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国民党收复上海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把上海从日本人手中解放出来。尽管日本人更愿意向美国人投降,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战胜者,但日方还是不得不把上海城交给了中国军队。[1]
首先进城的中国部队,实际上是戴笠的忠义救国军,他们接受了中美合作所的美国军事教官及警察教官们的训练。[4]他们中许多是“蝗军”。
1945年9月5日,国民党成立了一个由何应钦领导的“党政接收计划委员会”,每个军区司令下的省市又设立了各级分会。几乎各级的接收委员会一宣布成立,国民党地下特工人员就出来声称他们是国民党授权来没收傀儡和汉奸们财产的“接收大员”。[5]由于这些“蝗虫”没收了大量的私有财产,人们开始把他们的“接收”与“劫收”用谐音来替代,报纸也用起“惨”或“残胜”的字句。当时流传的谚语是:“天上来,地下来,老百姓活不来。”[6]
1945年9月9日,中国战区日军投降签字仪式在南京陆军总部举行,何应钦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字
在上海,大多数劫收都是在戴笠的授权下进行的。戴笠手下的干将们,如邓葆光和周浩亮,肆意地大捞“五子”:房子、车子、条子(金条)、票子(钞票)、女子。他们的情妇被称为“日本妇人”“胜利妇人”或“劫收妇人”。[9]
上海的正规警察也同样卷进去,尤其在1948年3月行政院在没收汉奸财产方面扩充了执法机构的权力之后,更是如此。[10]在国民政府的法律下,一个巡警可以在任何时候随意进入私人的店铺或住宅——一个大可敲诈勒索的机会。[11]根据美国的情报报告,贿赂“达到了一个新高点”,高官们“出卖警察部队里关键的诸职位”,甚至出现把控制各区警察所的要职拿来招标的现象。警察所的视察员们对自己的职责一无所知,武装抢劫上升,沪西一带尤其泛滥。[12]
与此同时,从战争起就服役到现在的警察们士气罕见地低落。
现在,这些警官们一方面被当作汉奸或叛徒,同时却不允许辞职。[14]于是警察们懈怠起来,随之出现的是酒吧、夜总会、妓院遍地,小型犯罪泛滥,伴之以日益恶化的交通,人行道简直无法通行。[15]
所有这些都没有躲过重庆的关注。到了1945年10月,国民党承认在上海发生过许多非法没收和逮捕。1946年5月,政府任命了一位新市长吴国桢,他准备改革警察制。吴国桢与在中国的美国商务领导人物和官员们有特别好的关系。他出生于1903年湖北建始县,曾就读于南开中学、清华大学以及美国的格林内尔学院(Grinell College,艾奥瓦州),然后进了普林斯顿大学,获得美国大学优秀生全国性荣誉组织杰出学术奖并被选为该组织联谊会会员,1926年获得该校博士学位。吴国桢在先后担任了汉口、重庆市长之后,1942—1945年在宋子文的支持下先后担任国民党外交部政务次长、宣传部部长,1945年任上海市长,直到1949年4月去台湾当了“台湾主席”。[16]
改革警察是遵循1937年战前关于用美国模式对执法部门做现代化改革努力的结果。1946年9月,吴市长请美国总领事官替他物色一位执法专家当顾问。虽然美国国务院让联邦调查局提名人选,但针对上海的努力并没有什么结果。[17]后来,加州伯克利大学毕业的犯罪学专家酆裕坤(他即是内政部里警察部的负责人,也曾经是戴笠的特工)根据联邦调查局的设想宣布了对中国警察进行全国性的改组,并呼吁在全国成立美国式的犯罪调查系统。[18]
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长宣铁吾将军怀着同样的民族精神宣布:我们大家都必须怀有朝前看的思想,一种革命精神,并为了民族而献身。[19]如今战争结束了,一个新时代到了,现在是建国的时候了。[20]1946年12月10日,宣铁吾宣布,上海的警察部队将从6,000人扩充到15,000人。这支新的力量将用来防止反革命分子在上海市隐藏,将派遣警察人员参加公共会议以防止发生罢工暴动,它将对新闻报纸进行监审,并禁止印刷反动材料。更有甚者,全城29个警察所将受到位于福州路的警察局密切控制。这个新近被集中领导的警察部队将继续打击傀儡和汉奸——573人中已经有128人受到审判。宣铁吾局长强调不能容忍警察部队中出现腐败现象。[21]
虽然媒体把腐败归罪于重庆新上任的警官们——他们被认为是戴笠便衣特务的劫收员,国民党内政部仍然认为腐败是汪精卫在市政警察队伍中的遗留分子的罪过。在留用一些被证明是称职的傀儡政府的警官的同时(如陆大公被任命为督察长),宣局长与俞叔平副局长施行了一套被叫作“甄别”的政策来铲除警察队伍中前傀儡政府的警察。[22]警察们逐一被审查,通过审查的人被要求提供“交铺保”:得找两个店主担保,他们得把自己商店的商号戳印盖在被担保警察的证件上。假如一个警察找不到铺保或店主没有在他的证件上盖戳印,那他就会被解雇。起码有2,000名警察因此而遭到解雇。由于受到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鼓励,被解雇的警察们在静安区的胶州公园里举行集会,然后他们带着申诉书和横幅向着设立在江西路、汉口路交界处的市政厅游行,一路喊着:“我们要工作!”他们要求见市长和警察局长,但当他们的代表进了市政厅递交申诉书时,他们被抓起来了。市政厅外面的人群怒吼起来了,报纸的记者赶到场,附近的警察所送来了面包和茶水以示对游行者们的支持。出于害怕警察罢工,宣铁吾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几天后,雇佣审查重新开始了。但事实上,被“甄别”掉的人员中只有一半人员重新受雇。[23]
既然宣局长无法彻底除掉汪精卫人员,他决定组织一队“新警察”干部,他们的职责、待遇及任务都与“旧警察”不同。这种做法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安全与稳定的考虑。蒋介石本人亲自对他的警官们说过,他对中共在当时无锡与上海警察部队中的渗透有所担心,并因此而下令建立一个法察处来查办此事。此外,蒋介石通过提拔原杭州和重庆警察学校毕业生当督察员和政治警察充实警察“骨干”的方法,来强化上海警察的秘密特工分子。这些骨干建立了一套专门从事政治军事训练的“党化教育”制度,并从中培养一批“警员”(以区别于原来的“旧警察”),他们被叫作“新警察”。[24]这时,宣铁吾又引进了一个“警管区”新制度,这套制度使他得以把老闸区和黄浦区两个分局的“旧警察”隔离开,以弱化他们之间的团结。[25]后来“旧警察”们威胁要组织抗议活动。他们反对“警管区”制度,认为施行该制度是在砸他们的饭碗。他们认为:你要是改革,那每个人都得受到改革。当他们决定于1947年6月2日在外滩召集会议——当日正值全国学生组织反对内战的示威。这时各分局的头目们才赶紧答应所有的警察人员都将得到变成警员的机会。[26]这之前,1946年4—5月一所新警察学校在上海开学了,但它主要是战争部和通讯部用来培养交通警察的。其毕业生大多数是前戴笠的特工人员和前忠义救国军军官。[27]此外,内政部还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来取代被汪精卫傀儡政府直接置于市政府下的被集中化了的警察部队,并下令让每一个省市成立一个警察训练所。[28]这之后,1948年5月1日,警察训练所受命改名为警察学校。上海警察部队自然遵命。[29]到了次年,共产党接管上海之前,那里的国民党警察学校共有1,661名教官,他们协助培训和安排了7个处、4个室、1个机动车大队、2个保警中队、1个骑巡队、1个“飞行堡垒”武装队伍以及29个分局和2个警察所,共16,000名警察。[30]
注释
[1]Donald B. Gillin with Charles Etter,“Staying On:Japanese Soldiers and Civilians in China,1945—1949”.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42.3(1983),497—518.
[2]这文字描述的一旁是一幅“胜利游行”的速写,上面有一个美国士兵的大幅画像和一个身穿旗袍、露着大腿的苗条的上海酒吧女郎。
[3]Eskelund,Paula,and Schiff.“Squeezing Through!Shanghai Sketches 1941—1945,”N.p,1945.
[4]沈醉:《军统内幕》,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4年版,第186—187页。Frederic Wakeman,“American Police Advisers and the Nationalist Chinese Secret Service,1930—1937”.Modern China,18.2(1992):107—137;Frederic Wakeman,“American Police Advisers and the Nationalist Chinese Secret Service,1930—1937”.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Asia Pacific Region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Beijing:Modern Press(Chinese Association for American Studies),1993,188—212;Hissheng Ch’i.Nationalist China at War:Military Defeats and Political Collapse,1937—1945.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82,222.
[5]Ch’eng,The Banker,435.并见唐振常编辑:《上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845—848页。
[6]章微寒:《戴笠与“军统局”》,《浙江文史资料选辑》,浙江人民出版社第23辑,1982年,第148页。
[7]据1945年12月7日美国领事的报告,副市长吴绍澍和他手下的人“通过对傀儡官员们及与日本人做过生意的商人们的恐吓、压榨和逮捕集聚了大量的财富。这就是说抓一个犯人,他付款后放了他,然后在次日重新把他抓获。如果这些人[被抓获者]付钱,那他们就得到豁免被指控汉奸罪的许诺”。其他大汉奸逃往国外。秋翁,《汉奸放洋》,《沪报》,1946年8月16日,2。
[8]并见江栎良:《一贯作风》,《沪报》,1946年8月27日,1。
[9]上海人也有说用“五子”通过考试的,即“五子登科”的说法。其中除了“条子”用“金子”取代以外,其他均相同。
[10]孔阳:《行政院训令各级政府处理逆产办法》,《大风报》,1948年3月15日,385;净毅:《查封敌伪产业,司法机关处理》,《大风报》,1948年3月19日,403。当年3月20日,政府宣布在江苏—浙江—安徽地区没收了157个汉奸的财产;夏禹:《被逮捕汉奸一五七人所有财产悉充公》,《大风报》,1948年3月20日,407。
[11]White,“Bourgeois Radicalism in Shanghai”,147.
[12]XL 24030,15 October 1945,OSS;《学徒解款被劫:匪徒开枪拒捕》,《大风报》,1947年4月19日,1;道富:《八个恶强盗抢劫十六次》,《大风报》,1948年3月5日,383;《自卫团员难于自卫》,《大风报》,1948年3月20日,407。
[13]XL 24030,15 May 1945,OSS.
[14]他们受到威胁:若他们试图辞职就会遭逮捕,因为国民党忌讳他们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陆大公:《上海警政大权回到人民手里》,《文史选辑》第37期,第62页。
[15]XL 24030,15 May 1945,OSS。1945年9月12日至10月30日之间,上海的警察们用了主要的时间在每个派出所把新国民党党旗替换成原来的傀儡政府旗帜。《业务纪录1946年》,第53页。关于交通问题,见梅娘:《警员穿梭捉拿沿途违章车辆》,《大风报》,1948年3月12日,372。
[16]Gardner,“The Wu fan Campaign,16—17;XL 24032,October 15,1945,OSS。副市长何德奎也在美国留学过,同是宋子文的盟友。这位新市长把一些英国和美国的居民放到市政府的顾问委员会里,公开表达了他的亲美倾向,并说他最喜欢喝可乐和吃“贺喜”牌(译者注:Hershey,一种当今仍然流行的牌子)巧克力排。Mark F.Wilkinson,“Leave Us Alone!:Sino American Conflict in Pre Liberation Shanghai”.美国历史协会太平洋海岸分会学术会上的发言稿(Pacific Coast Branch of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Association,Salt Lake City,August 10,1990,6);K.C.Wu.“K.C.Wu Calls Chou Twenty Times a Murderer”.Chicago Daily Tribune,2 May 1955,p.6.
[17]被提名的有:Raymond Gallagher(警察长,在麻省斯普林菲尔德市任职),James Romano(警察长,在纽约北佩勒姆任职),Richard Foster(警察长助理,密苏里州堪萨斯市任职),W.G.Kimbrough(公安主任,在佛州珊瑚山墙区任职)。Confidential U.S.State Department Central Files,China,Internal Affairs,1945—1949,893.105A/9-1446,14/9/46,1—2.
[18]《时代日报》17/10/46,刊登于Chinese Press Review。
[19]这个拯救民族的使命也强调了公众健康。1948年3月公共卫生局报道,前一个月中有117人死于天花。紧接下来的两周内又有200多人染上了天花。公共卫生局和公安局紧急派遣人去难民所,给难民打防疫针并对难民所进行消毒。同时还重新开张日本人建造在闸北地区的火葬场,发动了“火葬运动”,以此来改变老百姓葬尸的习俗。孔方兄:《死于天花者一百十七人》,《大风报》,1948年3月3日,333;梅娘:《半月内死于天花二百人》,《大风报》,1948年3月17日,392;陈来:《经常维护难民》,《大风报》,1948年3月13日,377;梅娘:《卫生局将推行死尸强迫火葬》,《大风报》,1948年3月15日,382。
[20]宣铁吾:《发刊词》,摘于朱怡声主编:《上海警察》,上海:上海市警察局秘书室,1946年第1期,第1—2页。
[21]《大公报》,1945年12月11日,载于Chinese Press Review,11/12/45,4;朱怡声:《上海警察沿革史》,见朱怡声主编:《上海警察》1946年,第1期,第5页。
[22]陆大公:《上海警政大权回到人民手里》,第62页。
[23]刘峰:《在伪警察局里的斗争》,第181—182页。
[24]外国观察家们对新培养出来的警察和他们的工作习惯都并不以为然。“问题是他们没有受到很好的训练,效率也不高,经常是三个人或更多的人在干比一个人还少的事。”“Shanghai Public and Police”,The Shanghai Evening Post,30 July 1947,8.
[25]刘峰:《在伪警察局里的斗争》,第185页;万人:《国民党上海警察局里的地下工作》,第24页。
[26]刘峰:《在伪警察局里的斗争》,第185页。那场应由共产党组织的学生示威由于政府对治安的考虑而没有发生。《六二平静度过》,《光报》,1947年6月3日,1。
[27]徐铸成,1982年,第101—102页。蒋介石很重视交通警察总队,认为它比其他部队的战斗力强,因为他们受美国人训练,而且许多都是军统的干部。这支部队很像别动队,内战时经常在后方作战,其中的一些分部被派往东北作战。蒋介石1949年退休时,该部队派出几支纵队保护他去奉化。所有这些纵队的队长都是军统高级官员。Chinese Press Review,3/16/46 9/27/46,RDSC;沈醉:《军统内幕》,第187页。
[28]《警政建设五年计划》,国家第二档案馆,12/459。
[29]《各省市警察学校组织规章》,国家第二档案馆,1948年,12/635;《上海市警局实施建警方案现状进度》,国家第二档案馆,1948,7,7,12/600。
[30]《各省市警察学校学员训练阅办登记表》,国家第二档案馆,1949,12/668;《摧毁旧警察机构 保卫人民政权》,《上海文史资料选辑》1984年,第1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