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留烟雪
15
接连几日钰少爷更深地陷入了河谷的生活。同时也了解万姓氏父子更多了些。如果不是因为生不逢时,他们也许还是朴实的农民,但一个“逼”字可以把朴实雕塑成强悍。他们选择了马贼是因为他们要生存。那一天钰少爷静静坐在鹅头山密林深处的岩石上,面对着微风中的绿草感叹。逸龙去了邻村,陪他坐着的是泊烟。钰少爷无端地说:“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做马贼呢?!”
泊烟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了。丝毫没留空隙地反唇相讥,“好端端的在城里做少爷不好,为什么要跟低级的草莽混在一起?”她激动的样子很生动,似乎自言自语地说:“谁不愿意安然地过自己的日子?就象我一样的一个弱小女子,拥有的曾经是小康的家境,忙是耕种闲时读书。有乡绅世族的爹,有精明能干的哥哥。象我这样的年龄,可以找个相称的人家,嫁相称的丈夫,何苦要日夜磨练杀人斗狠呢?唉。要不是日本人进了家门,烧杀掳掠……把成片成片的园子在鬼子的狂喊乱叫中成了瓦砾和灰烬,你不知道有多么惨!……”她蓦然止声,抑制住声音的颤抖。钰少爷以为他话到伤心处会流下两行伤心泪水,但她却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只是瞳孔中积满了凄迷神色。继而对钰少爷一小,又叹气,又说:“逸龙不想有安稳的日子吗?他们要躲避军阀的征兵征税啊!这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何苦从原来的家乡隐居到这里苟且偷生呢?五伯的亲闺女红红为了抗拒匪兵的侮辱投了井,李八的老婆被日本人活活弄死了……这个村子每一户都有一笔血泪帐。要活下去只有抗争!当马贼怎么了?他们抢的是该抢的人。火车上的富人有几个不是刮削民脂民膏发国难财的?杀几个人怎么了?我相信逸龙的枪下不会错杀好人。如果他是滥杀无辜的话,当日早把你结果了。当然也不能逃过一个坏人!”她一甩手,一枚飞刀如流星般射出,正中松树干上人形轮廓的左眼上,刀柄依旧微微发抖。
钰少爷才明白二叔的每次行动都要进行精密的策划与安排,事先也要进行一系列精心而准确的调查,甚至哟时候打劫的每一个对象的身份都要做一些了解。他们不是普通的山匪马贼。实际上做了山匪马贼也都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些,又有什么非议呢?
钰少爷不得不对泊烟另眼相看了。这个出众的女人使他深羡而信服,并抑制不住地喜欢她,只是一切没有人知道。每晚入睡逸龙总会孩子气说起泊烟的温柔与刚强,也孩子般的抱着钰少爷说联合其他马帮奇袭某商行大户的计划。钰少爷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但仍然能感觉到自己被潜移默化地沾染了太多的“匪气”,他已习惯于这种潜移默化,而且还饶有兴致地握起逸龙的盒子枪来看,尽管他还射不中很近的目标。日子渐渐变得充实起来,他开始把心思放在锻炼自己射击水平上来,逸龙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二叔也高兴地送给他一把心爱的驳壳枪。泊烟在他的手腕上吊了一块重重的砖,戏谑地说是要增进他的稳定性。他甚至很少照顾到自己的外表了,衬衣脏了也不介意地套上。但泊烟总是装做无意般地把衣服收了去,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地送回来,以保持他温文尔雅的书卷之气。
第一次随马帮去打劫是为了救回被劫持到沙家庄的山梅。山梅是二叔的干女儿,在小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被沙家庄的老爷子沙玉田的狗腿子抢去的给沙玉田做小老婆。沙玉田养了一支火枪队捍卫自己的庄子,并投靠了政府被编入了某营某排。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马帮开始行动,每个人都精神抖擞的,到了沙家庄正是日出的时候。沙玉田还躺在被窝里做美梦,山梅因为不堪凌辱嚼舌自尽了。逸龙一把把他从被窝里拖到了地上,狠狠地踹了一顿,又五花大绑起来,并把沙家一顿大抄。翻了许多金银细软和房产地契,又一把火烧了房子。撤退的时候遇到了沙玉田的儿子沙克金带了一支队伍回来,四下里打起了枪。逸龙用枪指着沙玉田的脑袋逼退了沙克金,并要沙克金用两箱子金条来换他老爹的命。沙克金自然不敢怎么样。三天之后用钱来赎人。二叔恨恨地说便宜了他,伤心地将山梅埋葬在山坡上,烧了黄纸,落了老泪。在这次行动中钰少爷第一次开了枪,杀了人。当时是为了掩护逸龙撤退。一个阶段地磨练有了初步的成效,钰少爷发现了自己潜在的勇敢和凶狠。他才破译了自己懵懂文质中时常潜在的些许冲动,原来是要大刀阔斧地闯天下的。自己想要变成英雄。他不再把自己定义为文弱书生了,他知道,有许多命运是由时势缔造的。
16
沙克金没有善罢甘休,他名正言顺地带了整整一个营的兵力以肃清山匪为名向万家村进发。之前他也做了周密的计划,并暗自联合了日本军队。这些日军和他们是和平共处的态度,而实际上又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沙克金告密说前不久在古源火车站被人枪杀的日军小队长山田就是死于万福祥的马帮之手,其实山田也正是死在逸龙的枪下的。此际,日本人荷枪实弹地挺进河谷,而河谷内,小小的村落里,沙克金正引着自己的人马与村民们做殊死的拼杀。
沙克金刚进村的时候,先是开枪打死了几个在村口嬉戏的小孩子。枪声惊醒了正在午睡的女人们。男人们刚刚走到庄稼地边上准备铲草,纷纷急忙往回跑。奔到村口时已经有几间草房起了火。万逸龙麻利地从炕席底下掏出枪来,奔出去还击。这时钰少爷慌然不知所措。逸龙扯着嗓子喊:“钰哥你快逃!他们的火力太强!”这时候门口扑倒了一个人,正是中弹的二婶,鲜血从她的胸口一直抹到了土地上。门外的二叔正趴在矮墙后边开枪还击,仍阻挡不了沙克金疯狂的进攻。耳畔的枪声呼啸与村民的惨叫打破了原来的宁静,清新的空气也顿时被血腥遮盖。钰少爷随着逸龙奔出房门,躲在一棵老榕树后面。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泊烟此刻不知去向了。钰少爷一边还击一边急促地叫:“你快去找泊烟,我给你打掩护!”而逸龙则叫:“钰哥你快到山上去,泊烟应该在那里。快去,我来掩护你!”但两个人都无法动身,身旁的冷弹如雨般溅起串串火花。
枪声停了一下,杀红了眼的沙克金握着柄砍刀冲进村落中一顿砍杀。二叔抵挡着一边往后退。他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年迈的五伯死在刀下了,年轻的李八被人脑后一枪击中,白生生的脑浆和着鲜红的血喷了一地,惨叫着扑倒在地上。生命的消亡就是那一瞬间的事。他明白这个小小村落今天遭遇了灭顶之灾,自己精心照料的家园就要毁于一旦了。正在这时他的腰间一凉,沙克金的刀锋已在他的小腹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顾不得疼痛他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铁棍子一边往后退,叫:“逸龙!钰!你们快走,给我报仇!!”却被自己老婆的尸体绊了一跤。他心中剧痛。猛抡几下将沙克金逼开,抱起老婆退回到草屋里。
逸龙赤手空拳地跟几个小兵搏斗着,一边叫:“钰哥!你快走!”钰少爷趁机往深山处跑,迎面正遇到狂奔而回的泊烟。她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钰少爷说:“沙克金带兵杀进来了,村子毁了!”泊烟疯了般继续往村子里跑,远远地看见自家的草屋已经起了火。
将万福祥逼进屋子后,沙克金并没有冲进去追杀。他深知鱼死网破的典故,冷笑声中他点燃了熊熊烈火。
万福祥的肠子已从肚子的伤口流出体外。他跌坐在地上,靠着门板,已无力站起。他用双臂抱紧自己的老伴。她死得很突然很仓皇,鲜血模糊了衣襟和面颊。他拥抱着这个伴随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心中有太多太多感慨,同时也预感自己的生命也将要就此终结了。打打杀杀的一生中他早就预料会有这样的一天,它来得很突然也很必然。他只有希望逸龙能活下去,活到过安稳日子的一天。他哪里知道,就在草房燃起大火的时候,逸龙如受伤的野兽般冲了过来,却被沙克金一刀砍中了头,血拉着线在面颊上滑落。他微微抬手,却无力射出枪膛里最后的子弹了。干燥的房脊在烈火中炸响着断裂坍塌,灼烈的火焰覆盖了他们父子……
“逸龙!!”泊烟的一声惨叫在烈焰呼呼做响中犹为刺耳。她一跃身从柳树梢头扑向土墙,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弧线。狂卷的火苗把她打了一个跟头,她跌倒在地。这时她听到了沙克金粗糙狂妄的笑声,火光中沙克金狰狞可怕的脸荡漾着异样的神采。她胸膛就要炸裂了,猛一甩手,飞刀象闪电般射过!沙克金未及躲闪,飞刀入眼,一声惨叫栽倒在地。泊烟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飞刀在手,正要补射,枪声已响,匪兵的子弹射中她的胳膊。“杀了她!杀了她!我的眼睛!!”在沙克金杀猪般的嚎叫声中,端着枪的兵卒一步步逼近,逼向这个女子。她手臂上在汩汩涌血,手中仍死死握着一柄红缨飞刀。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是凝聚着火焰,愈烧愈烈!
钰少爷及时地勾动了扳机,为首逼近泊烟的士兵应声倒地,与此同时他飞身上马策鞭,马冲了过去,踢散人群。他身子一闪搭住了泊烟的手腕用力一拉,泊烟如凌空的燕子飞身上马,搂住他的腰。钰少爷一勒马缰,马蹄飞扬踏过土墙,冲过烈火向村外逃去。身后响起密密匝匝如同雨点般的枪声。
钰少爷已顾不得许多了,只是一路狂奔,枣红马纵跃在草丛沼泽跨过山涧山脊。他如一片叶子般死死贴在马背上,一手挽缰,一手紧紧握住泊烟的手。猛然间他勒住马缰。透过密林,他看见一队杀气腾腾的日本兵直奔河谷的方向冲过去了。
“日本鬼子!”他深吸了一口气。
钰少爷暗暗庆幸自己早一步逃离,只是二叔二婶还有逸龙,还有那么多村民都要难逃一死了。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发紧,每一块肌肉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17
他再度策马跑了一段山路。这时身后泊烟的双手一松,她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他慌忙地跳下马背,回头望去,泊烟正坐在路边的草丛中,本来洁白的脸庞越发白得几乎透亮。她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得歇一下了。陪我坐在一会儿,好吗?”钰少爷点点头,勒住马,而后看看四周并没有人追赶,才坐在她的身边。
她闪动着眼睛,噙着泪水说:“钰哥,你看到了吗?逸龙是不是死了?刚刚死去?”钰少爷心中一痛,他偷偷牵马时回眸的刹那,目睹了沙克金的刀正结实地砍在逸龙头上,鲜血一下子喷得很高,憨壮的逸龙摇晃着倒了下去。但是他不能说,不能再目睹泊烟的崩溃。这突然降临的灾祸使所有人都不能承受了。他缓缓地说:“我没看到。逸龙……我想他一定会逃出来的,象我们一样,骑着马……”“那老爷子呢?也能逃出来吗?”“……他也一定会的……”泊烟却哀婉地说了一句:“你别再骗我了!”
“我看到了。逸龙死了。他没来得及开枪就倒下去了。他死了。老爷子也死了……”她几乎一字一句地说:“刚才的一切不是在做梦。”她浑身都在颤抖,抖得厉害,无限凄迷地说:“人总有一死的,对吗?钰哥。你书读得多,知道的也多。你说人死后会不会相见?”不等钰少爷言语,她又说:“一定会的。”钰少爷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他自己暂时仍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只是一味地逃命,来不及伤心和痛苦的时候,自己还要以刚强来抚慰一个精神面临崩溃的女子,他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泊烟,我们这个时候不能伤心。因为我们还要报仇,报仇啊!逸龙死了,二叔也死了,可我们还活着,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我们要讨回血债啊!”泊烟听着,脸上现出一丝模糊的笑容来。
她更加美丽逼人了,一双眼睛开始迷蒙起来。她身子一软,扑倒在他的怀抱里。“钰哥,你是个不俗的人。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尽管我们认识没有多少日子,可我总想有一天你会成为真的英雄的。”她语音渐渐的弱了起来,天色渐暗,夕阳沉缓地在西天边缘做最后的停留。“钰哥,你说逸龙会来娶我吗?……一定会的,那小子说话算数,他说娶我,我就嫁他,尽管他在我眼里还很小……”她喃喃呓语,说着禁不住喉咙哽咽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溅了钰少爷一身。钰少爷大惊失色,扶住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却抹了两手尚且微热的鲜血。他猛然看见,在泊烟一袭白衣遮掩的背后,密密麻麻布满了数十个枪眼儿,白衣已红。
钰少爷猛然明白,为什么泊烟会飞身上马,紧紧抱着他的腰。她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飞射的子弹。
“泊烟!”他叫她的名字,而她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钰哥,这个村子只有你一个人活着走出来的,”她依旧一字一句努力地说:“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啊!我是个苦命的人,太苦,太苦。虽然我长得还算美……钰哥,你说我美吗?”钰少爷禁不住哽咽了,忍着说:“美,你长得很美……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里,你最漂亮……”泊烟极其满意地一笑,却已经笑不出来平素的妩媚灿烂了。她最后一抹微妙的感觉捕捉到的是自己脸部肌肉的僵直,“钰哥,那你亲我一下吧……我从来没让……男人碰过……”她挣扎着说:“你亲我一下……就行……我愿意……”她的眼前看见了逸龙,强壮俊朗的逸龙,那么健康,充满活力,浑身的肌肉隆起了小山,整齐洁白的牙齿在微笑中象是美玉。那飞奔的列车上逃命的纵身一跳跌入了他的怀抱中,那一次生死抉择之间跳入了他的心湖。她看见了珠泪滚滚的钰少爷,文质纤柔的钰少爷,那么哀伤的样子。她想说不要悲伤人的生命总有尽头,来生再见的时候依旧会开心幸福的。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老爹和哥哥,她想呼唤挽留他们匆匆远去的影子,却无力开口。
钰少爷温软的唇触及她细嫩额头的时候,看见她闭上了双眼。
夕阳猛地跌落到了山的背后。起风了。呜咽的咆哮的山风摇晃着山草和野树。马在嘶鸣。晚归的鸟惊慌不安地窜过树梢。天地一片迷蒙,似乎有幽歌飘飞又止。钰少爷不知道自己眼中垂落到嘴边的咸涩的液体是血是泪还是他的无助。他脑子里空白得没有了运转。泊烟的美丽就此终结,他知道仙女总有飞天的时候。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善良与美丽总是会消逝得如此匆匆呢?让人来不及挽留与珍重。天边的星星也徒然坠落,是一阵流星雨还是一次灾难性的毁灭?钰少爷曾经面临过几次死亡。当年绮芳长辞的时候他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刺上自己的心了,他结束了年少的欢乐。而今泊烟静静地死在自己的怀抱里,他才明白,有时候真正会伤透自心的,不仅止是结束年少欢乐的打击,更是一种愤怒无奈与嗟伤,还有仇恨。
18
就是这样的一场大火,结束了钰少爷的一段岁月,同时也烧毁了他用隐居方式逃避世事的想法。逸龙与二叔的惨烈,泊烟的凄美都使他的心受到了深深的创伤和强烈的震撼。他时常会怀疑,那个悠然美丽的小村子就这样消失了吗?那在夜色中发出点点星光的兰花也就在铁蹄的践踏下枯萎了吗?他也问自己,泊烟是飞天而去的仙女吗?他又给自己以明确的答案,一切不是,一切不再有,一切不再来。都去了,消失在红尘之中。他想忘记什么,可又无法忘记。自己用双手一捧捧挖着山土埋葬泊烟的苦楚他不会忘。那破裂的手指带着刺痛滴着鲜血。泊烟的白衣白裙在夜幕中如一片西天的云彩,从容消失了。马蹄声声敲打着大地,钰少爷仓皇得如同丧家之犬般不知道何去何从。
钰少爷拖着即将垮了的身体扑倒在林家大门口的时候,林静仪惊叫了一声,从竹椅子上跳了起来。当时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钰少爷浑身的血渍和凹陷的眼窝使她几乎认不出来了。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受伤,只是神志不大清醒了,惊吓疲劳和悲痛使他昏厥了过去。林静仪将他偷偷地拖到了哥哥的房间里,用湿手巾给他擦脸,之后给他号脉。林家五代行医,如今的门面仍由林老爷林继圣支撑,林静仪自然略通一二。林静仪初步诊断钰少爷是因为惊吓与劳顿造成的急火攻心,之后她暗自从家里的药房取了几味药煎了。等林静亭回来之后,钰少爷仍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泊烟……”
林静亭苦笑:“这个转世的唐伯虎,大概又纠缠了什么恩怨情结。”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钰少爷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他非常感激林家胸没的寝食安排,也为自己今后的出路深深迷惘。他更加消匿了,每日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自己的卧室和林家的一个小小菜园,这样林继圣根本不知道钰少爷的存在,隔几条街道的周府也自然不知道钰少爷在经历了一次生死抉择之后又悄悄回到了这个城市。每天林静仪把校园或校外的新闻带回来。或是抵制日货的学生运动,或是军阀们的一些动态。即使处在封闭小院子里的钰少爷也感觉到了来自日本侵略者的威胁了。他冷冷地说游行示威有什么用?演讲和募捐又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呢?他受到过死亡的威胁,也承受过血淋淋的痛楚。他只想杀死每一个侵略者,用暴力,用残忍来报复。为此他每天的日程里多了一份飞刀与枪法的练习,在林家菜园的一个荒芜角落里立了一根粗木桩子。他时常抚着一枚闪亮的红缨飞刀,那是一个为了掩护他而牺牲了自己生命的女子留下的永久的纪念。
一天下午林静仪带回了一位同学,她是成熟稳重又聪慧的李敏嘉。李敏嘉在菜园里与钰少爷打了个照面,之后,似不经意地说:“咦?这不是曾很有名气的校园才子周钰吗?怎么蜕变得跟个老夫子一般?”钰少爷木然地一笑,说:“你倒还是老样子,女中的麻辣西施李敏嘉。”李敏嘉说:“怎么?我们的周二少爷打算就这样隐居下去了?记得你到女中演讲的时候可是满腹经纶满腔热血啊!”钰少爷听了她的话,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了。
“是静亭安排的吧?”钰少爷说:“他们兄妹的苦心我何尝不知道呢?”他掂了掂手中练习用的飞刀,说:“他们以为周钰第了,或许是吧。可今天的周钰还活着。”“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李敏嘉粲然一笑,“你来吧,跟静亭他们一起,每天晚上在郝建伯家里。”
结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是在郝建伯家里,更重要的是与尹念几的相识。一件长衫,一副金丝边眼镜,一柄折扇给尹念几带来了浓重的儒雅气息。初见他是时候钰少爷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一面之缘的算命先生莫一言呢,而尹念几也正如莫一言一样给人带来了些须神秘的感觉。他博学多才给人以深深的教益,用他的话来评价当今的时事就是“该换换世道了”。为此这仅有七个人集结的社团便以“更世会”命名了,并且实施了第一步“绝杀计划”。
这正是符合钰少爷心愿的事情。绝杀计划的背后是资金的支持,而支持者正是尹念几,他说这笔资金来自海外。普通人无权过问资金的来源,这操心的事情自然由老大哥般的尹念几来解决。而此刻钰少爷才发觉,林静亭已经加入很久了,并且处在副会长的重要位置。他才想起林静亭每日忙碌的情景,也想起当日告别是林静亭欲言又止的样子。钰少爷并不在乎这个社团是怎样的性质,只想在这里能够做自己想干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按捺得太久了了,强烈地渴望着一种释放发泄。每每这样的时候,他的眼前便出现了逸龙摇摇晃晃倒在地上的情景,更有泊烟如同昙花般的凋零。而尹念几似乎也很赏识和重用他,因为钰少爷外表纤细柔弱,经历过很残酷的挫折,并且他对枪的射击和飞刀的准确性有着非凡的潜力。真想不到握着毛笔也会发抖的手竟然能握得稳后坐力很强的盒子枪,他炯炯的洋溢光芒的双眼放出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能透过浓雾,射中目标。只有钰少爷自己心里明白,他的一切飞跃都是以仇恨为催化剂来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