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潘得胜这两天有点焦头烂额,堂弟死得突然,经过警方认定,系心血管疾病引发的猝死。那个王胖子说的话,只不过是他个人的添油加醋而已。
一周前的那个早上,也就是我想补交的周末早晨,他像平常那样去堂弟家敲门。他和堂弟住在一幢楼中,堂弟住在底楼,他住在三楼。堂弟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人照应,特别是他被查出绝症后,潘得胜对他的关心力度加强不少。除了早上和傍晚常规性的问候,只要他能抽得出时间,都会从楼上“咚咚咚”走下来。堂弟瘦成了竹竿,那张满是褶皱的脸,犹如破钟敲击的说话声,他无法熟视无睹。自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想好要为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堂弟养老送终。即便走在他的前面,也要让子女替自己尽到这个责任。
五年前,堂弟被确诊为癌症晚期,他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他只剩下不到半年寿命,换做一般人,听到如此残酷的预言,精神状态一定陷于奔溃。按理说,真相应该瞒着他。可是堂弟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堂弟哈哈大笑,当天就要求出院。他说既然都要死了,还有必要被那些仪器当作牲畜那样捉弄?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从那以后,他离开这座城市,带着全部积蓄,还有潘得胜悄悄塞给他的十万块钱,云游四方。
从此没有了他的消息,也许他在某个不为人熟知的地方,悄然圆寂。想到这里,潘得胜的内心就狠狠抽了一下。特别是在上课时,原本连贯的思绪突然中断。他茫然地望着学生,这些带着求知欲的孩子同样惘然地看着他。他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回过神来,不过后面他讲了什么,学生们又作何反馈,他根本记不起来。
铃声拯救了这个男人。他终于可以走到某个角落,用泪水宣泄内心的伤痛。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或许堂弟确诊的那一刻,命运早已注定,就有了挥别他的心理准备。堂弟在他心目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如此频繁多次地失态。他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悲伤的背后,是否藏着其他的原因?
看完这部关于老年人养老的纪录片后,他终于得到答案。他伤心的不仅仅是自己和堂弟阴阳两隔,而是从堂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人都是要死的,死亡是一场孤独的祭奠。即便身边围拢着一大群儿孙们,他们无法替代你去接受死亡这场祭奠。你只能自己扛着,听从某个指令,孤零零地行走在这条幽暗的隧道中。隧道两旁会播放一辈子的经历,扭曲变形,让你无法辨认。这里非常安静,如同被彻底抽离了人世间空气和生机,让你感觉无法呼吸。
他从这条通往死亡的隧道中逃遁出来。还没到那个时刻,他只是模拟体验了一把。
一天早上,潘得胜嗅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他对这气味太熟悉了,熟悉到不用猜就能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堂弟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印证了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感。
医生对他半年的死亡预言,居然硬生生地被他踩在脚下。
五年时间里,他不知去了多少地方,见识过多少人文风情。也许走累了,他在一个半月前回到这座城市。
去医院做了检查,体内的癌细胞的扩散居然得到明显的抑制。这是一个医学奇迹,这个奇迹的缔造者,就是乐观豁达的情绪。
前面创造的奇迹让人匪夷所思,堂弟的死亡也遽然得让人毫无准备。
回到一周前的那个早晨,潘得胜敲门很长时间,屋内也无人答应。他只好叫来居委会的值班人员,请开锁公司把房门撬开。就在卫生间的浴室,堂弟浑身赤裸倒在地上。医务人员赶到时,面对表弟已经发硬的身体,摇了摇头说“没救了”。
警察随后赶到,拉起警戒线对现场进行勘验。他们首先查看了房门和窗户,没有人为撬动或损坏的痕迹,排除了有人强行进入现场行凶的可能性。接着,他们仔细收集屋内的指纹、脚印以及留下的毛发,拿回实验室与死者进行比对,证明现场没有死者之外第二个人留下任何痕迹。这就可以清楚地说明,死者并非死于他人之手。剩下来只有自杀或意外死亡这两种情况,法医对尸体解剖后,未发现任何中毒迹象。最后在死者的心脏处发现致死原因,他是死于心脏病突发,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猝死”,就这样警方在三天后解除了对案发现场的警戒。
至于王胖子宣称他亲眼所见死者的面部、嘴唇发黑,不过是他故意想引起我注意编造的谎言。
堂弟死亡的当天晚上,等到送走所有闲杂人等,潘得胜对着灵台嚎啕痛哭过一场。面对堂弟的遗像,他擦干眼泪,心中释然:也许堂弟以这种方式离开,没有痛苦,也不狼狈,符合他体面地走完一生的预期。
只是在堂弟猝死的三天前,特地到楼上找过潘得胜。他交代得非常详细,也不像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他已不在人世,要遵照他的遗愿吗?
潘得胜的妻子又开始闹腾,嚷嚷着尽快出手这套“倒霉”的住房。怎么是“倒霉”的住房呢?这是潘得胜在结婚后,第一次与妻子真正意义上的吵架;以前两人有过拌嘴,都以潘得胜率先让步而告终。他无法容忍妻子这么评价堂弟。孤苦伶仃的堂弟,本来就值得同情,人都走了,还要承受这样难听的评说,一向脾气很好的潘得胜,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妻子被他的突然强势搞蒙了,破天荒地顺从了他的遗愿。
只是,如何找到那个人呢?
2
潘得胜不会想到,这个堂弟几天前对自己提到的陌生人,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也许堂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故而在生前都做好了安排。
眼前这个叫陈梓轩的男生30岁左右,下巴留了一点小胡子,梳了一个大包头,配上一件银灰色外套,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就在刚才,他敲过堂弟家的房门,无人应答。正巧王胖子路过,瞅见陈梓轩呆立在门口,问他是不是已故的潘先生的亲戚?
他死了?
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变成现实。陈梓轩回忆起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还有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中药味。这个看似没有异样的男人,实际上早就病入膏肓。王胖子告诉他,潘先生在楼上还有一个堂哥。
“你最近是不是最近想找房子住?”潘得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连他也知道这个情况,陈梓轩不予否认,轻轻地点点头。
潘得胜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陈梓轩下楼,来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他掏出钥匙,那只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功夫才插进锁孔。房门渐渐打开,一股锡箔、檀香以及其他未知物体燃烧过的混合气味,迫不及待地涌进鼻孔。
厨房间的顶灯,摁下开关后,像个抽风病人一明一暗。潘得胜嘟哝道:“他走了,我也没心思顾及到这个。”他的眼圈正在变红,还未彻底走出堂弟突然离世的悲恸。
客厅内空荡荡的,卧室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间15平米左右的卧室,除了一个简易衣橱,一张大床,床头边一个小柜子,再无其他家具摆件。这个独居的男人,身边缺少一个女人的料理,在生活上过得极其简单,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潘得胜指了指摆设简陋的屋子,回过头对陈梓轩说:“如果想添置新物品,尽可自便,不必和我说。”
“这个房租……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起下楼前潘得胜说出的那个数字,陈梓轩总觉得有种占了别人便宜的感觉。
“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你是我堂弟的朋友,按理说应该让你免费住……”潘得胜眼神安然地瞅着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这张照片上,一个男人站在大海边,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短袖T恤,双手张开仰头朝田,摆出一副“我自横刀向天笑”的狂放。
这是逝者在这间房内唯一留下的显性痕迹,潘得胜带着恳求地口吻说:“能否不拿走这张照片?”
每天一起床就要面对一个死者的照片,换作其他人会感到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有恩于自己,陈梓轩同意了这个请求。
潘得胜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陈梓轩一个人。他终于可以独享这个空间,不必忍受各种乱七八糟的杂音干扰。
正如潘得胜在意他的堂弟,陈梓轩心中也有一个人。他掏出藏在口袋中的那张照片,那张被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照片。轻轻抚摸照片上的那张脸庞,他们分开快有三年了,陈梓轩还是无法开始新的感情生活。从照片中的她,陈梓轩的思绪跳转到这部构思了近六年的作品。也许它将成为自己的扛鼎之作,何不在这个清静的环境中起笔?
“金主爸爸”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对昨天发过去的稿子“噼里啪啦”提出一通修改意见。如同一支没有生机的录音笔,陈梓轩机械地在纸上写下这些要求。挂断电话,他很想吐一个脏字,还是忍住了。
那个才写了100多字的故事大纲,又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远了。
打出那篇已经改了六稿的软文,陈梓轩如同吃了一顿被反复蒸煮的隔夜饭,再无任何色香味的诱惑。一个多小时过去,保存好文档,刚想关闭电脑闭目养神,他无意间瞥见这个存有报刊投稿、软文的文件夹。
在外人眼中,他的创作成果颇丰,也收获了不错的稿费。但是面对这些熬夜写出的文字,他不仅没有满满的成就感,而是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这样的文字写得越多,他越觉得人生正在变得空虚,需要有其他材质填充进去。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写作应该不断丰富人生,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
他凝视着那张床头柜上的照片,那个男人脸上浅浅的笑意,瞬间明白了。
因为他写的这些文字,只是出于换取稿费的目的,而不是出自内心真情实感的流露。带着铜臭的文字,只会不断损耗他的人生激情的ATP。
是时候写作那部作品。他需要这本作品重新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丰盈。
3
在平台上提交外卖订单过去快两个小时,一向神速的外卖小哥姗姗来迟,陈梓轩只能饿着肚子码字。十几分钟前有人敲门,他满怀希望地开门,期盼对方手中提着他最爱的香辣鸡翅和劲脆鸡腿堡。今天,是这部重要作品开工的第一天,陈梓轩特地叫了一份外卖,以此犒劳虐待多日的肠胃。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深色西装、手中提着一只公文包,彬彬有礼地介绍他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最近他们公司推出一款专门针对白领的人生保险。都说这个年代大家工作节奏很快,“过劳”现象非常普遍。要是因为过劳发生意外,一定会给家庭带来沉重的负担,为此,他们专门设计了这款保险,每个月只要交1500元,交满五年,即可每月享受500元的保险收益返还,一旦出现过劳意外,您可以一次性得到20万元赔付,要是身故……
陈梓轩不想和他多啰嗦,直接“砰”地一声关门。今天真是晦气,被外卖小哥放鸽子,还听了一通“乌鸦嘴”般的诅咒。不过转念一想,也犯不上为这通不吉利话生闷气。火葬场、殡仪馆需要有人死去,不能说这些地方的工作人员心肠狠、道德败坏,人家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就像自己的笔下,不曾违心地说过某些谎话。陈梓轩翻出那个饼干盒,里面除了一些碎屑,再无一块完整的饼干。算了,再忍忍吧。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总该是外卖小哥吧。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皮肤白皙、长着一张椭圆脸、一双清澈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身材婀娜,没有一点赘肉,上身乳白色一字露肩连体衣,下身一条深蓝色长裤,淡蓝色帆布鞋。如此“软妹风格”的形象,与印象中的外卖小哥完全画不上等号。
不会又是另外一家公司的推销员?陈梓轩脸色一沉,用略微有些闷的声音问她:“找我有事吗?”
“怎么是你?这里不是潘胜锋的住处?”陈梓轩只提出一个问题,软妹子还了他两个。
“我就是这里的住客,哪有潘胜锋这个人,没事我就关门了。”对一个美女这么说话非常不礼貌,但是这位美女的身份是推销员,这是很多公司惯用的美人计,利用男生们对女生心软的弱点,以此达到兜售商品的目的。平时,陈梓轩对女生非常有绅士风度,不过对于这类带有目的和企图的女生,他绝不会心软。
女生突然把一只脚横在门闩上,陈梓轩甩出的房门重重地砸在女生的脚上。她叫了一声,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在非礼这位美女。
门是关不上了,看来现在的销售员为了业绩可谓费尽心机,使出苦肉计也不带一点考虑。陈梓轩的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干嘛?撒泼吗?不是跟你说过没有潘胜锋吗?你再胡闹,我就报警了。”
女孩突然怔住了,闪着那双大眼睛,感觉泪水正在充盈眼眶,很快就将溢出。终于,她憋出一句话:“潘胜锋不会死的,你们都在骗我!你们这些骗子!骗子!”
潘胜锋是谁?会不会是借房子给自己的潘得胜的堂弟?会不会是那个咖啡馆内穿着黑色衣服、浑身散发药味的男人?他确实死了呀,怎么这个女生还坚持认定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和潘胜锋又是什么关系?这么贸贸然地照过来,有什么企图吗?
一连串问题包裹着陈梓轩,也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正巧潘得胜从楼上下来,走到跟前说:“你对人家女孩怎么啦?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你胡说什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两人越是这么否定,潘得胜越是认为他们就是“两口子”。
“我和他真不是恋人!”陈梓轩急得直跺脚。
“我是来找潘胜锋的,你们把他藏在哪里?”女孩开始低头啜泣。
“潘胜锋?”潘得胜一愣,这女生是来找他的堂弟。从她的口气中,听得出她很在意堂弟。他很郑重地对女生说:“跟我来吧,我告诉你潘胜锋的情况。”
女生跟他走了,陈梓轩松了一口气。可是他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许这幢房子以前的主人潘胜锋,和这个女生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刚才她着急的模样,有点小女生般的可爱;那双闪着光芒的大眼睛,和她有些相似。是的,有几分神似。可是,这个女生不是她,绝不是她!一想到她,陈梓轩的胸口如同被钝器反复击打,疼痛感如潮涌般袭来。
回到电脑旁,陈梓轩憋不出一个字。
4
方晓颖跟在潘得胜后面,走在“吱吱呀呀”的木楼梯上,感觉这幢有了年岁的老楼正在不停颤抖,正如她此刻忐忑的心情。
原以为七年前分别以后,潘胜锋只能成为记忆中的一个符号,一个刻骨民心的符号。然而几天前,唐霆宇给她一个地址。唐霆宇,唐氏婚姻情感事务所的创始人,专门为那些在恋爱、婚姻方面的人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方晓颖是唐霆宇唯一的助手,跟了他整整七年。也许七年会让一段感情变淡,更会彻底抚平情感上的创伤。方晓颖在情感的最低谷时遇见唐霆宇,经历了一个多月以泪洗面,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傻冒。不就是被那个渣男抛弃吗?又不是万物俱灭的世界末日?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街道上照样熙熙攘攘,那些网站上照样是那些无聊透顶的内容,以此博取网民的点击量,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不会因为世上多了一个“当代陈世美”发生彻底改变。她站在地铁车站门口,擦干了眼泪,轻轻按揉哭得有些发疼的眼眶。那家咖啡馆内,不时有情侣手挽手走进去。那家情侣餐厅的老板不时出来和客人打招呼,亲自为情侣们端上精心烹制的菜肴和甜点。他会说上很多祝福的话,方晓颖和潘胜锋恋爱时,也经常光顾这里。这里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他的话不多,眼神中透露出忧郁气质。这种忧郁气质瞬间打败这个女孩,她喜欢上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大叔。潘胜锋不算富有,她图的不是这个男人银行卡里的钱。她就是想开始一段纯粹的爱情,真爱,会超越年龄和代沟的界限。她可以昂着头走过那些对她投以不屑眼神的人,在心里暗自说:“你们不懂爱情,也不配拥有爱情。”
爱情是她以为的那样纯美吗?自从被伤害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在一次次帮助别人表白、“斗小三”的过程中,她似乎逐渐明白爱情、婚姻的本质。无数个日夜,她在心里命令自己放下那段感情,忘记那个不辞而别的“渣男”。但是当唐霆宇把潘胜锋的住址递给她,她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泪水。
原来她还是在乎这个“渣男”。爱情,就是让你心甘情愿地受尽折磨,却还是觉得甜蜜的。每一个喝下爱情毒药的女人,都卑微得让人心疼。
方晓颖擦干泪水,红肿着眼睛对唐霆宇说:“你干嘛给我这个?我早和他没有联系,他这个王八蛋,害我差点丢了性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别再欺骗自己了,我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寻找他。”唐霆宇刚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唐霆宇这是怎么啦?一向身体健壮的他,这个阶段身体似乎被植入一个毁灭性程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熬夜,只要稍有劳累会突然咳个不停,额头上经常冒着冷汗。方晓颖心疼他,劝他去医院检查,同时好好调养身体。唐霆宇总是摆摆手,让她不要为自己操心。
他一语中的,方晓颖懵住了。
幸好这个时候,有个客户推门而入,她不必急着给出回答。
其实她有一段时间没去想潘胜锋。就在潘胜锋失踪最初的两三年,她通过各种手段搜寻这个男人。不过如同一颗沙砾落入沙漠中,一滴水珠投入海洋,她再也找不出他的身影。也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也许他刻意躲避自己。一个人铁了心躲起来,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找到的。
唐霆宇给自己的这个地址,会是真的吗?
用了三天时间,方晓颖在矛盾的情绪中挣扎。她害怕去那个地址,如果是真的,那当然是极好的;假如开门的是别人呢,她很难想象自己的情绪会跌落到怎样惨不忍睹的谷底。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害怕被托举到希望的高空,再摔碎在残忍的“现实大地”上。
她还是去了,因为不甘心,因为人的侥幸心理。
这个门牌号码很不好找,方晓颖不得不求助于门口的保安。当得知她要找潘胜锋,那个头发花白、走路也有些不便的保安大叔,叹口气说:“你找到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方晓颖却不死心,又问了几位路过的人,得到同样的答复。
唐霆宇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这个事实?方晓颖宁愿不得到这个地址,这样在她的意识中,潘胜锋还活着,她还有希望与他再次相见。现在梦想彻底碎了,连0.01%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不过,她不愿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必须要去到那个地方,必须要见到他。当时他不告而别,理由是自己欠了一屁股债。也许他正在躲避债主的讨债,故意放出死亡的谎言,好让自己不承担那些债务。即便那个住址不能见到潘胜锋本人,总该住着他的家人。或许这里是他父母的住处,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即便是在外躲债,也会与父母保持联系。
想到这里,方晓颖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希望的光芒。
开门的是陈梓轩,随后又是这个自称是潘胜锋的堂哥潘得胜。潘胜锋,你就不要再避着我。即便你欠了天文数字的债务,也没关系,我还爱着你。我爱的是你这个人,至于你的债务,我可以跟你一起还。我还年轻,你也不过35岁,有什么不能还清的债务。和我还将什么拖累、不拖累,我是你什么人?
可是,当潘胜锋的死亡证明、与墓地签署的合同出现在眼前,刚才所有的幻想顷刻间破灭。死去的不仅仅是潘胜锋这个人,还有那段炽热的感情。
方晓颖恨不得用泪水淹没自己,淹没整个世界。潘得胜,只能静静地站立在旁边。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的、苍白的。