眼神骤然暗了下来:“就如同那日冒充我父亲的那只丘鬼。”
云宫望向天空中那道巨大的裂缝,缓缓点头:“是的。”那道裂缝纷纷倾泻的沙鬼已经开始变少,随着而来的是一个个壮硕的黑影,它们攀裂缝边缘,跃入漫天滚滚的黑云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站在淹城学堂里的石韬也在静静地望着天空那道裂缝,一道幽蓝的阵纹自他脚底升起,蓝光忽闪,他已从原地消失,出现在远处淹城城头之上,城头之上已经立了一个全身盔甲的中年武将。
中年人面色凝重地望向天空,他并没有理会那些纷纷扬扬落下的沙鬼,而是用目光追逐着那些躲入乌云壮硕黑影:“多年的沙场征战告诉某家,晴空白日里乍现乌云罩顶,不是什么好事。”
石韬道:“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中年武将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书生,见他面如金纸神色从容,他已认定石韬是个不凡的人物,当下解释道:“官府中有时会处理一些妖怪的事情,也无非是些年岁久了成精的老物,某家也曾听说北胡的巫师经常会驱使灵魂占据尸体,用来上阵厮杀。然而今日所见,他们都不值一哂,天上那些黑黢黢的东西如果落在淹城里,只怕淹城就此要灭城了。”他伸手指了指滚滚乌云后影影绰绰的黑影。
石韬神色依旧冷淡,道:“那些叫做丘鬼,纷纷落下的叫做沙鬼,你所谓官府里处理的那些成精的老物,便是沙鬼因缘巧合附身到了某个东西上,那也是极少出现的。”
中年武将眼中微亮:“你了解它们!?那你肯定有解救淹城的法子!”
石韬道:“你既能看见那些东西,那就好办得很,你去调几队人手来,听我调遣。”
中年武将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睛,看的死人比活人多,有些本看不见的东西也就能看见了。”说完他转脸向身后高声喝道:“陈副将何在?!”
喝声方落,一个络腮胡军官从一侧急急奔来,半跪在中年武将跟前:“龙将军,末将听令。”
那龙将军面沉似水:“去拿了某家的令旗,调两百个腿脚灵活的兵士过来。”
络腮胡军官领命而去,不多时石韬便听见一排排整齐的踏步声从远传逐渐靠近,待到近处的时候,他能听见甲叶的摩擦声甚至都是整齐的,两百个兵士皆是从龙将军护卫营中调取,人人雄壮个个威武,只这两百人却好似几千人的架势,石韬心中不由得叹道:“淹城作为一个边陲城镇,能有将兵如此,难怪十数年来安宁无事。”
龙将军抬手点指石韬,向络腮胡军官和一众士兵吩咐道:“陈副将,你领这两百人随这位先生听用。”
陈副将和一众兵士齐声应诺,石韬则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木盒中有一枝玉笔和一摞符纸,他在符纸上不停的写画敕令阵纹,写完一张便交予一名士兵,吩咐其放置于淹城何处,并于该处守护。
石韬一共分出去了一百零八张符纸,又命其余士兵布设法台,法台是一张偌大的木桌,木桌周边有八名士兵持旗而立背向法台,石韬自己披发跣足手执一柄木剑
法台上石韬自己则披发跣足,手拿一柄木剑,在法台上足踏北斗口中念念有词。龙将军侧立一边,只觉得石韬言语古怪晦涩难听,听得他直皱眉,但他心思并不在石韬身上,他的目光始终在天上的乌云中,那些影影绰绰的黑影才是他心中最担忧的。
过了盏茶功夫,随着石韬手中木剑斜指天空,淹城中被他放置的一百零八道符纸陡然冲起一道道光束,每道光束迅速向空中石韬木剑点指的地方汇聚,待汇聚到一处时,光束从上至下荡起一道巨大的波纹,覆盖住了整个淹城,直至波纹到地后,淹城上下形成了一道淡淡的光幕,继而变成无形无质的屏障,从天空落入淹城的沙鬼纷纷被弹至他处,再无一只沙鬼落入城中。
一切做完后,石韬忽得一下垂坐在地上,手上的木剑颓然掉在地上:“千万不能让这座法台遭到破坏。”
龙将军连忙冲到近前去扶他:“小先生,你怎样了?”
石韬摇头:“我消耗太大,虚脱了,短时间内不能活动,将军一定守住此处法台,若让那些乌云后的丘鬼窥到机会破坏法台,那么淹城危矣!”
龙将军抬头看乌泱泱的沙鬼群已经不会落入城中,只是在屏障上爬来爬去,直看得龙将军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发现在这群无头无脑乱撞乱爬的沙鬼中发现了一些特异的个体,它们快速移动并有节奏的敲击屏障,似乎在试探着这个屏障的弱点。
“那就是丘鬼,就是之前躲进乌云后的那些怪物,将军需要防备的就是他们,只有他们才会为城中的百姓带来灭族之灾。”垂坐在地上的石韬缓缓开口,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说着的却是害人听闻的话语。
石韬顿了顿,又将目光落在龙将军的佩剑上:“将军,此剑杀人无数,已深染煞气,可斩鬼物!”说完,他便疲惫地闭上眼睛,本来面如金纸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
龙将军抽出佩剑端详了片刻,立时吩咐道:“陈副将,拿了我的令旗去军中调杀人最多的军官、士兵,来某家这里听用。”陈副将领命而去,龙将军则手执长剑独立城头,神色冷峻地望着屏障上四处快速游弋的丘鬼。
城外北山陵墓园,穆玥早已累趴在地上,诸葛歧也已经疲惫不堪,自从天空开始裂开,沙鬼开始倾泻,他们就在此处阻击沙鬼,成千上万的沙鬼已经消亡在诸葛歧阳燧剑下,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内,穆玥用敕令术将墓园周边裹成一个巨大的石臼,诸葛歧则挥舞阳燧剑像一个火红的药杵一次又一次的冲撞,将无数的沙鬼辗轧、锤杀,直至天空的沙鬼开始变少、变没。
穆玥努力撑着身子:“诸葛,这些连虾兵蟹将都算不上,真正麻烦的东西开始出现了。”
诸葛歧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墓园四周不知何时来了十几个形态各异的鬼物,他们眼神中光芒闪烁,一眼便知是有了灵智的丘鬼。诸葛歧撇嘴冷笑道:“当然,他们不出现反倒奇怪了!”说着,倒转阳燧剑扛在肩头,另一只手插在腰际,歪头斜视那十几个丘鬼,岩石一样刀刻的脸上忽然想上扯了扯嘴角:“来呀,诸葛爷爷等着呢!”
那十几只鬼物俱都发出“嗬嗬”怪声,刹那间,十几只丘鬼一起往这边冲了过来,它们奔起的烟尘,在山丘上卷起一阵狂风,裹挟着常人无法察觉的腥风卷过山岗、卷起墓砖石碑,冲向诸葛歧和穆玥。
眼见那道漫天的烟尘越来越近,诸葛歧缓缓将阳燧剑在胸前端平,左手轻轻扶住剑身,剑尖前指,他自己弓背弯身,人如弓剑如矢,血红的头发在披散身后飞舞,发烧末端似乎隐隐可见燃烧的青色火苗。
穆玥看得额头冷汗直冒:“诸葛,诸葛,你听我说,不要跟他们硬拼,这些丘鬼一两只还好,如今十几只一起冲过来,就算是我们副部长来了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当下之计,唯有暂且躲开他们,先回到城里再作计较!”
诸葛歧闻言与穆玥对视一眼,扯了扯嘴角,便又转回头去,周身上下开始慢慢蓄力,背后的衣服被鼓涨的肌肉缓缓撑裂,露出健壮有力的背廓,筋肉正在缓慢蠕动,一点点将力量推至极致。
眼见那十几只丘鬼已在十数丈之外时,诸葛歧整个人“嘭!”得一声弹射了出去,似一颗脱手的流星锤狠狠砸入敌阵之中,双方交错之际红光乍现而逝,红色的诸葛歧突出敌阵十余丈后又旋身停住,俯又端剑蓄力再做冲锋准备。
而那十几只丘鬼也在十余丈后停住冲势,丘鬼群似乎有些躁动,当中一只体型硕大的虎形丘鬼怒吼连连,口中嘶哑地怒骂:“杀了那个后头发的猴子!”
原来,方才双方交错之际,诸葛歧一剑斩杀了两个丘鬼,斩杀之后,丘鬼头颅和身子还在一直往前飞奔,待到十余众丘鬼停下之后,那两只被斩杀的丘鬼则没有止住冲势,跌跌撞撞又奔出去十余丈才倒地而毙,尸身化作黑烟而散。
诸葛歧目光在众丘鬼见巡睃,口中默默念道:“杀了两只,还剩十五只。”
虎形丘鬼带着剩余十四只丘鬼,已经又冲了过来,只是这次,一众丘鬼却换了阵型,三只一组,五组呈扇形围扑过来。
诸葛歧心头忽然传出穆玥焦急地声音:“诸葛,你听我说,别跟……”诸葛歧忽然伸出左手在胸口狠狠锤了一记,穆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虽然不知道穆玥以什么法子传过来的,但十有八九是她的月韵剑,既然月韵剑在他的胸口内,锤一拳便是。
锤完这一拳,诸葛歧又弹射了出去,如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双方再短兵相接,十五只丘鬼只有一只丘鬼被斩掉了半个手臂,而诸葛歧则摔倒在十余丈外,他挣扎了一下站起身来,半边身子已然被血浸透,左胸前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创口,正在泊泊地流血。
虎形丘鬼环目獠牙下露出残忍的狞笑:“红头发的猴子,你看起来很是美味!”它舔了舔虎爪上的鲜血,十分地满足且贪婪,那是诸葛歧的血。
诸葛歧单手扯开衣襟,在左胸上缠了几缠,复又端剑、弓身、弯背、蓄力,目光落在虎形丘鬼的身上:“你方才说什么?!”是的,他十分忌讳‘红头发’三字。
虎形丘鬼嗤笑:“红头发的猴子!你……”它的声音被噎了回去,因为它说完这几个字的时候,一柄带着灼灼火热之力的青铜剑已经斩像它的咽喉,它不得不停下嗤笑之语,往后躲开那柄危险的青铜剑,只是它躲开了,身侧的一只丘鬼却未来得及躲闪,长剑登时削掉了其半个脑袋,当场化作黑烟散去。
虎形丘鬼骇然大惊,身子一个翻滚又躲出去几丈远,原来诸葛歧在它说话之际已经冲了过来,只是这个红头发猴子冲到还有几丈的时候,忽然旋身甩剑,那柄危险的青铜剑就托着一根绳索飞了过来,这一甩飞剑险些要了它的性命。
诸葛歧身形停在了众丘鬼的几丈之外,手中抓着一根绳索,绳索的末端系着阳燧剑,他用绳索甩着青铜剑,这是当年他和龙桂都学过的绳镖手法,手里的绳索则是当日困住穆玥的那根,他知其古怪,所以自那晚之后便随身携带,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诸葛歧冷冷地注视着虎形丘鬼:“看来你是领头的,说一说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吧!”
虎形丘鬼缓缓站起身:“红头发的猴子,某家小看你了。”它话未说完,那柄青铜剑又飞了过来,然而这次却被虎形丘鬼一爪拍飞:“小猴子,不要随意打断别人的话!”
诸葛歧仍是冷冷而对,实则他在默默的死撑着伤势,左胸的那道伤已经厉害到他现在稍做动作都忍不住要咳嗦的程度,如今还有十四只丘鬼,尤其这只虎形丘鬼只怕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虎形丘鬼道:“某家是奉了主上之名来灭了这座淹城,凡是活人一个不留,凡是灵魂一个不剩,须得干干净净!”它说话之际,以眼神示意周边丘鬼慢慢向诸葛歧围去。
诸葛歧问道:“主上?你们这帮鬼物还有头子么?”他悄悄将手伸进伤处,手掌上无师自通一样生出灼灼火力,以灼灼火力慢慢抹平伤口,留下一片焦糊狼藉却不再流血的伤口。
虎形丘鬼冷笑道:“红毛猴子,不要再掩饰拖延了,方才某家那一爪已经抓到了你骨头,你现在就算不死也是重伤不能动。”
诸葛歧额头青筋一突:“你方才喊我什么?!”
虎形丘鬼有些纳闷:“红毛……”它尚未说完,那柄危险的青铜剑又斩了过来,好在它早有防备,刹那间躲到一边去了。
与此同时,渐渐围拢住诸葛歧的其他十三只丘鬼则一起围扑上来,霎时间,诸葛歧与十四只丘鬼斗做一团,众丘鬼忌惮诸葛歧手中的阳燧剑,而诸葛歧则是强弩之末,只凭胸中一股血勇之气厮斗到底。
就在诸葛歧与众丘鬼混战之时,谁都没发觉穆玥悄悄地来到战团之后,躲在一个墓碑的后面,由身上一只香囊里取出一个蝴蝶形的玉佩,拿在手中念道:“就算是回去被处置,我也非要这么做不可。”言罢,她将手中玉佩高高举起狠狠拍在墓碑上,玉佩与石头的墓碑碰撞后“啪嗒”裂成三瓣,一股诡异的力量从中钻了出来。
穆玥捻指敕令:“往复无形,既命且哀,愿夺之霊,行彼之径。大道遣魂!”这道敕令之后,穆玥两眼翻白,昏迷不醒人事。
而那道诡异的力量,却犹如一道飞箭,直飞入诸葛歧胸口之内。混战中的诸葛歧早已负伤多处,周身上下全是鲜血,额头上的血糊住了眼睛,手腕上的血黏住了剑柄,似乎他的神志也渐渐模糊,然后就在这时,一声诡异的冷笑声自他心海传出:“啧!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