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司守
诸葛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的晌午,身侧坐着一个昂藏大汉,满脸的胡茬,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是他爹诸葛靖,他昂着脖子问道:“爹,你不是要出门半月么,怎么就回了?难道我躺了半个多月?”
诸葛靖身后冒出一个白净小厮,扑上来趴在诸葛岐身哭道:“岐哥,你昏了五天五夜,阿爹第二天就回来了。”
诸葛靖冷哼道:“拆了你娘的祠堂,又拆了自家后院,好大本事嘛!”话未说完,蒲扇大的手掌已经摇在半空,眼看着就要打下来了
诸葛岐吓了个激灵,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连连摇手:“爹,慢打慢打,听我解释,咱们家院里来了只大狐狸,妖怪一样,还有个莫名其妙的鬼魂女,我和他们一通乱斗,才打烂了家里东西,是他们先动的手!”
不待诸葛岐说完,诸葛靖猛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发什么癔症!还不快去学堂上学,这几天可落下不少课业!”
诸葛岐被一巴掌拍在被窝里,又忽得抬起头,指着诸葛青道:“小青儿就是被那个妖狐害了,我摸着她身子都凉透了……”他这才赫然发现,诸葛青活生生的就在他跟前,不由得心中狐疑:“难道真是一场梦?!”
诸葛青闻言一脸的不满,嚷道:“啥就凉透了!啥就凉透了!?”
诸葛靖见他发蒙,抬手又是一巴掌:“还不滚去上学!?”
诸葛岐闻言也一拍额头:“哎呀!日上三竿了!”从床上一个骨碌爬起来,抓起书袋头也不回的往城西跑去。
城西头学堂讲的是经史子集,诸葛岐是个每日必到的好学生,他往日里不管风雨,都会准时到学堂学习,自己的书册总是爱护不已,甚至书桌也是一尘不染,作为一个儒家学子,他自认是十分虔诚的。
那睡眼朦胧的先生见他姗姗来迟,眼皮都没抬,就只伸了伸手,让他坐回自己座位。
可就在诸葛岐走向自己一尘不染的座位时,神情渐渐变得惊愕,他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个白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正笑吟吟地望着他。诸葛岐惊得下巴掉了:“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少女盈盈起身:“哎呀呀,表哥,你终于来上学啦?”
诸葛歧指着她,方才惊掉的下巴还没来得及接回去:“表哥?!”下巴又掉了。
诸葛岐转眼望向昏昏欲睡的先生,叫道:“先生,她是哪里来的?”
快睡着的先生正躺在椅子上微微打着鼾声,只抬了抬眼皮:“莫吵莫吵,好好读书。”说完就闭上了眼皮,再也不肯抬起来。
诸葛岐身后冒出一人,讶道:“诸葛,她不是你的表妹么,远道而来,你不认识她么?!”是女扮男装的龙桂。
诸葛岐当然知道她是谁,也不管许多,扯起穆玥就往外走。龙桂瞧他拉扯地粗鲁,胸中侠义之气瞬间暴涨:“诸葛,放手!你要干什么?!”她这一吼,整个学堂里除了兀自鼾睡的落地书生,所有的学生都望了过来。
诸葛岐哪管这么多,扯着穆玥就往外走,黑着一张脸吓退了不少有英雄救美想法的少年。
穆玥作势挣扎了一下,而后便顺势跟着诸葛岐往外走,边走边喊道:“哎呀呀,没个天理王法了么,光天化日之下,野小子就会欺负人!”人跟着诸葛岐亦步亦趋地走了出去。
龙桂见诸葛岐居然如此蛮横的拽人就走,便飞起一脚,踢向诸葛岐的侧颈,空中喝道:“诸葛,你在干什么!?”
诸葛岐侧身躲过,正要辩解,穆玥却冲着龙桂苦笑道:“哎呀呀,表哥多年未见我,兄妹之情‘溢于言表’,桂姐姐且莫怪。”一副无奈奈何,任诸葛岐拽着衣服,话落之际,二人已经出了学堂。
龙桂正待踢出第二脚,谁知被穆玥给挡住了,当下将一条踢出去的腿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怔怔地望着二人离去。其他人见诸葛岐面色狰狞更胜往常,龙桂都拦不下,他们更不敢去拦。
诸葛岐扯着穆玥来到后山的凉亭,穆玥甩开诸葛岐的手,一脸嫌弃:“野小子,真是好生野蛮!我好歹救了你的性命,不好好谢我便罢了,还动手动脚,好不粗鲁!”
诸葛岐不跟她争辩,只是将那晚的事情又仔细想了一遍才正色问道:“那天晚上的狐狸是妖是鬼?你为什么会在我们学堂里,小青不是已经……她怎么又会活过来?”
穆玥见他一本正经,也不好再继续调笑,沉吟片刻便道:“那只狐狸嘛,说是妖,也是鬼,这里面牵扯的事情比较多,你们这些普通凡人大概也没听过,我现在给你从头说起。”语气颇有些居高临下之感。
诸葛岐微微有些刺耳,不由得嘲讽道:“你们倒是高高在上。”
穆玥理所当然:“我们自然是高高在上的!现在这个世界有三重,一重在九霄真夜宫,一重在人间界,一重在鬼蜮方。人间界,我不说你也清楚,便是你们这方天地,生活的都是活生生的各种生灵。生灵死了后,一般来说,灵魂便会去到九霄真夜宫,远在九重天上,那里有无限的地域可容纳下任意的灵魂,直至灵魂轮回重生至人间界。”她话到此处,忽然顿了顿,又道:“但是也有一部分鬼魂或者妖魂,经历了恶化,去到了鬼蜮方。那天晚上的妖狐便是来自鬼蜮方,我追了它许久,它自知不是我敌手,再三躲避我,等我循着踪迹来了这里时,它便消失了踪影。谁知趁我被你困住的时候,它却突然冒出来发难,几乎害了你我性命。”
诸葛岐听后,凝眉想了一会儿便问道:“那么,你是来自九霄真夜宫?”
穆玥昂起头,道:“自然是的,我呢,就好似你们城中的捕头、快手。不过,我们追捕的是恶化的灵魂,就像是那天那只狐狸,以前沙鬼,不过看它那日的力量,想必吞噬了不少灵魂,已经算丘鬼了。”
诸葛岐道:“何为沙鬼?何为丘鬼?”
穆玥道:“所谓鬼,其实是分四个阶段,从低到高依次为沙、丘、释、迦。沙鬼是初阶恶化的灵魂,所谓‘恶化’其实分很多情形,有时是吞了别的灵魂,有时是自身怨念太深,有时是被恶鬼同化等等,总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浑身不停散发着恶意,让人烦闷恶心。”
她话到此处,诸葛歧也记起了那日初见妖狐是心房莫名的颤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穆玥继续解释道:“沙鬼没有灵智,仅会本能的趋利避害,像那只狐狸,之前的时候全凭狐狸狡诈的本性才躲过我一次次追捕。然而,上次在你家见到这只狐狸的时候,它已然具备了灵智,虽然灵智尚有不足,但已然是丘鬼无疑,丘鬼能说人话,具有一项与生俱来的异能本事,那妖狐的本事便是黑雾和黄烟。”
诸葛歧忍不住打断她:“你不是说丘鬼只有一项本事么,怎么那畜生有两项。”
穆玥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所以被它的黄烟喷了个正着。再高阶的鬼便是释鬼和迦鬼,我也不曾见过,只在典籍里有所描述,释鬼能同化灵魂为鬼,本身具有与人类相仿的灵智,并具有相当厉害的本事,至于伽鬼,大概只存在于鬼蜮方的深处,我们得庆幸他们不爱出来折腾。”
穆玥说着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两个互不相干的圈,继续说道:“沙鬼只会吞噬死去的灵魂,活人是看不见感不到的,彼此在各自的圈子里不会干涉。”她继续在地上又画了一个圈,一个交了先前两个圈的小圈:“直到沙鬼吞噬了足量的灵魂变成了丘鬼,丘鬼就能吞噬活人灵魂,干涉生灵世界了,那就是个大祸害了。”
诸葛岐插口问道:“也即是那天的妖狐,实际上已经能吞食活人灵魂了,可它为何没有对小青下毒手?”
穆玥摇头说道:“实际上那孩子已经被吞掉了灵魂,只不过你最后一剑斩开了妖狐的胸膛,那孩子的灵魂离体未久尚有些灵智,逃脱后直接回到了躯体内。”
诸葛岐恍然,又暗暗庆幸。
穆玥又道:“妖狐想必是这几日内,吞食了不少游魂和活人魂魄,实力得以突破,是以它尝到了滋味,到处寻找魂力浓厚的人类,比如你,你的魂力暗红浑厚,对它来说就是一道美味,相比之下,寻常灵魂对它来说连小吃都算不上。”
诸葛岐又问道:“那么这些沙鬼、丘鬼如果不被斩杀掉,变成释鬼后,岂不是人间界要生出大祸事来?”
穆玥摇头说道:“只有沙鬼能长时间留在人间界,释鬼和迦鬼会被这人间界挤出去,就像把毒脓一样挤出去,会掉进鬼蜮方,那里无月无日,除了苍茫的荒漠一无所有。丘鬼则会千方百计留在人间界,而每留在人间界一天,便要吞吃灵魂一天,便有生灵被杀,所以才有我们这些司守在清理‘余毒’。”
诸葛岐忽然转头向她,狐疑地问道:“司守?你将这些东西讲得如此清楚,怕不是要我做什么事吧?”
穆玥哈哈大笑:“瞧不出来,你这个野小子除了一身蛮力,还是顶聪明的嘛!”说话间,面色忽然变得冷肃起来:“我因为你,差点丢了性命,现在身上半点魂力也没有了,你不得负起责任来?”
诸葛歧抗辩:“我几时害过你?!若非你闯进我的家中捣乱我母亲供桌,哪里会有这些事情。”
穆玥摆手:“闲话少说,我且问你,你捆我用的绳索是不是早有预谋?要不然怎么会区区一根绳子就将我魂力定住。”
诸葛岐挠着脑袋回想了半天,才怒道:“那是我母亲灵前供奉之物,我母亲祠堂被你砸得稀烂,这笔账还没跟你算清呢!”
穆玥连连摆手:“别瞎说啊,我没有,这事儿你也有份!”
诸葛岐为之气结:“你……真无耻!”
穆玥双手一摊:“我不是,别乱说哈!”
诸葛岐直气得脸色涨红,穆玥见好就收,正色言道:“言归正传,那根该死的绳子困得的好结实,我挣脱不得,只好用了真夜秘术。秘术的代价是瞬间磨光自身魂力,短则三年,长则十年才能恢复,现在我如同凡人一样,而且我是真夜宫人,无论对沙鬼还是丘鬼而言,我都是一盘珍馐佳肴,美味的不得了!”
诸葛岐不知她当日为了挣脱束缚,竟花了这么大代价,心中不由得很是愧疚,口中欲言又止,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穆玥摆手止住他:“哎,道歉的话就打住吧,但是责任得负起来!我是巡守这一片天地的真夜宫司守,现在我无法运使魂力,自然没法子斩杀不受规矩的妖魔。这个事情得由你担起来!”
诸葛岐以拳击掌,慷慨道:“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穆玥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一柄短剑的样子,道:“你可还记得我那柄短剑?”
诸葛岐想起那柄短剑,不由得胸口一阵阵发凉:“自然记得!”
穆玥道:“寻常武器是伤不了鬼物的,那天晚上你用短木棒,再怎么用力劈打也伤不了它,就像这样,一点也用处也没有。”说着,她抬起手掌在空中一劈,自是从上而下,只带起了一细小的微风。
诸葛岐想起那夜拿着一根短木棒胡乱挥舞,不由得微微有些脸红,穆玥轻笑道:“哎呀呀,脸皮真薄!”
诸葛岐反讽道:“你倒是脸皮厚,直接进人家祠堂吃贡品!”
穆玥啐道:“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得这么惨兮兮!”
诸葛岐自知对不住她,迟疑半天才道:“我要怎么做,你尽管说。”
穆玥正了正神色,严肃而对:“你用短木棒是斩不了鬼的,需要一把合适的武器。像是是我那柄短剑‘月韵’,即是我灵魂魂力的具现,但是你用不了。你可还记得那晚你最后用的那把破铜剑?”
诸葛岐道:“打我醒来,那柄剑不知去向了,我原本以为只是大梦一场,直至刚刚又遇到了你。”
穆玥道:“那柄破铜剑就是你的魂力具现,不过是柄暂时借来的剑,准确的说是借由我的力量而生的。我的‘月韵’现在正在你的胸口,内外联通你的魂力。你若是召唤那柄破铜剑,就需得我的‘月韵’搭桥,若没了我的‘月韵’你的破铜剑也拿不出来。所以在我的魂力还未恢复时,你需得替我司守这段时间,而‘月韵’便只能留在你那里。就算是还给我,我现在也用不了。”
诸葛岐问道:“可是我该如何把那柄……铜剑给拿出来。”
穆玥一脸正经的说道:“你只需指着胸口大喊一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即可!你试试看!”
诸葛岐狐疑地望着她,默不作声。
穆玥斩钉截铁道:“信我!”
诸葛岐将信将疑地把右手手指指向自己胸口,嗫嚅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声如蚊呐,几不可闻。
穆玥头摇地跟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我都听不清,你的剑肯定也听不见!大点声,用力喊的!”
诸葛岐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待见到穆玥拼命的忍笑,整个人都弯成大虾模样了,才怒道:“休要再耍闹我,不然我就撂挑子不干了!”
穆玥捂着嘴,拼命将笑意咽回去:“哎哎,别急别急,是我不对。其实运使起来很简单,因为我的‘月韵’在你身体里,所以只要我在你身边即可。”言罢,她将手伸向诸葛岐胸口,虚空一抓,一只月白色的剑柄逐渐露了出来。
诸葛岐见胸口陡然出现一柄短剑没柄而入,虽不觉疼痛,但是乍看去一柄剑插在胸口,还是十分骇人的,一时间面色又有些惨白。
穆玥安慰道:“莫慌莫慌,她不会伤到你的,不信你摸摸她。”
诸葛岐稳了稳心神,将信将疑地去碰那剑柄,却见剑柄在他手指碰到的一瞬间,从他碰触的位置开始慢慢发生变化,由美丽的月白色,渐变成了一个黯淡青铜色的剑柄,剑柄末端用暗红色丝线绑住两枚玉石,隐约可见是黑白二色。诸葛岐手指慢慢握住剑柄,剑柄下的两块玉石忽然碰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猛听穆玥喝道:“不要犹豫,拔出来!”
其实也不需要穆玥提醒,诸葛岐福至心灵,手上用力已将青铜长剑倒拔而出,执在手中,长剑虽然斑驳锈蚀,却透着隐隐红光,看起来颇有些不凡,诸葛岐曲指轻轻一弹,只听得“嗡~!”一声剑鸣,回荡在空气中,久久不绝。
穆玥盯着那柄青铜剑,不仅有铜锈还有的地方带着缺口,两块奇怪的石头在剑柄下面晃来晃去,画出诡异的红光弧线。仔细打量了一阵后,穆玥啧啧怪叫道:“好生简陋剑。”
诸葛岐不由问道:“奇怪么?”
穆玥道:“魂力具现因人而异,但是一般而言,很少见你这么简陋甚至破损的剑。”
诸葛岐又问道:“那一般都是剑么?”
穆玥道:“我们绝大多数人具现出来的都是一柄剑,叫做魂剑,魂剑各有千秋。而也有少数人,会具现出其他的东西,比如‘山部’司守长胡万仞大人,便是一柄大斧,再比如‘泽部’司守长魏瑄大人,是一只青竹箫。”她想了一阵又道:“你这柄青铜剑应该不是完全品,这是我的‘月韵’搭桥而成的,不过勉勉强强能用就行!”
诸葛岐听她随随便便的语气,望着手中锈蚀厉害还带着缺口的长剑,心中不由得凉了半截。
穆玥拍了拍他肩膀,道:“咱们首要的任务是追捕那只逃跑的狐狸,它沿路已经祸害了不少人了。”
诸葛岐还在愣愣的瞧着自己的青铜剑,点头应道:“该当如此。”
穆玥瞅了他一眼,道:“你只需将青铜长剑插进胸口就行,我的‘月韵’便会接引你的长剑进入你体内。”
诸葛岐闻言将手中长剑倒转插进胸口,反正是从胸口拔出来的,倒也不必害怕长剑把自己扎个对穿,口中不无疑虑地问道:“你们每次战斗,都是这么取剑的么?”
穆玥嘻嘻笑道:“全天下的魂力者,只有你是这么取的!不过你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只有我的‘月韵’才能将它引出来。”
诸葛岐摸摸胸口,并没有什么伤口留下,也不觉疼痛,只是拔出插入的时候,带有一些恶心感,让他有些不适应。
穆玥又教了诸葛岐一些基本的战斗法门,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诸葛岐远远望见那昏昏欲睡的先生正在“梆!梆!梆!”敲着一个铜磬,正是学堂放学的声音,又看见龙桂冲他招手,便同穆玥走了过去。
龙桂望着二人,奇怪的问道:“你们为何在后山待了大半天?也不来听课温书。”
穆玥笑道:“哎呀呀,表兄表妹多年未见,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就晚了。”
诸葛岐哼了一声,鄙夷地问道:“你那奇怪的口头禅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穆玥一愣:“奇怪么?有人告诉我你们这里流行这种口头禅。”她此话一出,
诸葛岐、龙桂,还有一同前来的云烟织、高大少年都齐齐转头望向她,皆有不解之意。
诸葛岐道:“告诉你这事的人,只怕不是什么正经人。”
穆玥面色骤然涨红,十分的窘迫,心中更是大恨,当下狠狠一跺脚:“我还有些私事,先走一步了。”
待穆玥走远了,高大少年闷雷一样的声音问道:“诸葛,听说你们家遭了歹人,房子都塌了,需要我帮忙么。”
诸葛岐摆摆手,道:“没有的事,别担心。”
龙桂碰了碰诸葛岐有些不自然的手臂,道:“这里受伤了?”
诸葛岐咧嘴笑道:“已经好了,并无大碍。”那条手臂是那天晚上被红毛狐狸撞伤了,几天过去了,还有些红肿,此时被龙桂一碰,疼得他直龇牙,嘴上却兀自强硬。
龙桂见他龇牙傻笑,只当他没事,便道:“几天没见你来学堂了,没事就好。”说完挥了挥手,拉着云烟织一起往学堂外走去。
云烟织回身望了一眼诸葛岐,正瞧见诸葛岐也在看她,便逃也似地跟着龙桂匆匆的走了。
诸葛岐是和高大少年一同回去的,临到诸葛酒家了,高大少年才与诸葛岐分开。
诸葛青无精打采地坐在酒店台阶上,看着回来的诸葛岐顿时来了精神:“少东家!少东家!……”
诸葛岐迎面给她来了个脑瓜崩:“好好说话!”
诸葛青捂着脑袋垮着脸道:“岐哥,阿爹又出门去了。”
诸葛岐道:“嗯,他本来就有事要出门,被我耽搁了而已。”说着,诸葛岐拉起她的手往里走去,又道:“这几天先把店面关了吧,你随我一同去学堂听课!”
诸葛青撇嘴道:“才不要去,那个石先生看着就想睡觉!”
诸葛岐哈哈大笑,拉着诸葛青一起把酒店门板封上,又提笔写了“家中有事,歇业数天”的条子贴在门口,他上下瞧了瞧,对自己的墨宝颇为满意,正要上最后一块门板时,却听外面有人叫道:“哎呀呀,诸葛老匹夫出门去了么?!”
诸葛岐和诸葛青一上一下从门板里伸出头来,只见一个八字须的中年人正在打量那诸葛岐那几个字,一边捏着八字须点头说道:“哎呀呀,这字刚健挺直,风骨不凡呐,不凡!”
诸葛青当先跳了出来:“袁先生,东家不在,酒店不开门迎客,你要喝酒赊账只怕要去别家了。”
袁先生摆手笑道:“哎呀呀,小娃娃误会本人了,某人实是来会账的!”
诸葛青不无揶揄的说道:“您可真会挑时候!”
诸葛岐道:“袁先生您说笑了,我父亲不在家,只怕也没法子跟您会账。”
袁先生见了道:“哎呀呀,既然诸葛老匹夫不在,那某人就找诸葛小匹…小兄弟了!”说着,他拉起诸葛岐的手就往里走,边走边感慨道:“哎呀呀,想当年啊,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看这才几年工夫呀,就这么大一小伙子了。”
诸葛岐被他牵着手,手还被摸来摸去,头皮一阵阵发毛,连忙挣脱手道:“袁先生,袁先生,我父亲真的不在。我们两个也没法子给你做酒食,会账更是没法子会。”
袁先生回头瞪他:“哎呀呀,小诸葛在撵人了呀!得,某人这就走。这有串某人新得的海珠,就先交给你了,咱们账就算两清了哈!两清了!”说完,直接将一串珠子塞进诸葛岐手里,然后头也不会的匆匆走了。
诸葛岐连忙喊道:“哎!袁先生!袁先生!”那袁先生哪里肯理会他呀,听见他的喊声,脚步又快了几分,分明是跑了起来!
诸葛岐望着袁先生的迅速消失的背影一阵发蒙,又去瞧手里的海珠串子,只见十三只大小不一、形状别扭的珠子串在一根红绳子上,红绳头上马虎得打了个死结,很是粗劣,只怕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诸葛青见状叹了口气,从身后柜台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里面七七八八的排了好多个奇形怪状的珠子、石头、竹刻、毛笔……
诸葛岐望着自己手里的海珠串子,又瞧了瞧那个盒子,不由问道:“小青,这难道都是袁先生先前拿过来抵账的?”
诸葛青面无表情:“是的,全部都是!”
诸葛岐闻言一阵阵苦笑,捏着那串粗劣的海珠子,往屋子里走去。
晚上,诸葛岐梦见了逝去多年的母亲,那是个温柔的女人,每天都会去学堂那里接他,她会跟每个遇见的人笑着打招呼,会记得每个见过的人的样子、名字,然而诸葛岐却记不清她的样貌了,只有模糊的面庞和温柔的眼神,他想去抱住她,却扑了个空,那温柔的身影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忽然,一只红毛大狐狸静悄悄的出现,它正在墙头上蹲坐着,鲜红的舌头舔着爪子,、狐狸也发现了他,发出刺耳的嘶吼声,猛然从墙头跃起向他扑来,吓得诸葛岐一阵急退,“砰!”的一声,诸葛岐的后脑径直撞在了墙壁上,诸葛岐也就此疼醒了过来。
“睡得这么死,随便来个丘鬼就能把你吃个干净!”穆玥的声音陡然在诸葛岐身前响起。
诸葛岐又是一惊,着急转头,“当!”额头却又撞到了一侧的桌角上,登时前后脑袋前后生起了两个大包,与前几日云烟织的撞伤如出一辙。诸葛岐疼得直吸冷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穆玥笑道:“你睡得跟猪一样,就算是我撞门进来,你也不见得会醒,所以我就翻窗进来咯!”
诸葛岐慌忙套了件衣裳,怒道:“连诸葛青那样的小孩子都知道敲门才能进,你好不知羞耻。”
穆玥却不理他嘲讽,伸手指了指脸颊,讶道:“你怎么哭了?”、
诸葛岐一摸脸,竟是满脸的泪水,他恍恍惚惚记得是在梦里哭过,但梦一转眼就忘了,他自己不晓得为何而哭,更不想在穆玥面前深究这个问题,便正色问道:“你午夜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穆玥打了个响指:“聪明!你既然代我执行司守之职,便要真的做些事。我的八角镜刚刚发出了示警,方圆五里之内必有鬼物。”
诸葛岐闻言霍然起身,身上衣服胡乱一系:“走!”
穆玥带着诸葛岐在淹城的小街巷中穿来穿去,她手中拿着一个八角小镜,每两个角指着一个固定方向,每个角上都有一颗萤石,萤石在月色下发出不同的光晕,有强有弱,给他们指明方向。
随着八角镜上萤石的光晕越来越强,二人也渐渐听到了一个呼救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声音十分轻微,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样。
穆玥道:“是了,就是这里!”她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破庙。
诸葛岐闻言也不作细究,提着青铜剑就冲了进去。只见破庙中血躺着一个人,人上面呜呜咽咽地飘着一个鬼魂,是一个癞痢头三角眼的汉子,正在兀自挣扎,双手在半空挥舞似是在和什么做着搏斗,诸葛岐认识这个汉子,正是那天被他揍了一顿的泼皮之一,没想到竟然死了。
穆玥叫道:“一只沙鬼正在撕咬他!用魂力看!”
诸葛岐福至心灵,双目微凝之下,就见一只偌大的黄狗,正龇牙咬住那个泼皮的喉咙,黄狗双目赤红,身上隐隐泛着白色毫光,颌下留着涎液,滴滴答答落了那泼皮一头一脸。
这只黄狗诸葛岐也认识,是总在街边晃荡的一条野狗,遇见人便摇着尾巴跟上去要吃的,耷拉耳朵的狗脸总是充满对人类的讨好与谄媚,然而它并不是总能讨到吃的,大多数时候是饿着肚子来回白忙活,可就算是瘦得皮包骨了,却也从来没有去扑咬过路人,可惜人类的恶念,让它那一身干瘪的狗肉也成了杀身的祸端,想来这只黄狗终结还是葬身于人类的口腹之中。诸葛岐上次打跑的那几个泼皮就是冲着狗肉去的,而这地上被咬住的泼皮正是其中之一,想必这些个泼皮已经杀了黄狗吃了狗肉,所以才有了今晚的惨死。
诸葛岐有些发愣:“是这几个泼皮,吃了它,那是它的魂。”他抬手指着凶恶的黄狗。
穆玥闻言亦是神色微黯:“此等事情,世上有千千万万,为一方司守,总会遇到的。”转而正色沉声说道:“我白日里的话,你可不必当真,若你不愿代我值司,我也不会怪你,你也不必愧疚。司守职责须中正严肃,斩杀鬼物维护界内平稳,断不能有私心偏善之举。你今晚若斩了此鬼,我便当你应了值守职责之诺,他日再有父亲杀儿子、妻子杀丈夫的事情,你亦不能有所偏私。你如何抉择?”
诸葛岐闻言默然不语。穆玥继续说道:“灵魂变为沙鬼之时,便已经是这个界内的隐患,比如目下这只黄狗,它今日扑杀了这个泼皮,泼皮的灵魂也被它撕扯的所剩无几,来日它便会去吃其他的灵魂,因为变成沙鬼后它会变得异常饥渴,等吃够了死人灵魂,便会吸食活人灵魂,变为丘鬼。”
诸葛岐猛然一惊,抬头望向那只生前只会摇尾乞食的黄狗。
穆玥点头说道:“对,就如同那晚袭击你的妖狐一样,它会变得凶历嗜杀,不再有半点善念。”
穆玥双目炯炯地望着他,又问道:“你如何决定?”
诸葛岐自始至终没有插嘴问过一句话,脸色黯然且深沉,让人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缓缓提起青铜剑向那只黄狗走去。
回到诸葛酒店后,诸葛岐已然全无睡意,脑中全是那只耷拉着耳朵充满谄媚的狗脸,他斩杀了那只黄狗,而穆玥把泼皮的灵魂送往了真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