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未央
迷迷糊糊中，他又梦到了她，回到了核爆炸前，两人躺在床上，憧憬着未来。
他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发梢，不曾想一用力，竟然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拉扯下来！
他惊叫一声，看到她变成了光头，原本白嫩光滑的皮肤上，仿佛有无数虫子钻出似的，冒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疱，看起来既恶心又恐怖……
明日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电脑桌面已变成黑屏，而儿子歪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
他看一下手表，才凌晨一点，便轻轻将儿子抱到他的小床上，直接盖上被子，衣服也没脱，以免惊扰他的美梦。
然后，明日关掉笔记本电脑，径直去卫生间小便，虽然没灯，但他闭着眼睛都能摸清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撒完尿，他从旁边的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了冲马桶，水是他从大清河里打上来的，它发源于相邻的省份，河水经过检测，核污染较轻，虽不能饮用，但冲个马桶还是可以。
回到客厅，明日已无睡意，这是核爆炸前养成的坏习惯，只要是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那时的他，最喜欢站到面向小区内部的阳台上，欣赏夜未眠的邻家灯光，眺望繁星点点的夜空，享受凉爽的穿堂风，那种仿佛每个毛孔都张开呼吸的舒服感，只能在记忆中回味了。
而今，他已习惯了被黑暗包围，呼吸着封闭空间里沉闷的空气。
明日本想去书房，打开台式电脑，再找一部电影，打发这百无聊赖的漫漫长夜，又心有所动，来到阳台的落地推拉窗前，摸索着拉开窗帘。
但见小区内漆黑一片，几幢多层和小高层的轮廓若隐若现，好似几座巨大的墓碑。
他反而感觉踏实，每当夜幕降临，站在自家的阳台，审视着周围无边的黑暗，他会从心底生出一种安全感来。
黑暗，也能带来安全感，这大概是核世界的独有特色。
对于幸存者而言，宁愿活在漆黑死寂的真实现状里，也不愿活在万家灯火的虚幻记忆中。
明日叹口气，正欲拉上窗帘，忽然隐隐生出不妥，似乎熟悉的黑暗中，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盯着他。
他头皮一紧，迅速掏出手枪，闪到靠窗的墙内，露出侧脸，眼眸收缩，小心翼翼地向窗外窥视。
自从他踏上了掘荒的生涯，和儿子时时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不知不觉练就了灵敏的直觉。
虽然他一向认为直觉是女人的专利，而男人是理性的生物，用下半身思考的时候除外，但不可否认，这种直觉好几次令父子俩化险为夷。
明日将一幢幢楼房扫视了一圈，并无什么发现，当然只是大体的影像。
他又去拿来了望远镜，拉近观察，这下可以看到对面每户“人家”的轮廓了，但也仅此而已，即便房间真有什么东西，也看不清的。
按说这种荒废的小区，连巨鼠都懒得光顾了，也不可能是巨鼠，它们只会在地面活动。
其他的夜间生物，除非嗅到了人味，否则也不可能出现。
明日一面观察，一面心中嘀咕，或许自己是反应过度，疑神疑鬼了。
不对！镜头刚刚扫过的地方，有点……
他往回一转，在望远镜的圆形视角中，似有黑影在晃动。
明日刷地瞪大双眼，在急促的呼吸中，调整了一下焦距，才看清是那一幅抖动的窗帘，从没关好的窗户中吹出来……
慢着，阳光小区可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每一户“人家”都光顾过。
他清楚地记得，所有的房间，但凡窗户没坏的，都被自己关上了；而窗户坏掉的，窗帘则被自己扯下了，就是怕出现这种令人疑神疑鬼的状况。
所以，眼前的这种情况，理应不会发生。
他一阵毛骨悚然，难道自己被人侵入到家门口，还没有觉察？
明日来回转动旋钮，试图看清那扇窗户里面的情形，却黒麻麻的，无济于事。
要是热红外望远镜就好了，但那玩意的价格太高，他一直没舍得兑换，看来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弄一个了。
他的大脑紧张地分析起来，会是什么人闯进自己的地盘，掘荒者？肯定不是核尸，“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上楼，而且一到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能是掘荒者了，或许对方发现了自己布下的警戒线，没敢闯上自己的家，就去对面的房子掘荒，这倒没什么，就怕对方潜伏下来，打什么坏主意。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明日越想越担心，好像对面的房子里，真的有一双眼睛，也在窥视着他。
这样的想法令他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由于实在看不出什么，便把落地窗拉开了一点，尽可能减少镜头前的障碍。
顿时冷风袭面，他打个激灵，蓦地，对面隐隐传来一声尖尖的轻啸，相当骇异，直刺人心。
明日惊得浑身一哆嗦，仿佛动物遇到了天敌，本能地想要缩回去，随即想到这是自己的家，身后是自己的儿子，已退无可退。
他一咬牙，向前一挤，整个身子出去了，站到了阳台上，顺手带上了落地窗。
那骇异的声音已停了，但余音却在明日的耳际缭绕，他一手举望远镜，一手持枪，指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那扇开着的窗户，只差没有喝问一声“谁”了。
那不是“谁”，绝非人类的声音，也不像核尸或巨鼠的声音，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人类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明日也不例外，阳台上的不锈钢防盗网很坚固，手中枪的空尖弹很强大，他的双腿还是微微颤抖。
这便是离群索居的坏处了，遇到危险，只能独自面对。
那幅窗帘不时飘动着，帘后的黑暗中，似乎藏着一个黑影，也在盯着明日，跟他隔着三十米的楼距，彼此窥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明日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在另一个方向，又传来相同的声音，拖得很长，越去越远，速度快得惊人！
因为在室外，他反而听清了，这个声音极其尖锐，虽然正在远去，却破空而来，充满了凄厉，声音有几分像人，又有几分像动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