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陈平（1）

啪！

是长蒿击在船舷上的声音。我惊了一跳，幸好反应迅速，在它划入河前及时抓住了它，否则又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船家听到动静，从船舱探出头来，注意到我的样子后露出诧异的表情。我上下端详了自己一遍：长衣褪去散落在地，只穿着一条裤子，腰中别着一把破败的残剑，正做出一副努力帮他撑船的样子。很好，很完美了。

船家看似随意地用脚拨了下我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确认不可能藏有什么值钱的什物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是逃过了一劫吧？上船后我就发觉这家伙心术不正，在我掏钱时眼珠子死命往我怀里瞅，还悄悄回船舱藏了把短刀在身上。想来是看我的服饰和长相像是逃亡的将士，怀疑我身怀金银宝器，想要借此发一笔横财。我当然不会留给他谋害我的机会。趁他回船舱时，顺手将我身上所剩无几的银两甩进河里，把长衣以绝对不可能藏住东西的方式铺在船板上，向他表示我除了船费外身无分文，完全没有费事杀掉的价值。

船家松开了握住短刀的手，接过我手中的长蒿，向距离不远的岸边划去。他一定是在懊恼自己时运不济，没摊上个好主吧。我内心在窃喜，脸上不由露出了非常阳光的笑容。

“这一路上麻烦您了。”

船家转过头来，盯着我赤裸的前胸看了好一阵，又将目光移到我脸上，默默地吞了下口水，手似乎又有向刀柄移去的趋势。

不好，过了，过了！因为这种原因被惦记上，我会死得更加难看……

我立刻收回笑容。好在船已靠近岸边，我连衣服都没捡就转身轻跃上岸，如脱兔般一头扎进林子里，将兀自在船上发呆的船家远远抛在身后。

那件衣服也花了我不少钱，算是便宜你了。我暗暗咒骂了一句。跑出几里地后，确认那倒霉的船家不可能再追上来，才收住了脚步。随着一身汗渐渐退去，我开始为之前的做法感到由衷的后悔。

冬天刚过去不久，寒气还没完全散去。我打了一个寒颤，用双臂环住身体取暖。老天，这种时候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该怎么办？

万事有因才有果，若想在这坑死人的乱世生存下去，就只能痛定思痛，总结经验——若论今日这横来之祸，还是要归咎于我过于俊朗的外表。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自恋，恰恰是因为自卑。你若是天生运气极差，虽有一副好皮囊，但由此引来的全是祸事，好事一件没有，你也会自卑的。

而说到其中最大的祸事，当属六年前，我与她的相遇。

那个时候我还在阳武，跟老哥老嫂一起在乡里过着贫民的小日子。那一年不是什么好年，濮阳东郡出了块怪石，被哪个不知死活的刻了“始皇死而地分”几个大字，为此死了不少人。结果谁能想到，第二年秦始皇就真不行了。

我那年刚好十八岁，正是最耐不住性子的年龄。无论日头多么大，都停不了跑动跑西。尤其喜欢去县城中的大户家塾里和老先生们胡扯些兵法战策云云，兴致好的时候还会给那些呆头呆脑富家小鬼讲授几句。有时因为某个观点和先生们争论起来，总是我完胜。而他们最后搬出的说辞永远是：我说的都是纸上谈兵，简直就是秦国的赵括。然后就被扫地出门。不过我知道，他们心里还都是欢迎我去的，太久不去还会来我家路过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已经穷死了。结果发现我正悠闲地晒太阳时，便不由发出高兴的叹息声。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我哥倒是没觉得什么，嫂子可不乐意了。想一个魁梧青年，一天到晚外出游荡，把耕田的事都交给老哥一个人做，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私下找我单谈了几次，都被我用艳阳般的微笑糊弄过去了。嫂子毕竟是妇道人家，当面没反应过来，事后觉得不对，找人念叨也是难免的。可倒霉就倒霉在那背后的念叨居然被我哥听到了。

我哥是什么人？为了支持我外出读书宁愿一个人承担家业的人！

于是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为此我哥还差点把嫂子轰走。我赶忙上去劝，又是向老哥解释又是向老嫂道歉的，好不容易才让这事过去。

不过说过去是指对于他们，我就没那么轻松了。毕竟事是我惹出来的，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自那以后，我出门时也偶尔会寻点零活，来填补家用。渐渐和嫂子也恢复到了正常的关系。

到了东郡出事那一年，我们这块离着近，虽不至于大开杀戮，但也查了好久，来来去去净是官兵，谁也不敢四处乱跑，仿佛比六年前搜捕博浪沙刺客时还要严重。县城是不能去了，农耕又不懂，每天就翻翻偷偷收集来的小禁书，可把我闲坏了。所以当知道了乡里有长辈去世要办丧事，我毫不犹豫就加入了帮忙料理丧事的队伍。

而灾难就是在那一刻降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