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审食其（1）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间投了进来，照在竹简上，刺眼得很。我停笔，起身将帘子放了下来。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那人要召见我。
“明白了。”我一边回答，一边将桌上的竹简整理好，挑出需要给她审阅的部分。拿起竹简后，压在最下面的绢布露出带血的一角，像是要特意提醒我它的存在。我叹了口气，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
朝那人所在的东宫走去，沿路经过宫苑时，注意到有几朵牡丹已经开到一半了。
是了，到这个季节了呢。那人一向喜欢牡丹，为此在离开洛阳时，我特意收集了一些花种。告诉她的话，会稍微高兴起来吧？
推开殿门时，那人正在梳妆。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妆容。嘴唇上用的红，是和她极配的暗红，与她今日穿的衣服一个颜色。
“皇后，这些是朝中人士送来的奏表，还有萧相国从长安寄来栎阳的信简。不重要的部分我都替您处理好了。据说长安的未央宫建的差不多了，只等陛下过目完毕，将朝会处转去那边，就会迁后宫去长乐宫居住。届时也会方便不少。”
那人还在对镜贴着花子，从铜镜中望她的脸，有一种模糊而遥远的感觉。
将竹简在案上摆放整齐，我继续向她汇报着：“最近外面形势好了一些，韩王信的余党消灭的差不多了，匈奴也没有再攻过来的意思。赵国贯高谋反一事，陛下的决定是夷他三族。我觉得此事尚有疑点未能查明，不该就这样灭他的口。作为赵国丞相，他没有谋反的理由，可能只是不想赵王收到牵连才不得已承认。只听举报的人一面之词，似乎有失偏颇。希望皇后还能从旁劝劝陛下，毕竟贯高也算是个有才能讲义气的人。还有，贯高说赵王敖……”
“重说。”她放下了胭脂盒，突如其来道了一句。
“啊？”我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站起身来，甩了甩长发，靠近来道：“让你重说。刚刚叫我什么？”
“皇后……”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靠在紧闭的门上。她双手环住我的脖子，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娥姁……”我低声道，她这才满意地漏齿一笑。
她的气息吹在脸上，令我不由得心跳加速。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尽量不去注视她的眼睛。
“……贯……贯高说赵王不知情，陛下已经同意从轻发落了，只废他为侯就好。那么关在河内的赵王家人，我想可以直接……”
“赵王家人？你是说……赵姬？”
我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我想她察觉到了，因为我听到她轻笑出声。
娥姁的脸贴住我的脖子，她的头发像流水一般，散在我身上：“你让我……放了她？放了那个被陛下宠幸过一次，还怀了他孩子的女人？”
“无论怎样，她在谋反一事上是无辜的……”
“我知道，是那女人的兄弟写血书向你求情。”
我惊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
“食其，你太容易受骗了。那种女人，心机最深了。以为有了陛下的孩子，就可以青云直上，连带她的废物家人一起升官发财。他们想得美，就算陛下要留情，我也不会放过她。”娥姁咬牙切齿道。
“不是的，他们……”我话未说完，脖颈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娥姁抬起头，舔了舔从嘴角流下的鲜血，笑得妩媚：“食其，你是我的。我不许你为那些贱人说情。”
“……”自知无论怎么辩解都是徒劳，我闭上了嘴，心情低落起来。
察觉到我情绪的低落，娥姁抬手抚了抚我微蹙的眉头，笑道：“别这样，食其。我们聊点别的吧。你觉得我今天漂亮吗？”
“嗯。”我点头。
“即使上了年纪也漂亮？”
我轻轻笑了笑，将她贴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即使已生下两个儿女，又历经数年艰辛的牢狱生活，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皱纹。有谁会相信这个调皮魅惑的女人年近四十了呢？“你哪有上年纪？你永远都不会上年纪。今天你换了新衣服？”
“你发现了？”她有点惊喜，欢快地笑着。她的每件衣服都差不多，除了样式和花纹上有细微的差别，颜色都是一水的红色，因此一般人往往不会发现。
只有我会注意到，她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心思，我都会注意到。比如，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我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
“陛下今日回长安，你原本是想去送他的对不对？还特意打扮过了……”
笑容冻结了，环住我脖子的手松开了。
“我没有。我根本没想去送他。他都带那个女人一起去了，得意的很，根本不需要我送。”
果然……“陛下对戚姬的宠幸只是一时玩玩罢了。除了你之外，他与哪个女人长久过？你真的无需放在心上。”
“够了！”她忽然转过身去斥道，浑身散发出冷厉的气息，将我隔绝于千里之外。
但这只是一时的。很快，骇人的气势悄然散去。她又回过身来，脸上依旧是甜甜的笑：“食其，我是打扮给你看的。你喜欢就好了，别的人不用理。”她伸展双臂，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飞舞，耀眼的红如飞花一般跳动着，“你是我的，永远不会到别人那里去，对吗？”
我神情恍惚地望着她。面前这个聪慧、绚烂、痛苦却欢笑着的女子，是何等的美丽。此时此刻，懦弱如我，也疯狂地痛恨起那个我一直敬畏的君主，那个拥有她，却不断伤害她的男人。
“我是你的。当年项羽的兵杀来时我没有走，以后也永远不会走，死也不会走。”我郑重地向她承诺。
听到我的话，她没有笑，只是眼睛逐渐睁大，然后扑进我怀里，吻住了我的唇。
这样就好了。即使她心中没有我，只要让我陪在她身边，能够让她在痛苦时获得哪怕一丝的安慰，就可以了。
我的心愿，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